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坐忘城北门、东门相继出现了大量卜城战士,直到城前一里远近的距离方停下。xiaoxiaocom目前,坐忘城惟一未被围困的只有西门。
重山河的死让坐忘城矛盾的心理一下子简单化了,备战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大浊族当年没能完全征服这座城池,大冥乐土也是在重春秋为免生灵荼毒而主动和解的情况下才拥有这座城池,坐忘城所属坚信今天的对手同样无法征服坐忘城!
黄昏时分,由卜城大营冲出一列骑士,直奔坐忘城东门,在离城门一箭之外的地方停下,为首者高声喊话道:
“坐忘城内的人听真,逆贼殒惊天承蒙冥皇圣恩不知回报,反存忤逆之心,杀害二百司杀骠骑,置坐忘城万民生死于不顾,今日我卜城大军奉冥皇之命讨伐逆贼,铁骑成群,玉轴相连,马嘶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以此制敌,无敌不摧,以此克敌,无城不克!望闻者识得时务,莫入歧途,而应弃暗投明!冥皇有令,取殒贼性命者将赐以万金……”
此人声如洪钟,吐字清晰,城上的坐忘城守卫听得明明白白,忖道:“直到今日,卜城人马总算行动起来了,尽管全是胡说八道!”
当即四下一阵喧闹,有大声喝骂者,有冷嘲热讽者,更有人将兵器高举空中,以示绝不屈服,一下子就将那卜城人的声音给淹没了。
那些卜城骑士也不以为意,待城上的声音略低时,复又高声呐喊,无非是一些听起来似乎义正严辞、实质千篇一律的套话。像这样的人,就是所谓的“宣士”,不单是卜城有,乐土六大要塞都有。宣士的特点就是“喊得响跑得快”,喊得响自不必说,至于跑得快,是因为他们总是在两军正式交战前脱离自己的大军,试图凭言辞达到声势夺人、瓦解对方士气的目的,若是对方一怒之下掩杀过来,势单力孤的宣士就必须尽快退回自己的阵营。
卜城的宣士又喊了一通“暗鸣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的话,心知在未经历血战之前,仅凭他们的鼓动,是不可能瓦解坐忘城的斗志的,于是便失去了耐心,调转马首,返回卜城大营。
坐忘城战士中年长者都知道,这一幕其实就是一场生死之战的序幕。
卜城大营与坐忘城忽然间都静了下来。
天边的夕阳在缓缓地向山峦深处移去,几片云彩被映染得一片血红。
风,似乎也静止了。
百合草原上,白天积蓄起来的热量开始慢慢地散去……
当夕阳已没入山峦,天色却尚未完全暗下来时,卜城人马开始了对坐忘城的第一轮攻击。
约有三千卜城战士向坐忘城东门推进,他们之所以选择东门而不是已折损了主将重山河的北门为攻击点,也许是顾忌北尉府的人马因报仇心切而士气高涨。
三千卜城战士中大部分为步行战士,他们在队形的前列,而不到千人的骑兵则在后列。骑兵固然有迅速快捷的优点,但那必须是空阔地带游动作战,未攻陷城池,骑兵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这不到千人的骑兵的作用并不在于攻城,而在于一旦攻陷城池之后他们可以迅速长驱直入,而不给对方反扑的机会;或是当攻城落败时,为步行战士断后,以免在后撤时被对方反应快捷的骑兵掩杀过来,以至溃不成军。
行在最前面的手持坚盾的卜城战士,当进入坐忘城战士箭矢射程后,每五名持盾战士组成梅花形盾阵,这样可以掩护的范围大大增加。坐忘城战士搭上羽箭,弦声响动,箭如飞蝗射出,但在巧妙的盾阵前,收效甚微。
铁风见状,即喝令停止射箭。
三千余卜城战士如一道铁流汹涌无比地向坐忘城压来,无数寒刃在黯淡的天色里泛着耀眼的光芒。
蓦地,卜城大营中传来激荡人心的鼓声,鼓点激昂无比。
卜城战士的队列如同浪潮般自中央向两侧分开,队伍闪开处,三十辆抛石车、十架云梯以及一辆被厚重牛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撞城车出现在坐忘城战士面前,巨大的投石车发出惊人的声响,一块块斗大的石头飞向城墙,挟着惊人的冲击力,一旦撞击在上方的垛口上,能使垛口被撞坍,隐身于垛口后面的坐忘城战士难免遭殃。若是直接落在城内,其杀伤力更是可想而知!卜城战士不愧历经百战,经他们改良后的抛石车威力之大,实是匪夷所思。
与此同时,百余名身强力壮的卜城战士在持盾战士的掩护下,向东门冲去,而置于车架上的十辆云梯也被人飞速推近城墙。
“轰……”巨大的撞城车的檑木挟万钧之力狠狠地撞在了坐忘城城门上,巨大的撞击力使身在城上的坐忘城战士也感到一阵可怕的震颤,厚重且包裹着铁皮的城门发出刺耳的“吱吱咯咯……”声。只怕再经受几次这样的撞击,城门就算不坍,也会因扭曲变形而不能开启了,要想进出东门,惟有先毁了此门。
强大的攻击使坐忘城战士有了片刻的不知所措,而十架云梯已在这时候竖起,铁风一声令下,滚木陨石如雨点般向撞城车落下,当下就有十几名卜城战士倒下了,但十几个人的损失并不足以制约撞城车的作用,撞城车后撤了一段距离后,再度猛力冲撞向城门。
这时,云梯上的卜城战士已接近顶端,坐忘城战士一面提防着凌空飞至的抛石,一面持着抵篙叉竿,推向云梯,试图推倒云梯,粉碎卜城战士攻城的企图。
虽然抛石车威力惊人,极大地限制了坐忘城战士的行动,但大部分云梯还是被抵篙叉竿迎了个正着。
眼看着云梯纷纷被抵篙叉竿推得向后倒去之时,倏见各架云梯最上端的卜城战士突然在云梯上一借力,凌空掠起,直扑向城头!
身形甫出,便有铁索自他们怀中射出,铁索系着的铁钩准确地钩在了城头之上。
铁风大吃一惊,他没有料到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的竟是一个个武功好手,而方才从他们攀爬云梯的动作来看,根本看不出这一点,显然他们是有意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以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也许,卜城人马之所以选择这天色昏暗的时间攻城,也是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的意图。
由这几名卜城战士的身手来看,他们显然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与普通的卜城战士不可同日而语,一旦让他们在城上站稳脚跟,哪怕只是短时间内,也将会给坐忘城战士带来致命的后果。而与此同时,云梯必定蜂拥而上,有这几个好手作掩护,卜城战士将暂无顾忌。
攻守之战中,对于守城者来说,只要不让攻者在城上立足,哪怕伤亡严重也无大碍。否则,地势之利就等于丧失了大半,这才是最为可怕的。
铁风大吼一声:“不得让他们立足坐忘城!”声如惊雷,足见此刻心焦如焚。吼声中,他已抽出长刀,亲自出战,向离他最近的一名登城者疾冲过去。
“当……”铁风先是一刀斩于铁钩上,火星四溅,铁钩立时自城头脱开,而他的长刀即刻似怒龙般暴掠而起,向那名尚未足踏实地的卜城好手正面迎去。
铁风身法之快,更甚于殒惊天,以至于那卜城好手突见眼前刀光凄迷,不禁大吃一惊,心知自己运气不佳,选择的登城点正好遇上了坐忘城的顶尖高手。
但这些冲杀在前的卜城好手无不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虽惊而不乱,凌空举刀便向铁风迎去。
“去死吧!”铁风一声沉喝,刀势只取极小的变化,力道却再度攀升至无以复加的地步,蕴含夺命杀机于简明快捷中。
惊人的利刃破空声中,铁风的长刀重重地斩在对方兵器的接近握手处的部位——这样的攻击,对敌人的威胁一般是最小的,因为这不利于自己的回旋。
但铁风的目的本不是要将对手斩于刀下,他的长刀所蓄力道之强,足以生生将对方撞下城去。
“当……”地一声暴响,那人只觉双臂痛麻,一股奇大的力道将他连人带刀震得倒跌出去,如陨石般急坠而下,在真力涣散的情况下由如此高的高度坠下,必定非死即伤。
铁风虽然成功地阻截了一人,但其余几名卜城死士却成功地踏足于坐忘城上,甫一着地,各人立即掷出几只如鸡般大小的弹丸,撞击于地,只闻“蓬……”地一声轻响,立即有浓黑的烟雾迷漫开来,刹那间城头黑蒙蒙的一片,而且其范围还在扩大,几名卜城死士及正准备向他们围杀过去的坐忘城战士的身影很快便被黑烟吞没其中。
铁风既愤怒又不能不佩服卜城战士用计之妙!这些烟雾为登上城头的人提供了很好的掩护,在无法视物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即使坐忘城投入数倍、十数倍的战士,也难以将业已攀上城头的卜城死士悉数斩杀,这些卜城死士的修为绝非普通坐忘城战士可比。
如此一来,城下的卜城大军将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重架云梯,更多的卜城战士蜂拥而上,东门防线将就此被打开一道缺口!
这甚至等于宣告坐忘城与卜城大军的对决战场将不再是百合草原,而是坐忘城内的每一条街巷!
若如此,坐忘城付出的代价定然无比惨重!
想到自己身为东尉将,却很可能让卜城战士轻易地由坐忘城东门突入城内,这让铁风无法接受!
他已决定豁命一拼!
但数名卜城死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又有烟雾作掩护,就算他存有倾力搏杀之心,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既别无选择,铁风再不犹豫,正待欺身而进时,忽闻有人叫道:“铁尉且慢!”
是贝总管的声音!铁风不由为之一怔,心道:“贝总管怎么也赶来了?不过如此也好,他的修为不在我之下,正好可助我一臂之力……”
心头正转念间,只听得贝总管道:“铁尉小心了!”
铁风循声向贝总管那边望去,但见贝总管正站在与自己相距十几丈远的城楼上,与他同在城楼上的还有二十余名手持劲弩的乘风宫侍卫,除这座城楼之外,东城墙的另外两座城楼上也有乘风宫侍卫的身影,同样是手持劲弩,而且是能群发的连珠弩。此时,弩机已张,齐齐指向笼罩在城头上的那团烟雾。
铁风还未回过神来,只听得贝总管一声令下,三座城楼上近百名乘风宫侍卫手中的强弩齐发,一时箭矢如雨倾洒。
连珠弩可以连发,与普通弓箭相比惟一的缺点就是不够准确,但此刻连珠弩的目标距离极近,况且有烟雾笼罩,根本无法分辨出敌我,准确与否已毫无区别。
贝总管所采用的赫然是“无差异攻击”!
所谓的“无差异攻击”,就是在特殊情况下,对敌我双方的人马一律予以攻击。
在“无差异攻击”下,三座城楼上的箭矢形成交叉的攻击力,如漫天飞蝗,无情地射向混战成一团的卜城死士与坐忘城战士!虽然根本无法看清烟雾中的身影,但箭雨十分密集,处于“无差异攻击”下的人避无可避,纷纷倒于箭下,烟雾中惊心动魄的呼声不绝于耳。
但这种状况维持的时间并不久,很快,城头便变得沉寂,城下撞城车撞击城门的声音因此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这时,烟雾开始变淡,而云梯也重新搭架在城墙上了。
但率先攀云梯而上的卜城战士却没能得到早一步登上城楼的勇士的接应,因为那些勇士已在“无差异攻击”中与十数倍于他们人数的坐忘城战士同归于尽。
迎接他们只是由三座敌台上射来的箭雨……
铁风知道卜城人马的这一次攻击已计谋落空,东门很快将暂时摆脱危机。
铁风也知道贝总管的决定并没有错,甚至可以说很及时而有效,否则坐忘城折损的将不仅仅是百余人,而将会是整座城池都陷于血腥厮杀中。
但他仍是难免百感交集!
半炷香过后,卜城大军的第一次进攻已经结束,在坐忘城前留下了三百多具尸体后,卜城人马开始后撤了。城头倾倒而下的桐油被随后掷下的火把点着,燃烧起处处火焰。由于滚木檑石的阻挡,那辆庞大无比的撞城车在一次后撤中被卡住了,难以动弹,城上诸坐忘城战士趁机向它倾倒了大量桐油,并将火把掷于撞城车上,很快撞城车便燃起了熊熊大火,守护这辆撞城车的卜城战士既要扑灭火势,又要扫除路障,实是难以两全,恐怕最终未能成功将这辆撞城车拖回大营,倒搭上更多的性命,只好无奈地抛弃了这辆给坐忘城以巨大心理冲击力的撞城车,眼睁睁地看着它渐渐地被烈焰完全吞没。
坐忘城折损的人数与卜城几乎不相上下,对于占据地势之利的守方来说,这样的伤亡自然是有悖常规的,这与贝总管的一次“无差异攻击”不无关系。
喧嚣声隐退,天地间惟剩一片压抑的死寂。城墙前的火光在演绎着最后的疯狂,在越来越深的夜色中绝望地舞动,直至归于一片黑暗之中,浓郁的血腥之气在悄然蒸腾,平添了无限萧索肃杀。
八狼江鸣咽着奔腾不息,昨夜的那场暴雨使它更为声势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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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城大营。
战传说终于清醒过来。
醒来时,正是坐忘城刚击退卜城第一次攻击后不久——只是战传说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已。
卜城大军直抵坐忘城前之后,在原先的驻营地就只留下了“武备营”的人马不足五百人,但因为武备营掌管着钱粮、兵器、战马等一应军资,是决定胜负、稳定军心的基础,所以武备营的人马精良,具有颇强的战斗力,尤其擅长防守。战传说就是被留在武备营中,落木四因他伤势太重,不宜随大军前行,才做出了这一决定。
狐川子本不属于武备营,但他主动请缨担负起守护战传说的重责后,便随战传说一起留下了。
战传说醒来时,狐川子正独自坐着发愣。他虽是落木四帐前的一员年轻勇将,但由于不喜言辞,加上本与武备营无直接关联,所以留在武备营后他多半时间是在独处中度过,期间只有落木四特意为战传说安排的两名郎中偶尔入帐,为战传说察看伤势。就在片刻之前,狐川子听两名郎中带来消息说前方大军已对坐忘城发动了第一轮攻袭,但结果是无功而返,有三百余名卜城战士亡于阵前,伤者更多。两名郎中还告诉狐川子:战传说的伤势奇特,但他的清醒与恢复只是时间迟早问题而已。由于前方已有数百卜城战士受伤,他们当中的一人必须离开武备营前往大营。
狐川子乃卜城有名悍将,以勇不畏死著称,若在往日,与坐忘城决战时他必是冲杀于前,驰骋沙场,但今日却只能在后方旁观,爱莫能助,难免心神不定,尤其是听说初次攻城受挫后,他更是坐立难安。
先前他之所以向城主落木四主动请缨守护战传说,是因为对战传说的武道修为倾慕不已,有心与这年轻高手相识,此刻倒有些后悔了。
战传说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座帐篷内,而与自己同处其间的则是一个三旬左右的陌生男子,不由有些疑惑,静下心来努力回忆,以往的经历渐渐地浮上心头。
“大概我是在卜城的营中吧?”战传说终于对自己的处境有所明白了。
见狐川子怔怔出神,战传说清咳一声,以示提醒。
狐川子听见了声响,回过神来,转身见战传说已睁开双眼,虽然眉目间略显疲惫,但看得出其神智已完全恢复,不由喜出望外!他的欣喜除了因为战传说化险为夷这件事本身之外,还因为想到战传说的身体恢复后,他便可以奔赴最前线,投身于惊心动魄的争战中。
战传说自是不知狐川子的心理,见这模样粗犷之人如此欣喜,倒有些感动。
狐川子双手互搓,嗡声嗡气地道:“你醒了,醒了就好……”停顿了一会儿,像是一时不知该再说什么,却又不愿让战传说看出自己拙于言辞,便接着道:“在下是卜城千士长狐川子,奉城主之命留在武备营陪着英雄。”
战传说试着运了运内力,见无大碍,便一边慢慢地将上身支起,一边道:“狐大哥说笑了,我哪是什么英雄?对了,落城主他们都已不在此地?”
虽然狐川子并没有直接言及落木四及卜城大军的去向,但战传说仍是由狐川子的话中推测出自己及狐川子与卜城主力并不在一起。
狐川子对战传说毫无防备之心,见其问话,便以实相告道:“城主率领主力已直抵坐忘城前。”
战传说心中为之略略一紧,但很快他就想到单问与卜城快马营原统领乌代的那番交谈,由他们的对话以及后来千岛盟大盟司的表现来看,卜城此时兵发坐忘城的确只有万余人马,既然如此,坐忘城的局势就不会如原先所想象的那么恶劣。思及此处,他的心又渐渐放下。
“在下去请郎中过来,失陪片刻。”狐川子有些放心不下,他希望战传说所受之伤一下子便痊愈。
“不必了。”战传说忙阻止道,他看出狐川子是性情耿直之人,便想从他口中探听一些情况,若是惊动了其他人,恐怕就难以如愿了。他接着道:“我已无碍。”
狐川子见战传说看上去的确无碍,也不再坚持,他思索着该如何向城主落木四禀明此事,然后再向城主请求赴阵前作战。
他是一个耿直粗豪之人,但并非鲁莽无礼,以尊敬的口吻问道:“英雄力挫大盟司,狐川子十分佩服,敢问英雄尊姓大名?”
战传说迟疑了一下,方缓缓地道:“在下战传说,‘英雄’二字,实不敢当,望狐兄莫再如此称呼。”
狐川子见他说自己名字时显得格外的郑重其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肯说出,不由有些诧异,心中默默地将“战传说”三字重复了几遍,心想这名字倒有些耳熟,难道的确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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