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因为要照顾穆妍这个刚怀孕的人,祝微生一行抵达隔壁市穆家老家的时间,比预计中多用了一些时间。

到的时候,刚好下午三点半。

穆老爷子出身乡村,当年发家后对村子有所回报,早早就给村子里修了路。平坦的村道延伸至村子各个角落,他们的车子本可以畅通无阻地向里深入,直至穆家祖坟所在的山脚下。

但车子转向通往祖坟山脚的那条道没多久,就被前面的砂石车拦住了去路。

那砂石车装了不少砂石,正启动车斗将砂石倒在路边,旁边还有一辆小挖土机和小斗车在旁等着转运这些砂石,三辆车将前方的道路彻底堵住了。

挖土机和小斗车的司机没在车里,两人都穿着马甲搭长袖衬衫,一点不怕热似的,顶着烈日蹲在路边打游戏。

穆家司机探出头,道:“两位师父,麻烦把车挪一挪,我们要过去。”

然而两个司机都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盯着游戏,杀得昏天暗地。

穆家司机见状,按了下喇叭。

这声刺耳,其中一个司机叼着烟,抬头不耐烦地瞥他们一眼,含糊不清地道:“走别的地儿,这边不让过。”

“这是村里的路,为什么不让过?”穆旷探出头,“你们搞施工的这么霸道?”

那司机抬手,手腕里露出一截红色绳子。

他摘下口中的烟,吐出一团烟雾,很无所谓地耸肩,“不止我们这儿堵,前面还有几个卡口,我们现在让你过去了你们也还是得掉头回来。”

“这边路已经好几天不通道了。”另一个司机也跟着说。

后面穆老爷子的车鸣了一下喇叭,须臾车门打开,穆老爷子杵着手杖从车上走了下来。

穆老爷子无意和人在这些地方浪费时间,道:“我们走路上去。”

众人只好把车子停在路边,齐齐下车,从那两个司机身边走过去。

俩司机捧着手机对视一眼,彼此耸耸肩,没再关注他们,继续打游戏。

沉迷其中的两人没注意,一只大乌鸦悄无声息落在两人身后,津津有味地盯着游戏画面。

偶尔眼里闪过针对两人的鄙视,仿佛在骂:菜逼。

由着黑黝黝自己找地方玩儿的祝微生,对乡间景致最是熟悉。他不疾不徐走在中间,眼神在四周看了看,然后忽然弯腰,捡起了一张黄纸。

在场人都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这种黄纸在场的没人不熟悉,他们祭拜亲人所烧的就是这种纸钱。

众人这才有意识地往两边路看了看,发现路边撒了不少这种纸钱。

穆旷想起了小时候看到过的一些画面,说:“小时候村里有人出殡,会有专门的人背着装满这种纸钱的背篓走在最前方,一边走一边撒,说是敬给经过那条路的其他鬼神的买路钱。”

每到这时候,周边的人总要回避,说是以免冲撞了什么。

“村子里最近有人过世?”扶着穆老爷子的穆妍在旁猜道。

“应当是没有。”祝微生说,“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司机,气温这么高,他们却穿了两件衣服,手腕上还都系着一条红绳。”

穿衣服这个众人的确都注意到了,他们才从车上下来几分钟而已,此时个个都是一身热汗,但那两个司机却仿佛感觉不到热,捂那么严实脑门也不见一点水汽。

至于红绳,大部分人摇头,表示没注意。

只有穆喆大声道:“我看到了,没有哥哥给我的好看!”

祝微生摸摸他的头,道:“红绳在玄门多用来避煞,但有些时候,也会用来撞阴。”

撞阴,就是提升自身阴气,用来窥见平日不可见的一些阴物鬼神。

这条路上铺了买路钱,活人为了避免冲撞经过此路的鬼神,一般情况下最好回避。但不回避也没什么,拿了钱的鬼神,一般不会对活人做什么。

而活人需要回避鬼神,一般是因为活人八字轻而鬼神阴气过于强。但当活人阳气强于鬼神阴气,那么经过此路的鬼神就成了需要回避活人的那一方。

活人撞阴,大部分时候是想要窥见某些东西。但也存在一种可能:这些活人是为了将自己更好地融入某种特殊的环境里,不对经过那里的鬼神造成什么伤害。

那两个司机手上的红绳系法,是典型的撞阴结。撞阴的人,因为阴气增加,体感上会觉得冷,所以那俩司机才穿那么厚。

这也说明了那两个司机,的确在避免对经过这条道的某个东西造成伤害。

众人越走越往里,路上的确如那两个司机所说,一路上被设了好几个卡口,要么被堆了大石头,要么临时浇了水泥块,留下仅能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好好的路,被弄得乱七八糟。

这时转过一个弯,前方道路出现了一条岔道。

几个推着独轮车,扛着铁铲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岔道上,正往这边这条主干道上走来。

这些人穿得比前面那俩司机还厚,仿佛过的不是夏季而是秋季。

仔细看,能瞥见他们衣袖里露出来的红绳。

见到祝微生他们,这几人难掩好奇。

穆旷一家已经几十年没在村里住了,每年也就固定时间回来扫扫墓,和村里人碰面不多。尤其是后来出生的一些人,只知道村里有个很有钱的穆家,但穆家人具体长什么样,是认不出的。

穆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烟,等到这些人走过来后,就自来熟地上去递烟,“几位大哥,这是上山呐?”

几人接过烟,其中一人道:“对啊,我们上山,你们是?”

穆旷道:“哦,我们是隔壁李家村李善长家的亲戚,听说你们村有个果山可以免费摘果子,这不就拖家带口地过来了。”

“哦,李善长家的啊。”男人恍然,不过转脸就摇摇头,“今年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我们村的果山今年不让外人摘了,这么热的天,你们这趟白跑了。”

穆旷惊讶,还没说话,穆老爷子就忍不住道:“为什么不让摘了?我听说那果山是你们村穆家出钱承包种植的,就是免费送给十里八村吃的。”

穆老爷子有能力后,会让身边的人都过得好一点,哪怕去世的先祖亲人也不例外。虽然他们只能定期回来,但穆老爷子曾特意将祖坟所在的那座山承包下来,将祖坟修葺后,又买了果树回来栽,请了守山人专门照看。山上的果子成熟时,只要是附近村里的,都可以去摘了吃。

“嗐,往年是没问题的。”那男人道,“今年守山人王叔摔伤小腿,那山被他孙子接过去管理。他孙子不是个东西,霸道得很,要把果子留着自个儿卖钱,所以今年别说你们外村人,连我们村自己人都摘不了。”

提起这事儿,男人身边的同伴们也很生气。往年夏天大家吃水果从来不花钱,今年却只能掏钱买,不仅亏了自己嘴巴和钱包,还得看着别人肥了腰包。

“守山人摔伤了?”比起被人霸占独吞的水果,穆老爷子显然更关心这个。

“是啊,在医院都躺一个多月了。王叔是个好人,估计还被瞒着的。他孙子干这事儿不厚道,咱村里人怕他难堪,也不好跟他说。”

穆老爷子闻言深深一叹。

众人说话时,脚步一直没停。

不过走了一会儿,那男人忽然反应过来,奇怪地看着他们:“哎,你们咋走这里来了,这边的路这几天是不方便过人的。”

“为什么不方便?”穆旷说。

男人却忽然支支吾吾,有点不方便答的样子,“你们还是调头吧,不能再往上走了。”

“听说你们村穆家的墓就在这座山上,修得是出了名的气派,我还想去上去看看呢。”穆旷看看他们的铁铲,用一句玩笑作试探,“怎么,你们这是去盗人家墓,不方便让外人瞧见?”

男人和同伴们顿时失笑,“盗什么墓,咱几个是去跟人修墓的。”

穆旷不动声色,“怎么,穆家墓出问题了?”

“没有,重修呢。”男人啧啧道,“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原先修了一回觉得不够气派,还要修第二回。”

“谁知道有钱人咋想的。”得到确定答案,穆旷依旧沉得住气,给男人一行又递了一回烟,“不过这都马上四点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开工?”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穆旷这么殷勤客气,男人和同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男人闻了闻烟的香气,没舍得抽,夹在耳朵上,“我们也不太清楚,是老板这么要求的。反正每天四点准点开工,做到傍晚六点就收工。活少钱多,附近村想来做的人很多,我们几个是被老板挑挑拣拣才接下活儿的。”

“这活儿还挺抢手啊。”穆旷说,“开工几天了,这墓没多大,差不多也要完工了吧?”

男人挺可惜地点头,“也就七天的活儿,今天干完就没得干了。”

这时男人旁边的人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马上到四点了,咱得赶紧上去了。”

男人便意犹未尽地止了话头,又一次让穆旷他们回头离开,别再往上走了。

“对你们不好。”男人这么提醒。

穆旷点点头,慢下脚步,做出准备调头的样子。

等到这群人走远,穆旷他们停在原地。

刘莉愤怒道:“咱家祖坟果然是被人动了。”

“七天……”穆旷沉眉,“动工日期恰好和阿阔出车祸的时间对得上。”

穆妍奇怪,看向祝微生,“祝大师,为什么他们四点才开工。”

祝微生垂了下眉眼,“一般来说,修墓这种事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唯有一种例外。”

“什么例外?”

祝微生:“阴魂迁居。”

人在死后,因为有墓有碑且有后人供养祭祀,才不会沦为孤魂野鬼。所以,一般每个阴魂都有属于自己的居所,贸然入住别处,也会发生气场不合犯冲互伤的情况。

就像活人入住新房,新房先得有合自己心意的装潢布置,然后再选个适宜的日子入住,几个方面合起来,才能让自己的气场与新家各方面契合,才会有越住越顺的感觉。

阴魂迁居也是这个道理。

一天十二个时辰,阴阳之气交汇循环。每天四点阳气开始下降,此消彼长,阳衰则阴盛。为阴魂迁居而动墓,就得在这样的时辰最合适。不然阴宅被阳气所冲,不利阴宅新主人定居。

穆家人听了,出离愤怒:“什么意思,有别的鬼要霸占我穆家祖宗们的房子?!”

祝微生轻颔首,“是这个意思。”

刘莉急道:“穆家的墓住了别的鬼,那还能是穆家的墓么。咱们快点上去吧,没听他们说今天就完工了吗,咱们得赶紧上去阻止!”

穆旷也急,“祝大师,您看我们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这也是他没直接跟上去的原因,怕等会儿需要什么,又要耽误更多时间从山上下来。

“不用特意准备什么。”祝微生环视众人一圈,歘地一下拿出一沓符纸,“不过等会儿怕是会起冲突,发生什么流血事件。我这有平安符,两百一张——”

“买买买!”穆旷直接把符拿过去,熟练地给祝微生转了一笔足够买下这些符还绰绰有余的钱。

收好钱的祝微生:“没问题了,上去吧。”

他们已经离山脚不远,在祖宗们老家即将被霸占的愤怒加持下,一段上坡路就算是穆老爷子也走得脚下生风。

离山上越来越近,众人开始听到叮叮当当的动工声。

这些声音,直接刺激着穆家人的神经。

终于,众人爬上了山。

山顶开阔且平坦,原本的一些涨势非常良好的果树被人连根挖出,乱七八糟地堆在一旁,到处都是砂石水泥,和挖出来的湿润泥土。

刻着穆家先祖姓名的几块墓碑被拦腰砸裂,歪七八扭地被扔在地上做踏脚石,上面布满带泥的脚印。

原先规整的几个先祖墓,更是已经被人挖开,一块棺材板子还斜斜地被扔在挖开的土堆上面。

看到这一幕幕,穆家人血压直往上飙。

愤怒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开始宣泄,他们就见主墓那边,一个四十出头的西装男,正逮着一个施工的工人骂:“我这几天怎么跟你们说的,这些符纸一定一定要摆正了,半点歪斜都不能有!可是你们看看这张符,你们在这忙活儿半天了,居然都没发现它差一点就掉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担当得起吗!”

工人被骂得一声不敢吭,只下意识把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

骂完人,西装男又道:“动作要快,但更要仔细,今天最后一天了,一定要在六点准时完工。”

西装男背对着祝微生他们,工人也都聚集在那边,施工周围的声响完全掩盖了他们出现的动静,一直没人注意到山上忽然多了一群人。

不过发不发现的,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穆旷已经像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快速地冲过去,在西装男完全没察觉到的时候,飞起一脚踹中对方腰际,直接将对方踹进了身前挖出的土坑里。

土坑里传来西装男的痛呼和怒骂,“操你大爷,哪个王八蛋踹我!”

西装男扒着坑壁揉着腰站起来,脸上的愤怒在看到穆旷之后,一下子变成了惊慌,“穆、穆旷!”

“曹振强!”穆旷一双眼充满怒火,“我穆家多年来尽心尽力地帮扶你,你就用动我穆家祖坟,害我全家人来回报?!

“没、我没有……”叫曹振强的西装男慌张摇头,“穆旷,你听我说……”

然而曹振强结结巴巴,等其他人都走过来了,他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到穆家其他人,尤其是穆老爷子居然都来了,曹振强的喉咙滚了滚,嗓子干涩得终于没能再说出话来。

走到坑边的祝微生,扫眼看向分不同方位放置的黄符。

被丈夫搀扶着走在最后的穆妍,小心地避开这些摆放看起来很讲究的符纸,“祝大师,这些符是做什么的?”

祝微生看她特意避开,直接捞起一张,道:“你不是说你被已逝的奶奶托梦,但梦中的她嘴巴开合你却无法听到她发出的声音么,原因就是这些符。”

这些黄符叫做禁言符,专堵鬼的嘴。

祖坟被动,相当于先祖们的宅子被强拆。遇到强拆这种事,肯定是要告一状的。

活人告官,死人只能告后辈。

为了防止穆家先人向后人托梦告状,这背后的人就直接把穆家先人的嘴给堵了,也算是思虑周到了。

这些符纸品质一般,堵些平常小鬼的嘴堪堪够了。

禁言符上写了穆家先祖们的名字,祝微生把符全部一撕两半,这堵嘴的效用也就没了。

然后,祝微生绕着被挖开的穆家墓转了一圈,目光在两侧不同方向挖出来的两条土沟上停了停。

山中水汽大,土沟里面已经积了一点水。山上蚊虫又多,小小一汪水上面,已经隐约有蚊虫停歇。

没流动的水,都是死水。

祝微生正要走过去细看,耳侧忽然传来一点声响。

祝微生回头,看向上山的来路。

几秒后,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搀扶着一名七十来岁的老妇人出现在山顶上。

被穆家人围堵在中间各种质问的曹振强也看到了来人,顿时如遇救星,激动地喊:“妈,冬燕!”

看到来人,穆家人都转移了注意力,任曹振强从土坑里爬出来,沾着一身黄泥求救一般跑过去。

要开始家事掰扯了。

这场面祝微生从小就十分有应对经验。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画好的符纸,选了个合适的位置盘腿坐下,开始叠符。

符这东西,虽然画好了也可以直接用,不过总归是用特殊手法在信念的加持下再经折叠后使用,效用更大一些。

跟着祝微生奔波了大半天的阿纸跳出他的口袋,被祝微生分了一把符,任劳任怨地打起了工。

祝微生又拍拍躲在木雕里的魅魅,“出来帮我抓个东西?”

魅魅白天不爱出来,尤其这周围这么多活人,阳气太重。

它只从木雕里探出半颗脑袋,左右嗅嗅,然后看着山的另一头流口水,发出仿若饿了八百年的声音:“好吃。”

祝微生:“不能吃。”

魅魅一抹口水,把半颗脑袋缩了回去。

祝微生只好又拍拍木雕,“行吧,允许你舔一口。”

魅魅这回出来得很快,化成旁人看不见的雾团,向山的另一头飘去,快得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残影。

穆家人的注意力都在对面忽然出现的两人身上,没人注意祝微生这边。

穆老爷子杵着手杖,被搀扶着站在最前面。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的老妇人,“阿姊,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偷动穆家祖坟?”

“不背着你,直接告诉你,你会同意?”穆姑姑面色很冷,“当年勇儿死的时候才八岁,他们柳家迷信,说夭折的孩子不能和长辈们葬在一起,所以勇儿一直孤零零地被单独葬在一座孤坟里!”

提起过世的儿子,穆姑姑脸上依旧难掩悲痛,带着哭腔,“可怜我的勇儿,那么小小的一个,死在冷冰冰的水里,死后还要被人嫌弃死得太早不吉利,被孤零零地撇到一边。夜夜托梦给我,哭着对我说他好孤单。”

在这番描述中,早夭的勇儿看起来的确非常可怜。但这些话,在场的穆家人已经听过太多次。再惨的事翻来覆去地听,也会让人的情绪变得麻木。

所以穆家人都毫无触动,包括穆姑姑身边的叫做冬燕的女人,也都面无表情。

也因此,当穆姑姑带着苍老的哭声在人群中响起时,显得就有那么些突兀。

突兀得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皱了下眉。

刘莉这个嫁进来的对穆姑姑本就没什么感情,这么多年对她更是只有厌恶的人,彻底忍不住了,“你儿子孤单,所以你来挖穆家的坟?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动了祖坟,我老公和小宇他们才会出事!”

穆姑姑对穆老爷子都那么冷漠,对刘莉只会更没有好脸色。

她将哭声一收,冷笑,“那是你们自己倒霉,可别往我头上推。就算和我有关系,那也是你们父亲当年害死我儿子的报应!”

以后再也不要生死时速赶榜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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