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煜醒过来的时间比陆震预估的要早，他闭着眼皱着眉，手在车门上一通划拉，痛苦地吐出来俩字：“想吐。”

周中阳赶紧靠边，车门一开，龙煜探出头去就是一阵狂吐，陆震见呕吐物里有微小的东西在蠕动，松了口气说：“这小子还行，有准备，吐了就没事了。”

周中阳拿了瓶水给龙煜漱口，龙煜缓了缓，才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个清瘦高挑的中年男人，他远远见过，说道：“陆爷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陆震呵呵一笑：“我不来你们也能全身而退，我只是帮你们绝个后患而已。”

龙煜有些激动：“图戈死了？”

陆震说：“没死，但他以后不会威胁到你们了。”

龙煜听了缓缓吁了口气，像是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陆灵蕴说：“先回福寿堂吧。”

福寿堂虽然久未营业，但她前两天刚刚打扫过，看着倒与陆震走前无异。陆震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看着熟悉的环境心情不错，回屋换了身衣服，再回到前堂，见周中阳像个主人一样在给大伙烧水。龙煜挨着陆灵蕴坐着，神色落寞地盯着面前一枚三清铃。

陆灵蕴说：“她虽然被救出来了，但在法阵中待了那么久，魂魄日日被炼化，她已经不记得你了，她现在的魂魄是个混沌状态，你还要见么？”

龙煜默不作声，似乎很纠结，过了会儿才说：“不见了吧……她会去哪儿？”

龙紫英做的很多事虽然是迫不得已，但终归是有伤天和，能有什么好去处？

见她不语，龙煜苦笑了一下，他是知道龙氏的古训里施用禁术之后的下场的，因为它太过残忍，所以施术之人在满足了这一世的目的后，代价是没有来世。

陆震慢悠悠踱过去，拿起那枚铃铛对龙煜说：“早该走的人，不必多留，你跟我一起，就当送一程吧。”

这种魂魄是不需要再超度的，只需要喊来阴差领走即可。道士与神鬼打交道，自然有其特殊的方式与阴差沟通，多少是要耗费些心神的，陆灵蕴疲累，陆震自然就得亲自上手。他拿了些元宝，算是贡品，又取了三炷香，领着龙煜进了偏间。

周中阳端了杯水递给陆灵蕴，摸了摸她的头说：“觉得好些了吗？”

他神色温柔，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她双手下意识圈住了他的腰身，把头靠在了他的小腹上。周中阳身体一僵，她这动作太过引人遐想。

陆灵蕴声音软软的：“一些术法想要发挥出最大威力，需要有三魂七魄的牵引，那种情况下，他只能借附于你身上，对不起。”

她这是在替齐修道歉。

对于地下室里的争斗，周中阳是没多少印象的，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她拼尽全力替他挡煞，再睁眼就见阵破了，她嘴角带血，虚弱到站都站不起来。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他猜到了身体是被齐修占据的。

他这是第二次被上身，心情颇为复杂。既有不能保护她而要假手旁人的懊恼，也有对自己身体被侵占的不甘，还隐隐有被比下去的沮丧。但诚如她所说，那种危机时刻若不如此，两人性命堪忧。这正是他难受的地方，明明不爽，却又没道理发作。眼下她又抱着他道歉，他就只能把所有情绪都吞下去。

他轻抚着她的后背，不着痕迹地说道：“没事的。”想了想，又从兜里摸出那颗虎牙递给她，这东西在他身上闹心，但对她是重要的。

陆灵蕴接过来，仍靠在他身上，神情有些疲惫，但好像这个姿势还蛮舒服。

周中阳笑笑说：“本来想带你回家的……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呢？”

这话听着暖暖的，陆灵蕴没吭声也没动。俩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姿态亲昵，都没留意到身后已经站了个人。

陆震轻咳一声，貌似随意地问周中阳：“你多久没回家了，你父母那儿？”

猛然听到这话，陆灵蕴下意识放开了他，红着脸坐直了身体。倒是周中阳坦荡地回身，笑着去给陆震倒水。

多久没回家了？好像从他被“获准”光明正大照顾她开始，他整个心思就都在她身上，工作之余想尽办法刷存在感，赖在福寿堂，送她上学，在家里给她布置房间，准备礼物，空一点了还得去容师傅那练练皮肉，哪有功夫回家？

陆震不咸不淡地说：“回去看看吧，顺道相个亲什么的。”

“相亲？相什么亲？”周中阳皱了眉。他的心思他老妈是清楚的，他老爸再迟钝，也不可能闲到给他安排相亲。他追问道：“我爸联系你了，他要干嘛？”

说完还下意识看了眼陆灵蕴，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带了些紧张，他看在眼里又觉得莫名熨帖。

周照奇与陆震确实常有联系，陆震回来前一天，风流韵事一大堆的周照奇还说要请陆爷吃饭，言谈间提及他那个老大不小还是孤家寡人的儿子，一直强调他情感经验缺失，应该领回来再教教。

陆震慢条斯理说：“自然是担心你不行啊，要亲自替你张罗。”

周中阳被气笑，活爹呀，打的一手好助攻！

他把水递给陆震，说道：“他那种行呢，我是不行，但我行不行，”他看了眼陆灵蕴，低声说，“她说了算。”

“嘿你小子，你是不是……”陆震急了，周中阳赶紧说：“没有没有！陆爷，真没有！”

陆震望了眼陆灵蕴，丫头那副表情还有点懵，他压着声音对周中阳说：“她还小，要不行你趁早离远点！”

周中阳闭了闭眼：“……行。”

陆震：“行还是不行？”

周中阳：“我行！”

几个人说话间，龙煜也出来了，想来是元宝烧完，龙紫英已经送走。他神情沉重，但开口诚恳：“我家的事谢谢你们了，往后有需要我的，粉身碎骨我都会办！”

陆灵蕴见他整个人好似被抽了魂一样，刚想安慰几句，陆震却全不当回事说道：“小小年纪别整天死啊活的，累一天了，都各回各家吧！”

陆爷赶人了，想着人家师徒也是许久没见，周中阳走近了对陆灵蕴说：“明天的课我来接你，好好休息。”

陆震：“你课表倒背得熟。”

周中阳招呼龙煜：“走啊，我送你。”

俩人走后，陆灵蕴才又旧话重提：“师父你这些天都在哪里，还好么，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陆震顺手闭了店门，他在家时一般是24小时营业的，看着他这会的动作，陆灵蕴觉得是有什么事。

陆震在她对面坐下，神情严肃了许多，他看着对面的丫头，脑海里一点点闪过她一路长大的样子，初见她时还是一只小肉团子，被裹在一个大红色的锦被中，粉妆玉琢的，睁着乌溜溜地大眼睛望着他。他一个山南海北跑惯了的人，头一次想要为了这个娃娃安定下来。

但他毕竟没养过孩子，感情更算不得细腻，最初养她的时候手忙脚乱，拉了尿了，渴了饿了，冷了热了，只会哭，万幸她极少生病，他慢慢能从她的哭声中分辨出她的需求，再后来她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会朝他咯咯地笑，再后来会说话了，一个字，一个词，一个短句，会朝他撒娇了，也会说不，会讨价还价，天赋也渐渐显现，几乎是过目不忘，学东西很快，灵异体质，但是鬼邪辟让，她越是与众不同，他心里便越是不安。

她们这批孩子八字都很特殊，他倒是希望她是最普通的一个，毕竟没有哪个父母希望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奔赴凶险的未知。她能安稳度日已是好日子。

但她偏偏解了周宅无人敢解的封印，还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习得了六甲天书中的部分道术，那种拓本既已现世便不再是密文，但是知道又能怎样，能否理解、能否运用才是关键。混元能量无处不在，想为我所用，绝不是知晓几句咒语、几篇文字就行。她能在短短时间里运用生威，这种天赋是可怕的，也侧面表明她自带能量场，只是在等一个机缘！

陆灵蕴被陆震看得发懵，开口道：“师父你在想什么？”

陆震说：“你去破七煞阵，应该还有个帮手吧，三清铃中的魂魄，是谁带回来的？”

陆灵蕴实话实话：“是齐修，山君。”

陆震不是很意外。自从周宅井底的东西被送回来，以他的敏感，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怀疑过是山君，因为泛泛鬼魅，是没胆在福寿堂出没的。因为没觉得有什么威胁，他也就没在意。但这次回来，他觉得隐隐有什么东西被串在一起了。

陆震说：“我想见见他。”

陆灵蕴有点意外：“是有什么问题么？”

陆震说：“周家那座老宅，许久之前图戈也去过，应该是冲着山君去的，只是当时封印在，他无能为力。这世间有许多神秘的种族，披了人的样貌与你朝夕相对，但他不是人，你只是不知道而已。无启族是一种，还有很多。图戈这一世都在找证道的便捷法门，只是囿于三魂不全。”

陆灵蕴惊得瞪大了眼睛：“师父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齐修，也不是人？”

陆震摇了摇头：“从图戈藏洞里的残卷看，山君不是人，他的天魂也不是与生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