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铺的事落定后,林墨总觉得心里揣着点温温的暖意——晓燕的心愿了了,王老汉脸上的愁云也散了,连铺子里的纸扎,都好像比以前更鲜活了些。他正对着第五章的稿子出神,手机又响了,这次来电的是村里负责看管林家祠堂的林伯。
“阿墨啊,你快来祠堂看看!那面老镜子,出事了!”林伯的声音带着急慌,背景里能听见祠堂木门“吱呀”开合的响动。
林墨心里一动。林家祠堂是落根坡最老的建筑,始建于清朝嘉庆年间,祠堂正厅的供桌上,摆着一面黄铜古镜,据说是林家先祖传下来的,镜面磨得锃亮,能照见人影,村里老人都说这镜子“通灵性”,逢年过节祭祖时,都会用红布把镜面盖起来,怕惊扰了“镜中神”。
“林伯,您别急,我马上过去。”林墨挂了电话,习惯性地联系刘道长,两人约在祠堂门口会合。
等林墨赶到时,林伯正站在祠堂门口来回踱步,手里攥着那块盖镜子的红布,脸色发白。刘道长已经到了,正仰头看着祠堂的飞檐,手里的罗盘指针转得比在纸扎铺时快些,却透着一股温和的波动,不像有凶气。
“林伯,镜子怎么了?”林墨走上前问。
林伯叹了口气,领着两人往里走:“这三天了,每天后半夜,祠堂里都有动静。昨天晚上我睡不着,过来看看,刚推开门,就看见供桌上的老镜子在发光!我凑过去一看,镜面上竟然站着个穿蓝布旗袍的女子,梳着民国时期的发髻,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门口,我一喊,那影子就没了,镜子也不亮了!”
林墨跟着林伯走进正厅,供桌上的黄铜古镜就摆在中央,镜面朝上,红布被扔在一边。镜子约莫有脸盆大小,边缘刻着缠枝莲纹,有些地方已经氧化发黑,却丝毫不影响镜面的光亮,连屋顶的梁木都照得清清楚楚。
刘道长走过去,蹲在供桌前,仔细打量着铜镜。他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纸,点燃后放在镜面上方,黄纸的烟没有散开,反而像是被镜面吸了进去,在镜面上晕开一层淡淡的白雾。“这镜子里藏着‘心念’,很柔,没有恶意,像是在等什么人。”
林墨想起祠堂里的族谱,或许能从里面找到线索。他问林伯:“林伯,咱们林家的族谱还在吗?我想看看民国时期的宗亲记录。”
林伯点点头:“在呢,就在祠堂后屋的木柜里。”他领着两人去后屋,翻出一本线装的族谱,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林墨和刘道长一起翻看着族谱,翻到民国二十五年那一页时,林墨的手指突然顿住了。那一页上写着:“林氏远亲,名唤玉娘,民国十年生于苏州,民国二十四年投奔落根坡宗亲,居祠堂西厢房,次年战乱,离村寻夫,杳无音讯。”旁边还附着一行小字:“玉娘离村时,留银簪一支,托祠堂保管,盼夫归时相赠。”
“玉娘……”刘道长念叨着这个名字,看向供桌的方向,“这镜子里的女子,应该就是她了。”
林伯突然一拍大腿:“哦!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过,民国时期确实有个苏州来的女子住在祠堂里,长得可俊了,天天坐在门口盼着什么。后来日本人来了,她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林墨心里一酸。民国二十五年,正是战乱最频繁的时候,玉娘一个女子,独自外出寻夫,怕是早已遭遇不测。她把银簪托付给祠堂,盼着夫归,可这一盼,就是一辈子。
刘道长从布包里拿出三炷香,插在供桌前的香炉里:“玉娘姑娘,我们知道你在等,如果你能听见,就给我们个信。”
香刚点燃,铜镜突然微微发烫,镜面泛起一层淡淡的蓝光。紧接着,镜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正是林伯说的穿蓝布旗袍的女子,她站在镜中,手里拿着一支银簪,眼神里满是期盼,像是在望着远方。林墨赶紧掏出手机录像,镜中的女子身影很清晰,连旗袍上的盘扣都看得明明白白。
“这镜子是林家先祖传下来的,承载了几百年的宗亲之气。”刘道长看着镜中的女子,缓缓开口,“玉娘姑娘在祠堂住过,身上沾了宗亲的气息,她的执念太深,就借着这镜子的‘气’,把自己的心愿留了下来。她手里的银簪,就是她等的信物。”
林墨看着镜中的玉娘,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一个女子,在战乱年代,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支银簪上,寄托在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身上,这份等待,太过沉重。
“那我们能帮她吗?”林墨问。
刘道长点点头:“她缺的不是银簪,是一个‘了断’。我们帮她找找她的丈夫,如果找不到,就把银簪埋在祠堂后面的桃树下,告诉她,我们记得她的等待,她可以放心了。”
林墨和刘道长立刻开始打听玉娘丈夫的消息。他们问了村里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又去镇上的档案馆查资料,终于在一份民国时期的阵亡将士名单里,找到了玉娘丈夫的名字——陈景明,民国二十六年在淞沪会战中牺牲,遗体未能找回。
得知消息的那天下午,林墨和刘道长带着银簪,来到祠堂后面的桃树下。林伯也来了,还特意准备了纸钱和香烛。他们在桃树下挖了个小坑,把银簪埋了进去,又点燃了纸钱。
“玉娘姑娘,我们找到陈景明了。”林墨对着桃树轻声说,“他是个英雄,在战场上牺牲了。他没有忘了你,只是再也回不来了。你手里的银簪,我们帮你埋在这里,你可以放心了,不用再等了。”
话音刚落,祠堂里的铜镜突然发出一阵柔和的光,然后慢慢暗了下去。林墨跑进祠堂,只见镜面上的蓝光已经消失了,镜面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安安静静地躺在供桌上。
当天晚上,林伯特意去祠堂守着,再也没看见镜中有女子的身影。第二天一早,他发现铜镜上的氧化痕迹好像淡了些,镜面比以前更亮了,照得人心里都敞亮。
林墨坐在祠堂的门槛上,看着那面铜镜,忽然明白了“器承心念”的意思。那些承载着执念的器物,从来都不是什么邪祟,而是一个个未说破的秘密,一段段未完成的等待。它们在岁月里沉默,等着有人能读懂它们的心事,帮它们了却遗憾。
刘道长走过来,递给林墨一瓶水:“想什么呢?”
林墨笑了笑:“我在想,落根坡的这些怪事,其实都是最温柔的玄学。”
刘道长也笑了:“是啊,哪有那么多凶神恶煞,大多都是些放不下的人,没说出口的话。我们能做的,就是帮他们把话说完,把心愿了了。”
林墨拿出手机,在文档里写下第六章的开头:“林家祠堂的黄铜古镜,照见过百年的风雨,也照见过一个女子的等待。那些藏在镜面后的执念,不是阴魂不散,而是对爱的最后坚守。原来,玄学的尽头,从来都不是法术,而是人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他抬头看向祠堂外,阳光正好,落在桃树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有个温柔的身影,在光影里轻轻笑了笑,然后慢慢消散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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