当简朴的竹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四人安坐,难得和谐。
允诺在辛芷对面,韩渊、牛大壮分位于她左右。整个过程,辛芷就是真的吃饭,没有抬头。其他三人,也只是视线交战,未有言语。
好不容易熬到收了碗筷,允诺体贴的给每一位斟茶。
这诡异的氛围,牛大壮都分外不适。
他暗地里扯了扯辛芷衣袖,用眉毛挑了下允诺的方向。
辛芷微微一笑,搞得牛大壮愈发迷糊。她是懂了?怎么懂的?。
辛芷望着老者,等他饮了一口热茶,才说话:“牧野那场对决,家师离世缘由,前辈……”
辛芷虚心听教。
韩渊瞥了她一眼,放下茶盏,摆正了褶皱的衣角,慢悠悠道:“十年前,苏卿卿身为玄灵执事,带领百家与韩家对峙。”
苍老的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他盯着辛芷不放过任何微表情。
“孰料,她临阵倒戈,入了我韩门,反与百家相抗。”
秀丽的弯眉拧到一处,辛芷歪头敛睑,似在思量——这段信息的真实性。
牛大壮愕然至极张大了口。
玄灵的弟子,小芷的恩师,竟然……竟然反了百家?那老家伙胡说八道吧,鬼扯的什么谎?
“你不信?”韩渊似笑非笑得望着辛芷,似乎很中意她现在的反应。
“前辈接着说。”恢复淡漠的辛芷看上去格外镇定,她似笃定了还有后续。
韩渊抚须长笑,难得的没有再打岔。
“你师傅好计谋,一出弃暗投明,赢得家主信任。利用这份信任,她暗中集结百家,围杀了我主。”
师傅深入敌营,灭得贼王?
这是真相?
允诺望着对面,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缓缓放下,徒留苦涩。
他与辛芷之间,隔着杀父之仇,深如鸿沟。
“整个韩家,三日便哀鸿遍野,多亏了你师傅先擒王。”韩渊从辛芷身上移了目光,似万般嫌恶般即刻起身远离她。
“她死的原因,就是寒冰掌。凌波本便是韩家所铸,能制衡它的也只有寒冰掌!”
韩渊说完这句话,执杖离开。那一点点敲击地上的声响,昭示着他对玄灵、对苏卿卿、对辛芷的恨。
剩下三人,鸦雀无声。
牛大壮看辛芷没有言语的意思,允诺也是一脸思绪万千。好吧,他也不说话,乖乖坐着。
良久,屋外鸡鸭乱舞,西边的窗沿都流进了日头。允诺摸了摸茶壶,已经凉透。
“都申时了,你和牛大壮在这里休息,我去换壶水。”允诺起身,向草堂外走。“哦,这草堂后面还有个小屋,你们随意,老人家不会过来的。”
牛大壮看着他绕过屏风,没了人影,赶紧挪着竹凳,凑近辛芷,悄声道:“这允诺,似乎认识那老头。小芷,他不是你带来的么?”
辛芷叹声一笑,轻声吩咐牛大壮……
夕阳西下,允诺刚转过屏风,就看到辛芷一个人趴在桌上小憩。也不清楚她有没有睡熟。
南方的冬日虽不严寒,却也刺骨。允诺去了外袍,想要轻轻盖着。恰巧,辛芷睁开眼眸。
“醒了?”允诺并未立刻松开,反而将白袍稳妥得披在辛芷身上。
辛芷望着他晶莹带笑的眸子,仿佛两人还在雪峰嫣红苑。
她坐直身子,拢了白袍,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避了避。既不过分生疏,又保持了距离。
允诺还是在她对面坐下,斟茶倒水。
两人在这份闲适间先后注视对方,却没有一刻对视到。
“你是韩家人。”还是辛芷率先开口,“自进了草堂,你就没有掩饰过。”
茶盏被辛芷移到一边,茶壶也被她推的远远的。
“为什么不继续瞒着?待在我身边,不是更有利?”
辛芷盯着他,盯着这个俊美少年,盯着这个朝夕相处的——线人。
“天入春了,可早晚还是寒凉。你常在外,也要照看一下……嫣红苑的花草。玄灵弟子众多,不止柳园一个,你……也要多走动。还有那雪院,太冷,你最好……少去。”
“为何少去?”辛芷冷言截道:“我玄灵如何,你也见了,兄友弟恭,感情和睦。至于掌门师父待我如何,我心中清楚,不需你多言。”
朝花夕逝,人心不古。所有过往种种,最后终会化作云烟。
“我知你心中有气……”
“当然有!”辛芷掂起白袍,丢在桌上,双眸蹦出的凉薄不知寒了谁的心。“从叙林院初见伊始,便是一个局。布局者高深,将四海算计的清清楚楚。”
青衣微微一笑,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嘲讽。“百家嫌隙已久,各自为政。一个个冠冕堂皇,不过是各谋私利。韩家能蛰伏十载无人知,可见所能。”
允诺一直注视着辛芷,望着她嘴角的弧度,望着她眼睑的长睫。
“今日事,当梦一场,辛芷会烂在腹中。他日见,你我阵营不同,对阵时不会手软。”辛芷望了望天色,再回过脸,眉眼间尽是疏离。
“日已落,再叨扰公子一晚。明日一早,辛芷必定离去。”
允诺低头苦涩一笑,“西厢有个小间,被褥皆在。这里也可以铺床,供牛大壮歇息。”
深深凝视,也不过最后一眼。他停顿了稍许,才接着开口:“明早,路上小心。”
是啊,人心难测,小心……要小心的太多太多了。
辛芷转过身,径自去了西厢。她清楚,过了这一夜,那些埋藏在暗处,隐匿森严的一切都会慢慢浮出。
这一夜,整晚都没有月亮,寂静黑暗的让人心慌。
辛芷踏着更深露重,头也不回。
当寒冰察觉西厢无人,去告知公子时,发现他端坐了一夜。
“公子,辛姑娘走了。”
默了半晌,雪衣少年发出一声浅笑。“果然,她怎会特意告知我离去的时间。”烛光映衬下,洁白无瑕的白袍上显现层层银丝,这也昭示着主人的不凡身份。
“渊伯那边,有派人跟去?”
寒冰听出主子的不悦,低着头,也不敢言语。
“哼,我不过让渊伯帮着照看一两载,你们竟然都可以漠视我的命令了。”冷冷一语,不怒自威。这般淡漠凛然的眉眼简直判若两人。
“我昨夜已同渊伯商议过,韩家家主空置十载,也该让大家安心了。”随着允诺起身,袍上的银丝随光蜿蜒舞动,犹若长龙。
“通知渊伯派去跟踪辛芷的族人,即刻回旋。”允诺冷冷瞥了寒冰一眼,“她现在是盛怒阶段,正要寻人解气。凌波剑,你可是见过的。”
“属下即刻通知族人。”寒冰喜笑颜开,再欢欣不过。“寒冰恭迎家主归位。”
公子忍辱负重,只为韩家。筹谋十载,如今终于可以放手一搏。
辛芷与牛大壮轻装快马,一路驰回金陵。到了金陵城下,他们发觉些许异常。
比如,城墙戒备深严,隐约可见猎鹰队的独特弓箭。再比如,刚进城,像被“看猴”似的指指点点。
辛芷丢了眼色,与牛大壮拉开距离。带着疑虑,她还是进了林家堡。
林堡主这次不敢强硬了,可态度也实在说不上怎么好。“林家庙小,容不了您这尊大佛。”
一天不到的时间,辛芷大闹林家堡的消息已传的四海皆知。他林家的脸面已然丢进,都还未来得及上玄灵告她一状,她竟还敢来!
怎么,仗着灵力高强,欺辱他林家无人?
“林堡主,我这次来,只想问清一件事。十年前,牧野战况,您清楚多少?”
百家不是同聚牧野么?事后不是功过各赏么?
林家既可以屹立金陵宝地,足以说明,当年出力不小。
林堡主诧异得望着她,然后屏退了左右。
辛芷嗤笑,即便林堡主装得镇定正常,可眼底一瞬而过的惊慌还是没有逃过。
“牧野那件事,你还不清楚?你们玄灵是主力,俞掌门也是那场硬仗里拼出来的。再说,十年前的旧事,你揪着不放做什么?”
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问事的辛芷反倒心下了然。“我才只问您清楚多少,您不答便罢了,还欲盖弥彰的说我揪着不放。”
混沌间,似乎有什么正渐渐明朗。
“您似乎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而且也知道我揪着的是什么。那不妨您说一下,看与我想的有什么不同?”
“辛芷!你当真以为在我林家堡可以为所欲为?”林堡主声调骤高,细碎的手脚小动作暴露出他正在慌乱。
辛芷冷眼瞧着,一步步逼近。甚至抬起右脚,撑着左臂,将林堡主直接困在座椅上。
“苏卿卿,您肯定认识。”
辛芷眼看着他听到“苏卿卿”三字时的瞳孔闪烁。
“她,究竟是不是你害死的?”
“怎么可能!”林堡主立刻否决,激动得差点起身。“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那苏侠女,明明是中寒冰掌辞世的。你……你不也看过她的尸体,千真万确,毋庸置疑。怎么能……能朝我身上泼脏水?”
辛芷盯着他,盯得他头皮发麻。可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强大的压迫感实在是令林堡主动不敢动,冷汗直流。
静默稍许,林堡主忽瞥到一阵波光。原是凌波以短剑形态横于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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