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澜平生头一次御剑飞行,她站在沈峻身前,大风从两边吹过来,刮的脸有点疼。
下头是万丈深渊,她瞥了一眼,顿时一阵心惊肉跳,身子晃了一下。沈峻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道:“乱动什么?”
肖澜道:“我头晕。”
沈峻道:“往前看,就快到了。”
越过一重重山峦,一道淡淡的紫气冲天而起。群山周围结着法阵,阻止外人进入。云雾中出现了一些宫室,山间还有些亭台楼阁。一座座楼台飞檐层叠,雕梁画栋,都修建的精巧豪奢。肖澜有些诧异,道:“这里是……”
沈峻淡淡道:“这里就是倒悬天。”
肖澜十分惊讶,她本来以为魔教妖人居住的地方一定一塌糊涂,没想到居然这么华美。白色的梨花生在亭台之间,风一吹,雪一般飞散开来。
钟鼓楼里传来了黄铜钟声,却是自鸣而响。低沉的声音悠悠地回荡在夜空中,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这样华美的所在,似仙非仙,又藏着一股魔气,让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肖澜道:“你住在这里?”
沈峻道:“不,我住在更远的地方。”
长剑在夜空中划出白色的痕迹,向前方飞去。他掠过倒悬天的结界,又往前飞行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山头,渐渐缓了下来。
山顶上有一座青石砖房,屋子前方有个楠木搭的露台,露台上放着个蒲团,还有一壶茶。廊柱之间挂着白色的纱帘,在风中轻轻飘荡。
沈峻御剑落了下来,长剑锵地一声,自己入了鞘。
肖澜站在屋前,环顾四周。这里虽然没有倒悬天的那些建筑华美,却别有一种清雅的意趣。
沈峻道:“这座山叫做孤雁山,在群玉山脉的最西边。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叫望星台,你可以到处转一转。”
肖澜围着他的宅院走了一圈,见院子分前后两进,前头带露台的屋子是煮茶看书的起居处,后头是主房和厢房。东边的屋里放着个黄铜丹炉,是他打坐炼丹的所在。侧边有一口水井,井边是厨房,筐子里有些新鲜的菜蔬,墙上系着几根麻绳,栓着几块风干了的腊肉,角落里放着一个米缸,还有一个大水缸。沈峻好像很爱整洁,灶台和地上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一点油灰都没有。
肖澜回到了正面的堂屋,沈峻坐在露台上,刚烧好了一壶水,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肖澜喝了一口,看着周围的陈设。隔间里摆着一张窄榻,旁边有两个紫檀木的书架子。书桌上摆着一张琴,墙上挂着吴道子的画,一派魏晋之风。
沈峻看着她,觉得有趣似的笑了。他的神色时常是淡淡的,笑起来消减了几分戾气,十分好看。肖澜有些不自在,道:“你……笑什么?”
沈峻道:“以前我捡过一只黑猫,刚带回来时,它便东张西望的,什么都要拨弄两下,跟你一样。”
肖澜道:“猫呢?”
“从山崖上掉下去,摔死了。”沈峻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本座命犯孤鸾,养什么都活不过一年。”
他看着她道:“所以你要活得久一点,别让本座失望。”
肖澜总觉得自己是个天煞孤星,不利身边的人。如今跟他待在一起,反倒谁也不用忌讳谁了,也是一件好事。
沈峻捡起她的包袱,道:“跟我来。”
他带着肖澜来到后院的厢房,屋里有一张床和一副桌椅,靠墙还有个黄花梨的衣柜。这屋子以前是客房,一直闲着。沈峻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缺什么就跟我说。”
以前她住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如今有间屋子挡风避雨,能睡个安稳觉就很好了。
她坐在床上,拍了拍被褥,感觉十分柔软。沈峻把包袱放在她身边,道:“给你一天时间休息,从后天起开始练功。”
肖澜点了点头。沈峻把人带回来,便显出了凉薄的本性,道:“本座不会花时间养废物,你最好有些真本事,要不然我就把你从山上踢下去。”
他沉下脸来,颇有几分大魔头六亲不认的风范。肖澜想起了他捡来的猫,猜它恐怕不是自己摔下去的。说到底也不是沈峻命犯孤鸾,养什么死什么,只是他心狠手辣罢了。
她抬眼道:“那只猫不是养着玩的吧。”
沈峻笑了,道:“养来抓耗子的。它抓不到,本座便让它自生自灭去了。”
肖澜知道自己在这里就得有自己的用途,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那只猫一样,一命呜呼了。
沈峻出了门,他带来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肖澜松了口气。旁边的包袱动了动,雁奴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道:“他走了吗?”
“走了。”
肖澜把她从包袱里拿了出来,放在了床头上。墙上干干净净的,屋顶不漏雨也不透风。雁奴到处张望着,感慨道:“这里比你原来住的地方好多了。”
肖澜没说什么,虽然暂时看起来还不错,但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雁奴道:“他灵力挺强的,你要是能跟他学些本事,以后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肖澜嗯了一声,道:“这人精得很,在他眼皮子底下恐怕藏不住,你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
雁奴挠了挠头,道:“不了吧……万一他不准我跟你待在一起怎么办?”
她一个小布偶,又不用一天三顿吃饭,也不占地方,沈峻不至于连她也容不下。肖澜知道她初来有些紧张,道:“那就以后再说吧。”
她搂着雁奴躺了下来,床铺很舒适,屋里也没有发霉的味道。她想着今晚以来的遭遇,感觉像是做梦一样,渐渐地睡着了。
肖澜一觉睡到天亮,周围安安静静的,只有鸟雀的啁啾声。
她推门出来,到处都不见人影,不知道沈峻去了什么地方。她肚子有点饿了,去厨房里点起灶来,焖了一锅腊肉饭,又炒了个青菜。片刻饭熟了,香气飘得满屋都是。
她吃完了饭,忽然见沈峻御着剑,飘飘然地从外头回来了。
他进了屋,从袖中拿出一块带着八卦符文的方巾,解了开来。那块方巾骤然间变得有一张桌子那么大,哗啦一声,里头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里头有几件少年人穿的衣裳,鞋子、绷带、护手,一大把柚子叶,一面菱花镜,还有一包糖。
肖澜十分诧异,道:“这是……”
沈峻拿起了那块方巾,揣回了袖子里,道:“这叫混元一气巾,先天有包罗万象的能力,擒拿小妖不在话下,而且能储存东西还不占地方,挺好使的。”
修仙之人多少都有些法宝,这么厉害的东西,他却拿来当包袱皮用,属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他道:“把这些东西拿到你房里去。”
肖澜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些东西都是给自己买的。她从小到大就没好好地拥有过什么东西。除了父亲之外,还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肖澜有些动容,良久才道:“谢谢你。”
沈峻一副淡然的态度,道:“你这身衣裳破的厉害,鞋子上也带着洞,实在不成体统。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本座刻薄身边的人。一会儿拿柚子叶洗个澡去去霉气,换一身新衣裳。既然换了个地方,就得从头开始。”
肖澜点了点头,把东西搬回了自己的屋里。她烧了一桶水,从头到脚都洗的干干净净的,换上了一身新衣裳。
沈峻的眼光还挺毒的,昨晚只借着月光看了几眼,便知道她的身量,衣服买的很合身。衣裳是棉布质地的,墨蓝色的上衣,白色下裳,腰带是蓝紫色的,裙摆上还绣着几朵蓝色的小花。
倒悬天的人崇尚水德,衣饰常用黑、紫、深蓝等颜色。沈峻的外袍是黑色的,内袍泛着幽紫,显得十分华贵。在这里等闲人不得穿这样的颜色,肖澜因为沾了他的光,一来便用上了。
她以前总是灰头土脸的,很少收拾自己。沈峻不但给她买了新衣裳,还给她买了一面镜子。他虽然没怎么跟女孩子打过交道,却有个大概的印象,小姑娘总是爱漂亮的。
肖澜其实对容貌不怎么在意,然而他这样在意她的感受,让她很感动。他知道她受了伤会疼,委屈了会难过,肚子会饿,天寒会冷,把她当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这种尊重是她在沧浪派从来没感受过的。
她打开油纸包,取了一块桂花黑糖塞进嘴里。糖又甜又香,是她从来没尝过的滋味,她不知怎的,有点想哭。
雁奴道:“给我尝尝。”
肖澜拿了两块糖放在她跟前,雁奴面前灵光闪了闪,吸走了黑糖的精气。片刻她长舒了一口气,道:“真甜啊。”
肖澜抬手擦了擦眼睛,忍住了眼泪。她在屋里坐了良久,知道自己没什么本领,只能尽力多做一些事来报答他。就算他是在笼络自己,也比师父师娘强多了。
她来到了前堂,见沈峻端着碗,正在吃她做的腊肉饭和青菜。
他看了肖澜一眼,对她干净整齐的模样很满意。他道:“饭做的不错,以前下过厨?”
肖澜道:“我经常给厨房的孙大娘打下手,一般的菜都会做。”
沈峻三两下扒完剩下的饭,收拾了碗筷,道:“那以后做饭的事就交给你了。还有洗衣、洒扫、烹茶,都由你来做吧。”
肖澜不怕他使唤自己,能多干些活也好,免得白吃白住他的,心里不踏实。
肖澜去提了一桶水,坐在炉边烧水。沈峻坐在露台上,一会儿屋里就飘起了淡淡的茶香。肖澜倒了杯茶,站起身来,双手捧着递过去,恭敬道:“师父,喝茶。”
沈峻微微皱起眉头,抬手挡住了她递过来的杯子。
“别叫我师父,我没打算收你做徒弟。”
肖澜有些意外,道:“那我怎么称呼你。”
沈峻道:“你我平辈论交,我想收你做个义妹。”
肖澜一诧,抬头看他。自己跟他相差了**岁,他的身份又这么高,自己怎么攀得上。
她道:“这……不合适吧。”
沈峻的态度平和,道:“你先坐下。”
肖澜便在他对面坐下了。兽头的铜香炉摆在矮桌上,吐出淡淡的香气。沈峻的神色严肃,道:“我带你回来,是为了让你练成顶尖的本事,把傅剑琛踩在脚底下。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你明白么?”
肖澜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什么他教自己功夫,却要跟她以兄妹相称。
沈峻知道她心里疑惑,缓缓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自幼从师剑魔白骨先生,十六岁这年剑法初成。当时我心高气傲,到处跟人比试,但求一败而不得。后来我听说沧浪派的飞仙剑法十分了得,便前去挑战。说起来,都是六年前的事了。”
肖澜忽然想起来,李师伯说过,曾经有邪宗的剑修向沧浪派发起过挑战,结果被父亲打得落花流水,铩羽而归,难道他说的那个人就是沈峻?
她的目光转动,不敢问这件事。沈峻道:“我本来要挑战的是傅剑琛,谁知道那人胆小怕事,不敢跟我比试,派了他师弟肖雨鸣出战。我同意了,没想到肖雨鸣的剑法着实高明。我力战不敌,输了他一招。”
他提起此事时,态度坦荡,仿佛觉得肖雨鸣的剑法高超,败给他也心服口服。
肖澜道:“然后呢?”
沈峻的神色一沉,道:“当时傅剑琛在旁边观战,说是要做个见证。后来他见我落了下风,便突施偷袭,一剑砍伤了我的左臂,还讥讽我倒悬天的剑法不过如此。”
比试剑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岂容第三个人插手。肖澜啊了一声,道:“他怎么能这样?”
连她一个小女孩都觉得傅剑琛此举太卑鄙,实在不像一派掌门该做的事。
沈峻道:“肖雨鸣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傅剑琛却说,这等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幸得你爹拼命拦住了他,我才得以脱身离去。”
双方约好了比试剑法,傅剑琛让师弟替自己出战就算了,还暗施偷袭,实在把沧浪派的脸都丢尽了。肖澜道:“那你怎么没把这件事说出去?”
沈峻的脸色阴沉,冷冷道:“有什么好说的。”
他一向自傲,吃了败仗本身就颜面无光,怎么可能到处跟人说这种丢人的事。
肖澜觉得那也不能就这么吃了他的哑巴亏,要是换成自己,总得想办法报复回来。
沈峻这些年来一直执着于此事,道:“从清净崖回来之后,我便一直精研剑法,想自创一门剑法战胜傅剑琛。只是苦于对沧浪派的剑法不熟悉,没办法参透其中的奥秘。”
他注视着肖澜,道:“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明白么?”
肖澜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对沧浪派的剑法十分了解,又是肖雨鸣的女儿,用剑的天赋胜过一般人,对他来说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六年前他不过十六岁,就敢只身去挑战飞仙剑法,心气也是很高了。这些年来他勤练不辍,剑法定然又有精进,要战胜傅剑琛,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
肖澜道:“你对我有恩,我自然愿意帮你。但你的剑法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去跟傅剑琛打一架,亲自把他踩在脚下呢?”
“你以为本座不想吗?”沈峻深深叹了口气,“当年我发起挑战时,傅剑琛就推三阻四,最后实在躲不过,跟我约法三章。只有我答应了他,他才答应让我见识飞仙剑法。”
肖澜好奇道:“他提了什么要求?”
沈峻道:“傅剑琛要我独自前去,只让他师弟跟我动手,而且事后无论胜负都不得再跟他比试。不光是我,连我的徒子徒孙也不得再去找他的麻烦。”
肖澜一怔,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傅剑琛一向老奸巨猾,不但提防着沈峻再去找他算账,甚至把他徒弟去寻仇的门路都封死了。
她道:“既然他这么不讲信义,你又何必跟他遵守约定?”
沈峻道:“我们倒悬天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出尔反尔之辈。伤在傅剑琛这种小人手上,简直是本座一生的耻辱。纵使我不能亲自去找他,也得把这笔账跟他算清楚了——”
他的气场阴沉,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对她给予了厚望。他道:“本座要对付他,未必要亲自动手,有的是别的法子。”
肖澜明白了,难怪他要认自己做义妹,只要他们之间没有师徒的名分,便不算沈峻违背约定。
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只要你不觉得亏,我自然是愿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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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好看的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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