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均没做声提着垃圾就准备离开,走到半路佩兰追上来拉住她。阳均没有挣扎。
看得出来她很生气,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却还克制着问阳均:“刚刚是不是你惹少爷生气了?”
阳均点点头:“是我。但,是他先把我当赌注推上牌桌,你凭什么来质问我呢?我自问并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哪知佩兰怀疑地问:“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去续水时问过了,少爷当时没有答应韩公子的赌约。”
没有答应?到底是谁在说谎?阳均一时难以判断。
佩兰看阳均没有反驳,接着说道:“既然是你误会了,那这事就是你不对。你——”
阳均拂开了她的手,想着还是把事情一次说清楚比较好。
“他想让我去做他的侍女,但我不想,他就生气了,这也怪我?我如今生活虽然清苦,但还算舒心,何苦自讨苦吃?我不是说你现在不好,毕竟你说过他家对你有大恩。但是如果有选择,你是想做平民百姓还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仆?”
佩兰迷茫了一瞬,又马上反驳:“许家的奴仆——便是奴仆,又如何是平民比得上的呢?不,我的意思是,即使是奴仆,也并不比平常人差多少,甚至有的还要好的多。”
她没有和阳均解释,京中贵人多的很,能比许明承温和善良的人少见,能遇到这样的主子是她惨淡人生中的唯一幸事。她到现在还记得父亲醉酒后把她绑起来想把她卖给花楼的时刻,她自幼丧母,父亲醉了就喜欢打她骂她,她不知道还有比自己的家更黑更暗的地方。
托父亲的福,她见到了。
那天从楼下路过的人的口中,她拼凑出自己这个父亲比人面兽心更加卑鄙无耻的一面,她拼命挣扎,哪怕手腕磨出血,磨出肉沫都没停下。
没有母亲,父亲这么一个没有人性的畜生,为什么会养自己?不就是打着有一天把自己卖出去换彩礼的想法吗?只是没有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没有人性。
幸好那时少爷路过,救下了她,哪怕这仅仅是他无意为之,但是这已经足够值得她感激涕零了。
她是真心觉得,少爷是一等一的选择。
她又端详了一下阳均的脸,清秀可爱,算不上十分美貌,但是她很特别,天真又鲁莽。这样的女孩子,如果不选少爷,又会被哪匹恶狼撕碎呢?
“少爷愿意把你当花养着,你乖乖开花给他看不好吗?”
【一向被你看作稚气小姑娘的佩兰,竟然说出这种话,到底是你看错了人还是另有隐情呢:认错or反驳】
养花?佩兰虽然不认同阳均的道理,却不会说这样的话。
阳均藏起疑虑,拉起佩兰的手说:“边走边说吧。”
“我不是故意要惹少爷生气,相反,我希望他开开心心的。算了,我一会儿去向他道歉,你满意吗?”
佩兰推开阳均的手,摇摇头:“你还漏了一点。”
阳均注意到她含笑的神情,心里的忐忑稍微平复了一点——自己回答的方向应该是对的。
“以后少爷说什么我都听从,不会再有僭越之举。我知错了。佩兰,你不要生气。之前是我冲动了,说的话做的事请你不要当真。”
阳均试探着挽起她的手,这回她没有推开。
佩兰瞥阳均一眼,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很疑惑,你这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时常觉得自己过于幼稚了,但和你一比,我觉得自己已经够成熟稳重了。”
话是这样说,但是她并不妒忌阳均的天真,她只是心中隐隐约约有种不适感。她以为自己是怜惜阳均,却不知道自己也在羡慕她。
阳均幽怨地望她:“我虽然不够稳重,但是我很听劝啊,我知错能改啊。唉,算了,你刚刚——”她看佩兰开始和她闲聊了,以为刚才让佩兰言语反常的人已经离开,就一边转头一边询问她。
哪知佩兰突然拧了一下她的手背,阳均忍住惊叫,勉强接上话:“你刚刚说,去续水时听说了赌约那件事的经过,你能具体说一下吗?”
佩兰略说了几句:“听说是韩公子出了一盆顶大顶漂亮的红玉珊瑚,想邀少爷赌,少爷当时立马回绝了。那盆珊瑚听说在他附近的庄子里,极为名贵,是他母亲得的赏赐呢。二姑娘前几日还说过,想要一盆红玉珊瑚,她屋中正缺这样一件点缀呢。”
看佩兰如此自如地谈论这件事,阳均肯定刚才的人不是韩公子的人。
许明承?应该也不是,自己都和他闹得不欢而散了,以他的脾气,才不会再管自己。
难道是,许二姑娘?佩兰无缘无故提起她,难道是她的人?
再或者,是佩兰担心隔墙有耳?
阳均没有再追问,她看得出佩兰知道是谁,既然佩兰没有再做暗示,说明暂时是安全的。
不过,许二姑娘的举动倒是让阳均有些意外,观她言行,似乎是不在意这些浮华装饰的,怎么看上了一盆只能用来观赏的珊瑚?不过,这也和阳均无关。
即使是听说这件事,阳均也没有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想法,哪怕对象是她颇有好感的许二姑娘。
只能应和着佩兰的话:“啊,是吗?那真是有些可惜。”
将垃圾交给专门的人之后,阳均央求佩兰带她去看看画师作画的现场。还好顺路,佩兰指给她看了几眼。
人物画形不似,神也略差几分。倒是山水廊桥画得有几分意韵,但不算是大家。这是现场多数画师的情况。
有两个特别的画师。
一个擅长运用颜料,用色大胆新奇却又深沉典雅,阳均看到他的画时,忽然想到了从前见过的一副青绿山水画,有名家的五六分风采。
另一个,画风颇为轻灵飘逸,用笔十分简练。山水相依、云雾缥缈,如临仙境。
【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如果一场胜利叫你觉得不高兴,那还是胜利吗?看了这些画师的画,真是让人觉得我上我也行呢:向许明承毛遂自荐or向韩韦求和】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选项中几次提到韩韦,看来他其实是一个比较好的选项吧,只可惜现在她实在讨厌他,不想去讨好他。
她这条路都走到这里了,还是接着走下去吧。
“走吧,我去向少爷道歉。”她拉着佩兰的手往回走。
许明承面上已经没有那种弥漫一片的绯红色,听阳均向他道歉,他却反问为什么道歉,她做了什么惹他生气。
想到之前许明承言行有些反常,阳均推测他应该是醉了,当时酒还未醒——他平时生气,会吵架,但不会口出恶言,不会那么直白地表露出恶意。那时的他太过情绪化了。
现在明显是酒醒了。
是真的忘了还是装的,阳均都不在乎,他爱惜自己的面子,阳均爱惜自己。既然他要忘了,阳均也不会再故意提起那些不愉快的话题。
“抱歉,少爷,是小人误会你了。小人之前听信了一些流言,信以为真,以为少爷要和人赌,劝诫了几句,请少爷勿怪。”
许明承没为难她,让她坐下了。
直到现在,阳均仍然不能确定许明承到底有没有答应韩韦,她决定试探一下:“少爷,小人听说韩公子拿出的赌注是一盆二姑娘想要的红珊瑚,你为什么没有答应他呢?”
许明承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不过一盆红珊瑚,又不止他有。况且——你确定要问吗?”他歪了歪脑袋,唇角微微扬起。
佩兰在旁边朝阳均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话了。
阳均直觉这个话题很危险,面不改色婉拒:“原来是这样。既然二姑娘想要,那个赌约少爷不如答应韩公子。”
许明承含笑的神色转为疑惑:“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阳均点点头:“只是有两点要求:一,须是人物画。二,须我来画。刚刚见过几位画师作画的场景,他们人物画都不大精通。对人物绘画,我以前曾学习过,也算小有成绩。”
他疑惑神色很快淡去,道:“你确定?”见阳均点头,他应允,“那就照你所说,只是若是输了,我不会反悔,不会替你说情。”见阳均又点头,他“哼”了一声:“那你去告知韩韦吧。”
韩韦提出了这个赌约,而许明承的心思又多变,那她就提前堵死他俩的路。
她向韩韦说明提出的要求,看他神情似是轻蔑,很快又变得怀疑,她补上一句:“如果不答应,那就不必再谈。反正我家少爷也不缺一盆红珊瑚。”
看着阳均气定神闲的表情,他充满恶意地笑:“我答应了又怎么样。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出的赌注是你。”
说着他还想捏阳均的脸,阳均后退两步,她微皱眉头:“我知道。输赢还未可知,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既然话带到了,那小人就告退了。”
“等等,你告诉他,等台上这一场比完我们就开始。”
阳均点头应是便迅速离开了。
她向许明承转述了韩韦的话。许明承却问:“你真的确定了?趁现在我还没有答应他,你——”
眼看话题又要转向熟悉的方向,阳均忙端起他桌上的糕点问他:“少爷,你要吃吗?”
许明承犹豫片刻从里面拿了一块,阳均接着说:“少爷不必担心,你就答应他吧。”她把糕点给佩兰也递了过去,佩兰埋怨地瞪她一眼,还是拿了一块。
不管许明承对她是什么想法,她都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有一种被捕猎的感觉,哪怕许明承只酒后失态了一会儿,其余时间都非常随意自然。
其实从救鲁净秋那会,她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但当时事态紧急,她也没有多想。过后就忘了。
许明承拿着糕点,没有入口,答道:“好啊。你需要什么去问杜若,不必再来和我说。”
顿了一下,他问道:“之前那么小一件事你都问我要报酬,现在怎么不要了?”
阳均起身的动作一滞,她没有看向许明承,只低头道:“之前不懂事,毕竟为少爷分忧是分内之事,怎么好要报酬呢?”
他哼笑一声:“懂事?算了,你走吧。”他摆了摆手。
阳均去找了杜若。杜若生就一张鹅蛋脸,一双狭长凤眼,浓黑眉毛似刀锋一般锐利,个人特质很鲜明。像一支静默的箭。
阳均问她能不能帮自己弄到作画用的颜料和一顶帷帽。
她深深地看了阳均一眼,点头之后便转身离去,没有多说一句话。
阳均追了几步,发现她步子更快了。看出她不愿与自己多接触,阳均大致明白是为什么,也许在这些人眼中她就是个惹祸精?不仅惹事还败坏许明承形象?
阳均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两声,许明承自己漏得像筛子一样,这也怪她?好吧,确实有几分是她的问题。但是她不会改。
既然现在事情还没到无法处理的一步,阳均也就暂时放弃了利用那个能力的想法。
阳均回到许明承旁边,默默端茶倒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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