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壮这几日往来玄灵很是频繁,但只有极少数人认得他。因为,他都是随着运送菜肉的粮车出入的,伪装的很像。
“妹子,要我说,玄灵的事你不好管。这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当然,你不能那么算,毕竟还是玄灵弟子的身份,这牌子也没上交哈。”
辛芷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但大壮觉得这一眼很是凶狠。
“大大小小战役已经几十场了,他们还没谈个定论?”
“可不是!”说起这个,牛大壮也是不耐烦。他靠坐着推车车辕,一下下摇着自己的草编帽。“从三个月前百家下了雪峰,压根就没消停。要我说,就是一群抢食的鸭,谁都嘎嘎着想当老大。”
辛芷将手中信件撕碎,扔进污水槽。“赶紧下山吧,过几天我会去一趟牧野,你就不用来了。”
“嗯,我走啦。”大壮带上草帽,围上布巾,拉着推车离开。
雪院,长明几乎就没离开过桌案。辛芷看他有条不紊的批注、整改,桌上的书信也按着缓急分门别类有序摆放。
“你确定,孔家他们是求和的?”
长明抬眸见是她,疲惫的神态中溢出一抹笑颜。“孔家说到底也是依附谢家,如今谢家家主薨世,嫡公子谢子寅还要解决内部争斗,自然没有功夫照拂他们。”
“那也是暂时的,谢老头虽然妻妾成群,但谢子寅一直是长公子待遇。孔家只要不傻,就能站对脚。如今他在新郑兵粮充足,忽然表诚,怎么都有些阴谋的意味。”
长明将笔搁下,一面听辛芷说着,一面起身为她沏茶。“身为家主,自然不愿本家沦为依附的存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想好好把握住。”
辛芷接了茶盏,随手又搁下,站起身,如少时论学般。“我还是觉得不对。师兄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可如果孔家真的有心,当时下雪峰前,就该与我表达一二。且不说他先前未有动静,就是现在两军对峙,马上要你死我活,他却来信爆出和谈,这份‘诚意’怎能不让人斟酌。”
辛芷走到桌前,食指敲着桌案。“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他做的一个局。可区区孔家,还不至于有吞下韩家的胆量。那么背后,即使没有谢家也有其他族派在暗中扶持。”
长明无奈笑了笑,将辛芷推到扶椅上坐下。“好,你说如何?”
辛芷也觉察到自己太过急躁,轻笑一声,去了激进。“他既找到师兄,也说明我们这一段的努力没有白费。百家之中有了松动,后面就容易得多。”
她又站起身,拍拍掌门的肩。“我收拾下东西,先去新郑一趟,探个虚实。如果诚意是真的,那四海就可以尽早安宁了。”
长明后退一步,双手一招一展,同辛芷揖了个礼。“有劳师妹了。”
新郑城外的小村落,辛芷和寒夜正在一个茶棚里补充体力。
“你先回牧野,我要是带着你去见孔家,不好谈条件。”
寒夜看辛芷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好一意孤行坏了夫人的计谋。“那我先回去,夫人要尽快。”
辛芷见寒夜走了,才带上帷帽,从茶棚后院牵了匹马,同店家点点头,一路向孔家阵营驰去。
孔家家主已过不惑之年,听闻辛芷到来的消息,还是率众出帐迎接。
“家主客气了,我今日来的目的,想必师兄的信件也已告知。不若我们就直接开诚布公,你家要提的条件,您告诉我就好。”
孔家主客客气气的点头应好,将辛芷迎入帐篷。两人聊了两个时辰,商榷了一些约定。
“好,孔家主不用送了,就此别过。”辛芷挑了帘,唤来坐骑,又一骑绝尘而去。
她风风火火,披着夜色,来到牧野城时已近子时。
韩允还没睡,正伏案忧虑。听到院中呼唤,忙披衣起身。辛芷跨了门槛,带着更深露重,风尘仆仆。
她进门后先抓起桌上茶壶,一饮而尽,后看到韩允,还不忘调笑。“你这般衣衫不整,是迎我呢?”
“嗯。”韩允也不嫌弃,将某人冰凉的爪子放入里衣,身躯捞入怀中。“知道你赶路辛苦,特意帮夫人省去剥衣的力气。”
呃……她记性真差,怎么就和叙林院的人比调戏呢。
“先说正事。”辛芷从韩允怀里溜开,拉着他坐下。“孔家准备退兵,两天之后他们就会动身回安溪。”
韩允望着笑靥如花的辛芷,点点头,抚了抚她有些凌乱的碎发。“做的好。夫人累了一日,该早些休息。”
辛芷有些不解韩允的淡定。“孔家退兵后,百家那些隐藏的势力也会慢慢收手。这对我们而言,是个很好的开局。”
韩允将早就准备好的手炉递给辛芷,“孔家持什么说法?”
“安溪常年依附晋安,他们希望由韩家、玄灵出面,让孔家脱离谢家。”
世人皆知:安溪与晋安临近,但却并非一直是晋安所辖。当年孔家受癔症困扰,受谢家医术治愈。孔家为表感激,自愿纳入晋安,受谢家调遣。
可时过境迁,两家都已经更换了数代人。交情,自然也早就淡若云烟。
“安溪想要自己做主,这个理由当然可以。可是谢家作为医药大家,在南海的影响举重若轻,他回去了,当真就能安然无恙?”
辛芷忙前忙后,却偏偏碰到浇凉水的韩允,不觉肝火上涌。“是,就因为艰难,才会合作。你要往好处想,孔家作了表率,下一步,我再去说服其他门派,多少也是有点助力的。”
“你下一步还想去哪儿?”韩允眉头紧锁,面容一禀。“谢家?”
韩允见辛芷不作答,立时强势。“不行!”
晋安谢家,医术四海第一。当然这已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的谢家只不过是受着祖宗的荫惠,还留有几贴药方,不然怕是早就无人问津,家财散尽。
唉,说到底,还是一个字——色。四个字就是:色令智昏。
也不知从哪一代开始,谢家开始了广聘妻妾。南海附近只要稍微姿色优越的都会被他家收入囊中。这还不算那些有没有婚配,有没有意中人的。哦,传闻,哪怕是身怀六甲,都不放过。
可是又能怎么办?人家的家传药方,口口相传,还是癔症这种疑难杂症。
“百家联合,说到底就是利益驱使。如今他们哪怕听了你的,来日难保不会听旁的。为了这般没个定性的局势,你忙东跑西。说不准,这又是他们的计策,就等我们落网呢?”
“我会小心的……”
“你小心?你身上那么多伤都哪儿来的?”韩允强行打断,又怕自己太过强硬,惹急了爱妻。“这个世道,并非你想的那么美好。人心险恶,如俞满江、卫怀仁之流,数不胜数。为了权势,为了达到某种目的,都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韩允双臂扶着辛芷双肩,郑重又疼惜。“你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就好。”
这是什么意思?她帮倒忙了?
“可是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不是吗?”辛芷不理解,“韩家现在看似兵布四海,可说到底人数毕竟有限。战局貌似得利,是因为我们抢先一步,外加占了玄灵的威慑。”
“可再往后呢?”辛芷取出架上的布局图,摊在桌上。“牧野地处中原,只要破了新郑、北郡任意一处,你在外的将领有几个能回得来救驾?”
“换言之……”她指着崆峒、御霄、晋安,“卫焱会不会卷土重来,你我都未可知。如果我们不先行动,待这几处联合起来,到时候四海全部陷入战乱,谁耗得过谁,谁又笑到最后?(辛芷叹一口气)反正都是民不聊生,连年争端。而你我,都是罪人。”
韩允也不辩驳,只是问:“你就这么信你师兄么?”
突兀的一句话,让辛芷有些茫然。“我们说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韩允略略点头,扯了扯快要滑落的外衣。
看他一脸的敷衍,辛芷怎会猜不到。“这个主意是我出的。除了第一封信,其余都是我在联系孔家,他全然不知进度。”
辛芷见他朝内室走,气的上去拦路。“你能不能态度端正点儿?你是因为他才反对,还是因为客观的顾虑?”
辛芷是就事论事,可韩允这边的要顾及的便多的多。
长明这个人,他很不喜欢。表面上,温和外表带着冷淡本性;实际上,却是恭谦笑语下软硬兼施。
牧野局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同样,他愈发知道对付这些见风使舵的重利派,就只有强权碾压方有效彻底。
可这些,辛芷一定不会同意,甚至也听不进去。
“都有。你因为他延迟归来的时间,我还不能生气?”韩允又开始施展他可怜委屈的大眼睛。“从进门开始,你有把心放到我身上吗?”
“有,当然有。”辛芷拢着他的手一起捧着手炉。“要不然,我会星夜兼程?我都快累死了。”
这番讨好正挑起韩允心房,他忍不住腾出一手揽的更近,亲上芳泽。
“将热水备好。”他朝外面吩咐,抱起辛芷就要去床上。
“哎,脏!我先洗洗。”
“不用,反正都要换。”
这什么意思?辛芷抗着红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不行,还没说完。谢家到底要不要去?”
韩允将她放在床上,双臂堵着。“听闻谢家人长得都不错,怎么?你想去看看?”
“说正经的!”
韩允亲了脸颊一口,收了调皮模样。“谢子寅诡谲狠辣,城府颇深。我同万花楼说一声,让嫣然去一趟。”
“嫣然?”辛芷都快忘了,他身边还有这么一员大将,
“你还生气?说实话,她比你合适。”韩允笑着凑近,鼻尖相触,柔软直达心底。
“我听着是有些不舒服。”
韩允笑了笑,胸膛似乎都在低鸣。
“她是个可怜人,入了万花楼,喜欢上了你,然后还要一直违背本心、屈以委蛇。而我,抢了她心爱的人,占着她梦寐的位置,还要安享着她的付出。”
“这又是什么话!”韩允有些生气,“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内疚。”辛芷抬手抚着韩允的脸颊,这双熠熠星眸,这张俊美容颜。“我太幸运,幼时有师傅照料,现在又有你在旁。允诺,嫣然也是个需要照顾的女子,我们总是有愧于她的。”
韩允将辛芷拥在怀里,轻笑一声。“我的阿芷,让我怎么说你好。”
嫣然是自愿跟随他的,也是自愿去万花楼的。那个时候,只要能填饱肚子,不再为生计发愁,谁还会在意其他。
在韩允的理解里,他和嫣然一直都是交易关系。他给了嫣然活下去的能力,交给她游刃有余的本事,那么同等,嫣然为他做事也理所应当。
可他的辛芷,却总想的不一样。
“反正我是不会让的。”辛芷双臂环在韩允颈间,带着三分蛮横三分骄纵四分傲娇。“内疚也只能其他方面补偿。”
嘴角一点点绽到耳后,韩允抬手放了帷幔。他的宝贝每次都能准确撩拨到心尖。
在呼喊还没发出的那刻,唇齿相触。腰带散落,又是一夜旖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