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寒冰将苗家之事说完,韩允默了半晌。
一旁并未要求回避的韩怀瑾,担心药凉,上前轻唤:“阿爹,过了时辰,药效就不好了。”
靠坐在塌上的韩允这才睁眼,点了点头。
韩怀瑾侍奉了药,继续候在一旁。
“你娘回来了吗?”
“还没。”韩怀瑾躬着身,尽量不让父亲仰视。“嫣姨已经派人去寻了,您不用担心。”
“加派人手。”
韩允说完便以手掩口,轻咳了几声。惹得寒冰、长子相继顺背。
“没事。”韩允摆了摆手,又顺势抓住长子的手臂。
这分明是有话叮嘱的,寒冰识时务的退后。
“形势不好,你母亲和妹妹要快些回来。百家与我们只是暂时缓和,你最好谁都别信。外界虽乱,但牧野的每个人都可以任你差遣。怀瑾,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的心里,是向你母亲,向着这个家的。”
“儿知道。”
韩允欣慰的点点头,同他身后的寒冰道:“当年是我要用同命蛊的法子。瞒着她,也是我的主意。羽婠说的对,嫣然敌对她,也有我的责任。”
“家主……”寒冰觉察到他似是在托付后事,忙凑近了些。“那时事急丛权,您不能把事都揽在自身。”
韩允微微摇头。“那时太年轻,以为自己都是对的,以为已经为对方着想够多了。其实啊,是我非逼着她作选择,她以为我真的不能为了她……唉,过去的幼稚,不提也罢。看如今的阔天阁,到底是我低估了她。情爱于她,只是锦上添花。韩家的院小,装不下她。”
许是好多年不曾提起,韩允此刻来了精神,有说不完的话。
“除了亲近的人,她不喜欠人情。拼死也要解了蛊,就是为断个干净。如此更好,我与她两清。不管生死,我都是温儿一人的。”
关于韩允、辛芷,四海也是诸多匿名话本的。韩怀瑾听了故事,也曾唏嘘,替母亲怨过父亲。
“阿爹……”韩怀瑾有些忐忑的,“您现在对她,还有情吗?”
韩允摇摇头。“初始还有些许,现在早没了。”
韩允望着长子,很是郑重。“我干干净净,属于咱们这个家。她孑然一身,去寻她师傅。”
寒冰望着家主的笑颜,那是终了心结的笑,那是如释重负的笑,那是……
回光返照。
“家主!”
“爹!”
玄灵雪院,长明总算醒了。
叠邕见他眉眼如旧,屏退了弟子,问:“师兄,在苗家,您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苗家?我去过苗家?”长明有些疑惑,“我怎么不记得?”
叠邕有些震惊,还不敢太过表露。“师兄……是去寻人的。”
“寻人?”长明一点印象都没有,“寻谁——哦,小芷!她说了她在苗寨——不对,她不让我们跟踪的。”
长明懊恼得连忙下床、穿鞋。“她刚消了气,再发起火来就连信都没有了。你也不知道拦着点儿我。”
长明转过垂帘,来到书桌就要提笔写信,忽想起什么,叫着叠邕。“我真去苗家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前几日歇的晚,劳累过度,直接倒路上了。”
叠邕约莫着他说的消气、跟踪是十五年前辛芷刚回信的那会儿,便顺着他的话答。
“那就是还没到苗家,小芷并不知情?”
“嗯。”叠邕配合的点头。
“好,那就好。”长明放下心,“卫焱那边,让他警醒些,收着点儿。御霄离苗寨近,莫要被小芷察觉。”
“是。”叠邕应了声,祥装离开做事。长明仍伏案在写。
关上门,叠邕默默叹气。事到如今,也不知是好是坏。
晋安谢家,谢子寅的私人宅院里,长成大姑娘的可儿,正在侍奉床榻的病人。
她更换了新的手巾放到皎洁额头,顺势还试了试额温。
稍许,她掀开纱帘,绕过屏风。那里,正站着一位——是谢家家主。
“已经退热了。”可儿态度恭谨,回话都是福礼垂眸的。
谢子寅略一抬手,可儿悄然退下。于此同时,门外进来一名男子。
“家主。”
“嗯?”谢子寅稍许偏头,自喉腔发出一句气声。
男子立即上前两步,不敢碰触的弓腰附耳轻声,禀:“韩家主去了,牧野戒严,秘不发丧。咱们的人,只回了一个。”
谢子寅鼻腔“嗯”了声,那意思应是:听到了。
“还有刚收到的消息:玄灵长明得了失心疯。三五日正常,三五日认不得人,举着天霁乱砍。”
“哦?”谢子寅挑眉,“可探了真假?”
回话的那人稍稍退后。“还没,您知道,那里没咱们的人。”
“是吗?”谢子寅举起左手,翻看着纤长的五指,面上漫不经心,语调却渗着阴寒。“没有核实的消息也敢回禀,胆子大了。”
“家主,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不,他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冷厉的弯刀重新回到谢子寅手中,看着上面的鲜血,他格外厌弃。
“清理干净。”
他皱着眉吩咐了一句,透过屏风、纱帘,看到隐约的人影依旧安然睡着,心里才有了稍许安定。
他弯了弯嘴角,走出去,留给婢女们空间,好让她们打扫。
谢子宖来到私院书房,一眼瞅出大哥心情不错。
“大哥,有什么好事?”问话期间,他随手捞了桌上的甜果,啃了一口,坐在桌上。
谢子寅放下账本,眼中都带着笑。“韩允死了。”
“啊?”谢子宖跳下桌,果子也不吃了。“母虫死了,那她不就快醒了?”
谢子寅点点头。“所以,这几日我都在私院。”
“哦,主宅的事儿,我盯着呗。”
谢子宖知道哥哥的意思,不过……
“哥,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就确定,她是当年救你的人?十岁的小孩子,长大都变了样儿。你看她都不记得你。”
是啊,他也没想到,见面的第一眼,就认出了。
谢子寅翘了翘唇角,今日心情好,他也想讲故事。
“那年我刚满十一岁,被二弟三弟五妹引去了林子。他们造有陷阱,想伪装成:我意外掉落山崖。我中了招,悬在峭壁上。那丫头正在采药,听到声响,甩了鞭子,就来救我。”
谢子寅低头笑了笑,思绪飞远,手中却来回把玩着墨盒。
“两个小娃娃命大,平安到了山脚。我右腿脱臼,又没地方去,她便帮到底,找了户农家帮我养伤。”
说到这儿,谢子宖忍不住插一句:“我听着,一点也不像她。”
谢子寅没理他,接着说:“她每日都很忙,只有在饭点的时候才会过来。人不大,话多的很,却始终不提她的名字、家世、身份。不过那时,我也不便。”
忆起以往,他眉眼俱笑。
“没多久,我可以稍微走动。她那边正巧有事,让农家的孩子帮着传了话,走了。后来,发现是她。串起来就对上了,当时当年的牧野,确实很急。”
谢子宖挠了挠头,趴桌上问:“哥,她跟百家的好多人都有纠葛。你可想好了,要藏她一辈子?”
谢子寅笑了笑,邪恶的笑意漫上了眉眼。
“缘分这事很微妙,我把仅有相交都打散了,就不会遇见了。”
谢子宖有些没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兄长的崇拜。
“嗯,大哥最厉害!”
门边的帘子动了动,可儿来到书房。
“家主,十五爷。主子醒了。”
这是谢子寅有生之年走的最慌乱的一次。他来到屏风前,看到纱帘后坐着的身影,一时万籁俱寂,只听到胸膛“咚咚”的心跳声。
女子坐在床上,迷茫的望着塌边两侧跪着的侍女。
身体是陌生的,环境是陌生的,这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你醒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女子警惕的转过头,她这才发现屏风后站着个人。
“不用害怕。”
她没有害怕!
男人的声音很温柔,但并不能抵消床上佳人的戒备。
“你是谁?”
听到熟悉的不善质问语气,谢子寅有些恍神。
察觉到自己失态,他轻笑了一声。“正常情况,不都该先问‘我是谁’吗?”
女子凝眉,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谢子寅眉头上挑,笑出声来。“好,按你的。我叫谢子寅。”
回到十一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叫谢子寅。
“你是我的妹妹,芷儿。”
刚住农家的第一晚,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听到有人唤你,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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