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吃食,竟连茶水中都被下了毒。
若非她对此毒已有了些了解,怕是一时不察之下亦要中招。
青璇将茶盏放下,又执起一旁茶壶放至鼻尖轻轻嗅了嗅,眼底愈发冷了,将茶水往案上重重一放,青璇重新抄起医书,认真读起来。
她如今武功尽失,定然是那阵迷烟之过,可待她将案上几卷书都翻阅了一遍,却依旧没有丝毫头绪。
青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坐了下来,又单手支撑着靠在案上,眉头紧锁。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似乎走入了一个死局。
“青璇姑娘可有头绪?”沈康年自门外走了进来,他今日一身常服,未戴官帽,见青璇敛眉沉思,发问道。
青璇见他来了,将枕着的手放下,微微摇了摇头。
沈康年有求于她,且她身中奇毒,无论怎么说沈康年都没必要再对她下毒,那这吃食中的毒是从何处而来,青璇百思不得其解。
沈康年闻言有些失望,龙行虎步走至寒锋身前,问:“姑娘可认得此人?”
青璇又摇了摇头。
沈康年叹了口气,威胁道:“姑娘不开口便罢了,我自有千万种法子让姑娘开口。”
青璇闻言只是微笑:“大人此言差矣,我的确不认得此人。”
沈康年有些将信将疑,瞟了一眼寒锋,问:“你可有把握能解此毒?”
“三成把握,只能尽力一试。”青璇默了片刻,给出答复。
令她有些奇怪的是,能研制出令她武功尽丧之毒的徐神医,竟会解不了这混毒。
许渊、寒锋、沈于庆乃至是衙门窝藏的那些青壮年,无一例外皆中了此毒。
沈康年微微颔首,沉声道:“若姑娘能解此毒那便再好不过,若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说来,本官自会为姑娘寻到。”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朝外走去。
青璇连眼皮都没抬,只专注啃着手头的医书。
戌时正分,青璇将手中书卷合上,由侍卫领着回了徐神医的住所。
此时天已经全黑,屋中并未掌灯,这位徐神医想来并不在此处。
青璇无视身后侍卫的虎视眈眈,提起裙裾入了药圃,借着月光,她瞧清了白日徐神医口中所说的紫血藤,目光却被圃中一朵通体青翠、温良无害的小花吸引。
这圃中不乏奇珍异草,其或通体赤红、或呈异状,这朵花在这样一片苗圃中显得平平无奇,可正是这种平平无奇,令青璇生出些探寻之意。
她正要往前走两步,想要瞧的更清楚些,却听得徐神医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徐徐响起:“小姑娘,未经允许擅闯我的花圃,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青璇转过身去,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却见徐神医面上并无怒色,而是一抹难掩的伤怀。
青璇心头微讶,有些不解,她不过看了这圃中一草一眼,并未触碰采摘,这徐神医怎得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真是位喜怒无常的老者啊。
青璇在心底腹诽着,却很快自园中退了出来,垂下眸将眼底情绪掩住,道:“是我唐突了。”
算是道歉。
徐神医直勾勾地盯了她半晌,忽然又笑了起来,用粗糙的手揉了揉青璇脑袋:“若是旁人,我定要他好看,可你这小姑娘与我有缘,这回便算了。”
徐神医说这话时,将袖口中一物往里推了推。
青璇眼尖地看到,那是一枚银针,同为医者,她看出方才徐神医是真的起了杀心,对面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者也多了几分忌惮。
她朝徐神医微微福身:“请先生赐教。”
徐神医却不睬她,径自坐到院中摆着的一把摇椅上,颇有闲情逸致地回忆起往事:“曾经我年少成名,一手医毒使得出神入化,再后来我离了家,只身走遍明昭四十八周府…”
他轻轻晃着摇椅,忽得偏过头看向青璇:“小姑娘,你这一生可有什么憾事?”
青璇思忖片刻,诚实地摇了摇头,她不喜欢听这些伤春悲秋之言,可徐神医的话她又不能打断。
徐神医的目光变得悠远了,“曾经我亦有过你这般年岁,可如今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竟还是放不下。”
说罢他指了指圃中那株紫血藤,终于道:“这紫血藤乃我毕生心血,小姑娘眼力很好,此物的确由八仙草培育所得,只我在其中多加了一样东西,这上好的药材便成了要人命的剧毒。”
“以紫血藤研磨而成的药汁入药,只需摄入一点,三息间便杀人于无形。”
青璇挑了挑眉,思及那本毒经上的内容,不假思索道:“雪影草?”
见徐神医没有打断她的话,青璇又自顾自说了下去:“雪影草乃南疆异种,见血封喉,八仙草药性中正平和,二者疗效截然不同,若以雪影草药汁培育八仙,则八仙亦可成您的紫血藤。”
说之此处,她皱了皱眉,再说不下去,脆弱的八仙草怎可能在雪影的侵蚀下活下去?
这不合常理。
徐神医悠哉地闭了闭眼,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还能想出多少东西。
青璇却快步走近他身侧,晃了晃椅,一字一句道:“请先生赐教。”
“年轻人,莫要将书读傻了。”徐神医慢悠悠吐出这句话,又转了话锋:“你身上之毒中便有一味紫血藤,若你能解此毒,我便将法子告诉你。”
“先生为何替沈康年卖命?”青璇觉得徐神医并非一般的云游医者,可为何他会甘愿被困在这小小的青墨山。
徐神医睁开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疾言厉色道:“替沈康年卖命?他也配!”
青璇见他双目如炬,分明是极凶狠的语气,可不知为何,她从徐神医身上感到了落寞。
很快他又将那点情绪一一敛去,平静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青璇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道:“敢问那些人身上的毒,也是先生所制?”
她口中所说的那些人,自然是山洞中替沈康年采矿的青壮年男子。
徐神医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认下此事。
虽有预测,可青璇还是未免胆寒,她几乎可以确定,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并非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你想替他们解毒?”徐神医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青璇点了点头,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不敢确定。
“小丫头,我可以将你身上的毒解了。”徐神医定定望着青璇,神色不似从前玩笑,“你可愿拜我为师?”
“晚辈谢先生抬爱。”青璇微微欠身,不动声色地回绝了徐神医的话。
徐神医听她此言,气得吹胡子瞪眼,立时从摇椅上跳了起来,“竖子狂妄!”略微冷静几分又道:“为何不愿?”
“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于晚辈而言,便是最好的。”
她从前不知自己是青璇,也不知自己从何出来,却也过得潇洒自在。扬州行医三年,青璇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也见了不少高门大院中的腌臜事,只觉感情一事,皆由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引起。
而这并非青璇所愿。
她不需要任何软肋。
徐神医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歇了歇心思,冷哼一声:“小丫头想清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他实在不理解青璇的想法,他医术尚可,于毒经一途,若他称当世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他的一张方子在黑市更是价值千金,可这丫头倒好,竟一口回绝。
见青璇毫无反应,他气呼呼地入了屋,将门重重一关,发出砰的响声。
青璇见状,提裙随侍卫往地洞而去。
“莫要回那老鼠洞了,你且先住在隔壁那间屋!”徐神医没好气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青璇微微一愣,随即长身在主屋前一揖,抿唇一笑:“多谢先生。”
若有更好的条件,她自然不愿回那不见天日的地洞。
屋内又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徐神医探头,见隔壁屋子的灯烛亮了,这才摇了摇头。
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竟是连他都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
青璇掌了灯,只见屋内陈设简单,不过一桌一椅,仅远处有一张没有装饰的木床。
想必是许久无人居住,屋内已覆了厚厚一层灰,她从外间打了水,将屋内家具一一擦洗一遍,这才灭了灯。
和衣欲睡,却是久久无法入眠。
她不明白徐神医的立场。
若说徐神医为沈康年办事,可今日青璇所见,徐神医对沈康年分明只有鄙夷,徐神医所制之毒更是大大折损沈康年的元气。
可若说徐神医与沈康年敌对,却也不尽然。沈康年特地将他藏匿在青墨山,徐神医亦为沈康年制毒。
青璇脑中思绪纷呈,却是愈发清醒起来,再难入睡。
她起身披衣,轻轻推开房门,在院中随意寻了个位置落座。
此时更深露重,夜凉如水,青璇抬头只见满天星斗嵌在夜幕中,一阵风过,草木摇曳,却是有些冷。
她忽地觉出几分不对,正欲转身回屋,却自背后被一只手死死捂住口鼻。
变故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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