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庄重整洁的堂室一片狼藉,其中仅有的三人也都是遍体鳞伤。辛芷顶着早已纷乱的青丝,再次冲击。
一记凌空,凌波剑呼啸冲来。在即将刺入俞满江躯体的那刻,带着血迹的手握住了长剑。凌波穿过长明身体,剑尖没入了其后俞满江的左胸。
“小芷……”一身狼狈蓬头垢面的长明,尽力让自己吐出完整的句子。“求你,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求……放过,放过师父。”
鲜血顺着凌波剑身的凹槽,流了下来,辛芷看着长明,还有他身后的俞满江。黑色的眸子明亮如昔,却没有半丝迟疑。
“玄灵养了你十七年呐!你师傅在,你也是灭门忘恩!咳咳咳……”
“师父!”长明又忧又急,可剑在肩窝,动一瞬都剧痛无比。
师徒情深的戏码落在辛芷眼中,分外刺眼。她木着脸,仿若毫无情感的夺命者。
“我欠的,我自己会请罪。可你欠的,现在就还!”
辛芷左手点了长明肩头止血,右手拔出凌波,拉开师兄的那瞬,避开他的阻拦,抛出宝剑。凌波在空中飞速转了一圈,落在俞满江身后,对着后心狠狠插进去。
“不——”
长明的呼喊声中,俞满江倒下。辛芷的嘴角也终于弯了弯,凌波静静的停在她手边。
“师父,师父……”长明蹒跚的半爬到俞满江身旁,抱着那半百的头颅,哭的像个孩子。
辛芷没有理他,转过身,有些缓慢但坚定地朝外走去。
韩允冲进室内,先拥住夫人,无视哭声所在,捏她手肘。
“我没中招。”她轻笑着,破败衣衫、身影纤薄的风吹即倒。
“寒毒没发,做的不错。”韩允眼眶有些红。他看得出来,辛芷眼中没了光。
“站住!”一群青衣弟子冲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你杀了师父?”叠邕只能看到长明的背影,那啜泣的哭声中,掌门长袍一动不动。
面对他的质问,辛芷轻蔑哼了一声。“新鲜,我一路打上来,唱戏呢?”
“辛芷!”
“我没聋。”
辛芷看着疲惫,可奈何身边有个扶着她,寒冰掌正统的韩允。再加上一直飘在其左右,似是一触即发的凌波。
气势依旧汹汹,玄灵,无一敢妄动。
韩允揽着辛芷,因同命蛊的原因,他知晓她的强撑、心痛。“叠邕,你深明大义,当知以命抵命的道理。”
顾着辛芷的颜面,他没有强硬的将她抱在怀里。此刻,他恨不得将叠邕团团打包丢下山,也别惹阿芷生气。
“累,就不要说话了。”交给他就好。
他这等关切话语,刺激了玄灵一众青衣。“好个狂妄之徒,我玄灵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要将你们留尸雪峰!”
“好啊。”辛芷笑着应下,仿佛答应了什么好事似的。“反正一个也是杀,一群也是杀。”
“住手。”不知何时那边停下了哭声,长明站了起来。“俞掌门德行有亏,杀害同门属实。辛芷,仍是我玄灵弟子。”
“大师兄!”“长明师兄!”
一派之主,是阴险恶人。一直的信仰,轰然坍塌。长久以来的坚持,变成了笑话。
可这,就是玄灵啊。
辛芷想笑,但牵扯胸肺的内伤令她差点没喘过气来。
她捂着胸,强压下不适。因为精神集中,未曾留意到咫尺的韩允。“俞满□□,掌门之位空悬。按例,长明继任掌门。此话,是掌门令?”
青衣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片刻后,有些有眼色的先跪拜在地。“恭贺掌门,掌门千秋。”
有一个带头,大家便陆陆续续皆跪下行礼。一时间,恭贺声震撼山林。
权利巅峰就是如此吧。俞满江还在地上冷冰冰躺着,长明就已继任掌门,迎弟子恭维贺喜了。
“既然掌门已知事实,不知会如何处置俞满江?”
其他辛芷全然不管,但是俞满江,她绝对不许长明有一丝偏袒。
“俞满江,残害同门,以死谢罪,祛除玉牌,逐出玄灵,抛尸荒野,自生自灭。”
故意忽视长明紧攥的拳头,辛芷笑着大声喝了句:“好!”
“掌门英明。”她转过身,轻轻推开韩允,悄声耳语:“我要去一趟后山,你留下。两家的后续事宜,还需你定。”
韩允默了片刻,松开手。“小心。”
辛芷一个人走远,寒夜立刻跟上。“夫人。”
她微微摇头,“无事。”
玄灵青衣们纷纷收剑,目送两人逆行而出。辛芷背脊笔直,若不是步履缓慢,衣衫血迹斑斑,还以为她要出征一般。
寒夜跟在后头,扶也不是,不理也不是。好在他纠结的时间并未持续很久,就走到了后山祠堂。
“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不待寒夜回应,她已经跨过了门槛。
好大的房梁,黑色的片瓦,狰狞的石狮。玄灵的祠堂,寒夜作为外人不好随便进,看夫人的背影,也压根不愿他跟。想了想,他将大刀放在膝上,席地而坐。
悠悠山风,吹动树影草晃,空荡荡的祠堂内却没有一丝声响。寒夜睁着圆目,护宅似的警惕着四周。
一个时辰前还狼藉不堪的雪院经过简单清扫,已能见人了。韩允与长明一人一侧,各执一子,一边下棋,一边论事。
冷眼旁观,好似一对故友,欢声笑语,全没有初时的剑拔弩张。
胸内郁结,哀默的悲凉涌上心头,眼尾落下一滴。韩允趁大家不备,佯装疲乏,以指擦过。
“家主?”寒冰有些担心,靠近轻问。
“夫人呢?”
寒冰防备的瞥了眼长明,答:“还在堂内。”
韩允“嗯”了一声,将白子落下,神态间让人猜不出情绪。
长明笑着抿抿嘴,“小芷十年未入祠堂,想来有很多话要叙。”
韩允微微眯眼,还以微笑。“该你了。”
这一日,雪峰经历了战乱、平和。在日头即将落下山时,辛芷终于出来了。那双红肿的眼睛,那般红尘皆忘的浑噩,以及听力视物的迟钝。
“她简直就像是从尸骨堆里爬出来,被抽了魂魄一般。我问也不说,饭也不吃。哦,就是还能认得回院子的路,也是厉害。”
嫣红苑内,寒冰敲了某夜的脑瓜子,“背后议论夫人,想挨罚?”
“我也就同你抱怨抱怨。”他叹了口气,瞥了眼屋内烛光。“哎,你说。夫人,不会想不开吧?”
烛影晃动,辛芷坐在地上,倚着床栏,呆呆的望着滴泪的烛台。
韩允将最后一盘炒好的菜端来放在桌上,蹲下身子,帮她理了理额前碎发。笑着哄:“全是你最爱吃的,放凉了,我可不热第二遍。”
辛芷依旧望着那烛火,动也不动。
韩允也不计较,伸手抱起,直接在饭桌边坐下。他一手揽着膝上怀里的媳妇,一手拿竹筷捡菜。“你若不吃,我可用嘴喂了。”
他夹了一块“卤肉”,咬在嘴边,凑近。
带着血痂的手掌抵在胸膛,某人终是开了口。“我吃不下。”
韩允挑了挑眉,依旧吻上朱唇。
油腻肉腥味顺入肺腑,辛芷忍住不适,偏过头。“我喝点稀粥就可以了。”
韩允望着一桌素膳,皱了皱眉。辛芷一日未食,他哪里敢放荤腥,无非是用些素食伪成美味的样子。刚刚那块“卤肉”,都是用莲藕做的。
“好。粥里添了百合,你尝尝看。”
韩允小心盛好,拿勺吹了吹。
“我自己来吧。”辛芷捧了粥碗,小口小口喝完。
韩允一直盯着她,片刻也不移视线。“你这一身伤,也不知清理,廊下的花猫都比你干净。”
将空碗放到一边,他不由分说抱起辛芷,转过隔断,木桶热水早已备好。
辛芷握住松解衣带的手,“我自己来。”
“你还有多少力气?我可不想过会儿跑来解救摔在地上的你。”韩允调笑着拨开阻拦的布满伤痕的手,态度坚定。“一身伤总要上药,你知道我不想来硬的。”
察觉到辛芷不再抵抗,韩允快速剥了衣裳,将她放入浴桶。
冰凉的身躯终于感受到温暖,辛芷捡起漂浮的物件,细细看了看,竟是止血的草药。
消炎、止血、安神……这么多药材,韩允有心了。
“你在这里,韩家子弟呢?”
正在帮某人细细清洗的韩允,眼眸暗了暗,隐下不快。“我留了百人在后山,其他都驻守山下。”
“哗啦啦”的热水淋在身上,辛芷不躲也不让。韩允丢了水器,扒在桶边,望到她空洞的目光,生生压了三分火气。
“阿芷,你我夫妻,这里也只有我。你不用考虑其他,想哭就大哭一场。”
水中的伊人动了动,发出一声苦笑。“哭,有用吗?”
莫名坚毅的语气令韩允收了怜惜的手,却又不得不感叹这瘦弱的肩膀究竟抗了多少负担。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她转向韩允,回以微笑,虽然那笑容有些苍白。“我不是孩童,不用担心我。”
怎么可能没事!可韩允不忍戳破。他笑道:“好。今日同师傅说了许久,可有谈及我?”
不知是蒸汽还是药物的缘故,辛芷有些迟钝的茫然。“忘记了。”
“看你多不将我放心上,也不知道提一提。难不成我见了师傅,还要先自我介绍一番?”他笑着将误入水中的乌丝取出来,“说不准她一生气,我连庙堂都出不得。”
那样轻快的语调,惹的辛芷都弯了嘴角。“她不会。师傅向来是最温柔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面容都开始温情柔和。
“师傅如此和善,怎么管得了你?”韩允在她身后帮她清洗乌丝。
“我啊,我很听话的。”
四岁遇恩师,十岁于四海会武名扬天下。嚣张跋扈、狂妄霸道。韩允想起辛芷风评,连连苦笑。笑的猛了,视线都有些模糊。
“阿芷,你还有我。”
所以不用非要自己扛,所以可以松懈柔弱,所以可以再做回那个听话的小徒。
没有回音,韩允偏头去瞧。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清澈,小巧鼻梁下的樱桃小口微微张着,很是诱得人想上去咬一口。再往下,是精致酥白的锁骨,是晶莹剔透的水珠,是……
韩允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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