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戏衣的余韵

老磨坊石磨的事了了后,林墨总觉得落根坡的每一处老建筑里,都藏着一段未说尽的往事。他刚把第七章的稿子存好,村东头的老戏迷张奶奶就拄着拐杖找到了他,颤巍巍的手里攥着块褪色的红绸帕子。

“小林记者,你可得去村西的老戏台看看!”张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帕子在手里攥得皱巴巴的,“这几天夜里,我总听见戏台那边有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像是玉棠先生的调子。昨天我偷偷去看,戏台后台的箱笼开着,那件玉棠先生的蓝绸戏衣,竟然自己搭在衣架上,衣角还在动,跟有人穿着似的!”

林墨心里一震。落根坡的老戏台,是民国初年建的,青砖灰瓦,雕梁画栋,当年是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地方。张奶奶说的苏玉棠,是民国时期有名的旦角,据说唱腔婉转,扮相俊秀,抗战时期流落到落根坡,在戏台上唱了三年戏,后来突然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张奶奶,您别急,我和刘道长马上过去。”林墨扶着张奶奶坐下,转身就给刘道长打了电话,两人约在老戏台前碰面。

等林墨赶到时,刘道长已经在戏台底下转了两圈,手里的罗盘指针慢悠悠地晃着,带着一种细腻的波动,像是戏台上的水袖,柔缓却不断。老戏台确实荒废多年了,台口的朱漆已经剥落,台上的幕布破了几个大洞,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后台的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的旧箱笼。

“这戏台建在‘声气汇聚’的地方。”刘道长指着戏台的飞檐,“你听,风穿过檐角的铜铃,声音比别处更清透,说明这里的‘声气’没散,还能留住当年的唱腔余韵。”

张奶奶颤巍巍地走上前,指着后台:“就在里面,那件戏衣是玉棠先生最喜欢的,上面绣着白梅花,是他亲手挑的料子。他唱《霸王别姬》时,就穿这件,那身段,那唱腔,比真的虞姬还像……”

林墨跟着刘道长走进后台,一股混合着灰尘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后台角落里堆着几个旧箱笼,其中一个打开着,里面铺着褪色的绸缎,一件蓝绸戏衣搭在旁边的木衣架上——正是张奶奶说的那件,上面绣着的白梅花虽然有些褪色,却依旧鲜活,衣角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在轻轻摆弄。

刘道长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戏衣的袖口,又拿起箱笼里的一支旧马鞭:“这戏衣上沾着‘艺魂’,是苏玉棠的执念。他应该是有一场戏没唱完,心里放不下,就借着这戏衣的‘气’,留在了戏台上。”

林墨想起村里老人的传言,转头问张奶奶:“张奶奶,您知道苏玉棠先生当年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吗?”

张奶奶叹了口气,眼里泛起泪光:“民国三十一年,日本人进村扫荡,要抓村里的年轻人去当劳工。玉棠先生说,他有办法,让村民们躲起来。那天晚上,他在戏台上唱《霸王别姬》,日本人被唱腔吸引,都围到戏台底下。唱到‘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时,玉棠先生突然把火把扔向戏台的幕布,大火烧起来,村民们趁机跑了,可玉棠先生……再也没下来过。”

林墨心里一酸。原来苏玉棠不是消失了,而是为了救村民,牺牲在了戏台上。他想起戏衣上的白梅花,想起《霸王别姬》里虞姬的结局,忽然觉得,苏玉棠就像戏里的虞姬,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一场悲壮的“谢幕”。

“他没唱完最后一句。”刘道长轻声说,“《霸王别姬》的最后一句是‘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他没来得及唱,心里就留了遗憾。这戏台的声气,把他的唱腔和执念留了下来,他每天夜里出来,就是想把那出戏唱完。”

“那我们能帮他吗?”林墨问。

刘道长点点头:“他缺的不是戏台,是一个‘完整的谢幕’。我们找几个老戏迷,搭个简单的戏台,把《霸王别姬》的最后一段唱完,告诉他,他的戏唱完了,村民们都记得他的恩情,他可以安心了。”

张奶奶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转身就去村里找老戏迷。林墨和刘道长则留在戏台,清理台上的灰尘,找来了村里的旧锣鼓家伙。村民们听说要帮苏玉棠完成最后一场戏,都主动来帮忙,有的搭幕布,有的找戏服,有的调试音响——虽然没有专业的设备,却透着一股热乎劲儿。

当天傍晚,老戏台前挤满了村民。张奶奶穿上了一件旧戏衣,虽然不是苏玉棠的那件,却也是当年的样式。她站在台上,锣鼓声一响,熟悉的唱腔就飘了出来:“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唱腔落下时,戏台后台的蓝绸戏衣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点头。林墨抬头看向戏台的飞檐,夕阳透过云层照在上面,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谢幕鼓掌。

当天晚上,张奶奶没有再听见唱戏的声音。第二天一早,她去戏台后台看,那件蓝绸戏衣安安静静地叠放在箱笼里,衣角平整,像是从来没有动过。

林墨坐在戏台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支从后台找到的旧发簪——是苏玉棠当年用的,上面还沾着一点褪色的珠花。他想起苏玉棠在火光中最后的身影,想起那句未唱完的戏词,忽然明白了“情寄艺留”的意思——有些技艺,倾注了毕生的心血;有些遗憾,藏着最深的大义。那些留在器物上的执念,不是放不下,而是想让后人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人,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过这片土地。

刘道长走过来,递给林墨一瓶水:“想什么呢?”

林墨笑了笑:“我在想,落根坡的这些故事,其实都是最动人的戏。那些未唱完的词,未谢完的幕,未放下的艺,都藏在这些老物件里,等着有人能帮他们唱完最后一句,谢完最后一场。”

刘道长也笑了:“是啊,玄学从来都不是什么玄乎的东西,它就是藏在岁月里的记忆,是刻在骨子里的情义,是那些跨越时光的念想。我们能做的,就是帮他们把故事讲完,把情义传递下去。”

林墨拿出手机,在文档里写下第八章的开头:“落根坡的老戏台上,藏着一个戏子的执念,和一段未唱完的戏。那些深夜里飘荡的唱腔,不是闹鬼,而是一个艺术家对舞台的最后眷恋,对村民的最深守护。原来,玄学的底色,从来都不是法术,而是人心底最纯粹的大义与深情。”

他抬头看向戏台,夕阳已经落下,月光洒在台口的朱漆上,像是给戏台镀上了一层银辉。风穿过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苏玉棠的唱腔,在落根坡的夜里,轻轻回荡,从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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