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过去,天依旧在下雨。陈露对忽然停在她身边的张耀光感到无奈,新年的第一天她就有收到他的祝福,但是她没有礼尚往来。
张耀光晃头,残留在透明雨衣的水溅到她的眼镜上,形成黄豆一般大。
绿灯还没亮起,陈露低头试图让眼镜上的水滴滑下。
她穿着宽大无袖的传统式的红雨衣。潮闷的雨衣,雨水落在上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让她没有精力去和张耀光争论他现在的无礼举动。
暴露在外的头发早就湿透了,一缕一缕贴在她的脸颊,粘在她微黑的嘴角。
“对不起。”张耀光张口就是道歉。
陈露垂头,脸上的狼狈让她抬不起头。“没事,只是有水弄到我的眼镜了。”
张耀光神情失措,他本来是想向她打招呼,顺便......
早知道不显摆他过年的新造型了。
绿灯亮起前的几秒,眼镜上的水滴掉落,留下一点雾状的印记。
或许是下雨天的缘故,路上的汽车多了,小车少了,特别是像他们一样的自行车。
陈露想到张耀光的家境,缓下踩脚踏板的力气,和张耀光并行。
“你怎么不叫你爸妈来送你?”说着瞧见他利索的短发,又问,“你头发怎么剪这么短了?”
张耀光因为陈露主动和他并行的举动感到欣喜,在听到她注意到他头发时更是欣喜若狂。
脚下的力气不由加重,险些超过陈露的单车,他赶紧按住刹车。
陈露被他的举止惊异到,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吗?
回到陈露身边的张耀光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想的,笑着解释道:“这车平常就爱这样,改天我就换一辆骑。”
“是吗?”陈露想告诉他刹车问题可以拿去店里修,但是又明白到不是所有人东西坏了都会去修,也就没有说出来。
他点头又摇头:“不过也不一定,我也可能会拿去修。”
她怔怔,讷讷:“你会拿去修?”
“我怎么不会,东西坏了就修,比买还更方便,买车还要挑来挑去,很麻烦。”
“......”是她理所当然了。
“我爸妈不送我是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各自呢都还有工作。”
陈露点头表示明白,后面也没说话。
有关发型的事情,张耀光欲言又止,停车进入教学楼的时,才悄咪咪地凑近她:“我的发型还行吗?”
温热的气息让她的耳朵发麻。陈露头歪向一边,目光看着白花花的墙壁:“挺好的。很帅。”
抵达班上,同桌楼青阳的位子还空着。
陈露放下书包,拿书本的间隙里,王宏洪转过身,神色难辨,欲言又止。
“你怎么这副表情,是有什么事吗?”她说。
王宏洪闭口不言,丢下一张折好的纸条就转回身。
陈露诧异地扶了一下眼镜,也不管包里剩下的书,拿起纸条打开。
只看了一眼,陈露顿感口干舌燥,她不敢相信上面写的东西。
她抬头看王宏洪挺直的背,拉开笔袋,拿出笔和便利签。
【真的吗?】
写完就递上去。
王宏洪接过,没几秒,就递了回来。
【是真的,我家就在她家附近。】
陈露悬着的心跌落,本以为是一场玩笑,没想到却成了真。楼青烟,楼青阳的双胞胎弟弟怎么会突然跳楼呢?
班里的氛围一如往常,没有人询问楼青阳为什么没有来上学,站在讲台教学的老师们神态自若,这件事情就好像只有她们两人知道一样。
等到晚上放学,王宏洪才有了些放松的状态,一直挺直的背弯曲下来。
班里的人几乎要走光,她反坐看向看她的陈露:“陈露,你要不要和我去看望一下青阳?”
陈露视线从卷子上移开:“不行,她没有和我说过这事,我直接去恐怕不好。”
王宏洪嘴唇翘高:“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不就是等我跟你说这件事吗?”
陈露:“我是这张卷子还没写完。而且我发现班里的人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显然是对楼青阳弟弟跳楼的事情一无所知,如果不是你占了离她家近的原因,或许你也一样不知道,包括我。既然都不知道,那我们也应该不知道。”
“这是什么话?”王宏洪不解,“我们是同学,是朋友,不应该去关心一下她吗?还有她弟弟?”
“关心也是要有分寸!”
“......”
“只要楼青阳不说,只要班里还是一如往常,只要学校里没有其他声音就代表她还有家人是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的。”
陈露看着低头不言的王宏洪语气平缓道:“很晚了,等回了家,我登个□□问一下她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看她怎么回我再决定吧,你也去问问。”
王宏洪点头,以为是要一起走时,却看陈露低头写她那新买的一套数学卷:“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陈露笔尖一顿,后边演算后说:“我就剩这个坐标系了写完,你先走吧,注意安全。”
最后一句她抬头笑道。
王宏洪眉头紧皱,垂头看了一下题,她正要开口时,陈露就说:“我想自己思考。”
“......”王宏洪,“那好,我先走,你回去记得发消息。”
“我会记得的,再见。”
“再见。”
“拜拜,注意安全。”
“你也是。”
“......”
陈露目送,确定人真的离开了才松下一口气。
教室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合上卷子,放进抽屉,背上没几本书的书包离开位子,关灯,关空调。离开教室冷风吹过,她双手插兜,小跑到停车场,那里只有零星的几辆单车。教学楼里还有亮着灯的教室。
陈露站在单车旁,等待那人的出现。
狂风不停,头发在她脸上游走。不一会儿,身侧有脚步声响起。
陈露循声看去,对上那人幽暗的目光,在只闻风和树叶交织的声音的停车场里:“好久不见,刘灵。”
刘灵的模样仍和初见时一样,个子娇小,校服穿得整整齐齐,皮肤白皙,嘴角下拉。她幽暗的瞳孔平静无波动,过了许久才说:“没有很久,我一直有关注你,还有他们。”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是初中的那一伙人。
陈露头晕目眩,唇色发白。她一直以来的痛苦噩梦不是霸凌过她的那一伙人,而是眼前的刘灵,她伤害过的人。
初中毕业,去学校拿高中录取通知书时,学校门口有贴上考进重点高中的学生姓名分数。
毛笔,红底,在烈焰的太阳下闪着金光促使着很多还没拿通知书的同学和家长驻足。
或许是内心隐秘处的不为人知的卑劣,在她看到刘灵的名字出现在上面时,她的心底少了一份歉疚。
看,我们都是打不败的小强!她的心涌上可耻的自豪。
但随着踏进崭新的校园,怀揣重新开始的祈愿时,陈露看见了李赫,心中刻意掩盖的散发臭气的腐肉以不可抵挡之势吞噬掉新生的肉块,她像一只藏匿于最阴暗处的最丑陋的老鼠,害怕恐惧胆怯充斥她整个躯干。她根本不是小强,她连地上的尘灰都不如!
她对之前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感到唾弃和厌恶!
没有哪一个被欺凌者会因为前路光明而忘却曾经的伤痛。
陈露口齿发麻,发出的声音隔着□□:“刘灵,对不起。”
刘灵的反应和她所想的一样,毫不理睬。
她们之间的道歉没有意义。
“边走边说。”刘灵指着她的车说。
道路上的灯要比平常还要昏暗,有一个灯甚至还在闪烁。
“你会考首都大学吗?”刘灵问。
陈露垂头:“不会。我没有这个实力。”
“未文理分科时,你可是一直是年级第一。”
“......”
“为什么选文科?”
陈露怔怔,她没想到刘灵会问这个问题。沉默片刻,她说:“当时对历史方面感兴趣。”
“仅仅这一个原因?”刘灵皱眉。
“嗯。”
“那你父母不说你吗?”
“不说。”
“你父母对你挺好啊。”
“是......很多人这么说。”尤其是在这一方面。
“那首都里的其他大学呢?有考虑吗?”陈露张口刚要回答,刘灵抢声,“我希望你考虑其他城市的大学。”
刘灵昂首朝陈露:“你的道歉需要有意义不是吗?”
的确,陈露很希望能够弥补曾经对刘灵的伤害,可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要报考首都的大学。
“你不愿意吗?”刘灵定定地看着她。
陈露抿了抿嘴:“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考首都的大学,”最终她还是遵循内心诚实,“你换一个要求吧。”
“......”
刘灵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她的眼底划过一丝了然,“你果然比有些人要良心得多,还提议让我换一个要求,那如果我要两个要三个要很多个要求呢?”
“只要是针对我一个人的都可以。”陈露不假思索道。
刘灵拉下嘴角。
地上属于她们的影子随着路灯以她们为中心打着圈。
“你和那些人真不一样,”她说,“我拼尽全力,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有时候甚至为了一个题,一晚上不睡就坐在凳子上看没有半分头绪的数学,握笔的手上面有一层厚的茧,我都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消下去。陈露,你知道吗?我中考只要差一分我就进不了安余。”
“......”
“好不容易上了最好的高中,以为能够扬眉吐气,至少那些人看到我来到这所学校一定会感到很不可思议。一个初中默默无闻的家伙怎么能够考上呢?他们一定会这么想。可是......”她顿了顿,“可是他们却很自然的从我身边走过,他们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神情都要让我以为之前发生的事情是我的个人秀,我的幻想,我的杜撰,他们可真是厉害。”
“陈露,你能告诉我你见过之前欺负过你的那群人吗?”刘灵睁大眼睛专注地盯着陈露。
陈露下意识地侧开头,缓了缓内心的震动,她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哭起来。
她咬着唇,利用疼痛止住想要欲哭的心,回过头,刘灵看着她。
“见过,我躲开了。”她说。
刘灵仍紧紧地盯着她:“那你想我原谅你吗?”
“......”陈露感受着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徘徊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无法止住。
她摇头:“请你永远不要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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