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青青只记得自己快疼死了。
她最早的记忆就是疼,钻心的疼,但那个时候小,也就三四岁。
她那个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要按着她,把她的脚趾砍了一个,后面长大一些才懂,因为家里要生弟弟,给她办了残疾证,那个时候上面说她们村子残疾证太多了,要来查查,所以只能砍了她一根脚趾,让她真的变成残疾,要不然要补罚款。
后来也没有来查,但她的大脚趾就没了。
那个时候的痛,她隐隐约约地记得,那是一种很冷很冰的痛,她后面每次看到家里的斧头,都会看到那种痛。
而这一次,她整个后背火辣辣的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扯着了肉,没有办法闭上眼睛,后面开始发热头晕。
很快,她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前,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李青青这一年才十八岁,她的生命长在这贫瘠的山区里,像这里的树一样,因为太过于贫瘠,必须要不断地往下扎根,每天都在为活着而努力。
少女的大半生命都在为吃饱饭而努力,脑海里能够有的东西都很少。
她和吴杰才成亲不久,两个人有一个家,家里的猪圈都还没有修好,她想的就是这件事。
等她再一次有了意识,她的后背凉凉的,没有痛,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包裹在秋天新收的棉花里,很舒服,非常舒服,她的头也不疼了,原本脑海里疼得一抽一抽,仿佛打结了的地方,现在也像是被温柔地展开了。
她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触感凉凉的,柔软的。
她很想动一下。
她正要动弹,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
她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可这个声音像山泉水一样冷冷的,很好听。
她人趴着,抬眼去追寻说话的人。
煤油灯光下,一张干净饱满的脸,就这样看着她。
“@##☆~……#”对方又开口说话了。
李青青听不懂对方说话,傻呆呆地看着对方,忘记了言语。
突然,旁边凑过来一个脑袋,这回是认识的人,是傻妞,傻妞眼睛因为哭了太久,现在肿成了杏仁,此刻因为太开心,肿起来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青青!你醒了!你活过来了!”
是啊,她活了过来?
李青青的眼睛依旧看这个不认识的人,也顾不得和傻妞说活下来了有多高兴,问道:“她是谁?”
“神仙娘娘!”
神仙娘娘?李青青知道傻妞从小脑子就有问题,并没有相信。
这个时候,陌生女人又给她扎了针,她一看,就当是镇上的医生来了。
她去过镇上,见过那里的医生护士,她们给她的感觉和这个人很像。
而这个时候,李青青看到对方和傻妞又说了什么。
李青青以前没有学过普通话,她和村子里其他孩子去村校读过书,那个时候,村校的老师说的也是这里的话,但她知道外面的人说的是普通话。
此刻她看着明文,耳朵注意捕捉着她们说话的声音。
傻妞也在认真听着,时不时看了看李青青,再点了点头,她点头的幅度很大,是那种小孩子在大人面前会有的状态。
李青青只能看着傻妞,希望对方告诉自己她们说了什么。
好在傻妞也实诚,听完了自己神仙娘娘的话,立马就对李青青说本地话:[神仙娘娘说,让你不要动,她还问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口渴不渴?]
李青青赶紧回答:[有点口渴,我背上还有点痒。]
她说完背上有点痒,傻妞的神仙娘娘就又开口说了什么,又揭开了她背上的纱布,给她涂了药。
原本痒的位置慢慢地就没有多少感觉了。
李青青还是听不懂,她心里很想揪了揪自己的耳朵,怎么就听不懂啊!
好在,接下来三天,这个人都要帮她清理伤口,在她家里吃饭。
每次对方来,李青青就会忍不住看着她,她才发现对方很高,比村子里的女人都高,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李青青也终于知道了对方叫明文,是城里的医生,李青青没明白这么好的人,就算是腿断了,也不应该嫁给张疯子吧?
李青青从小便在这里生活,对她来说,村子里会有外地媳妇儿这个事情就和太阳是东边升起来的一样,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再加上和外地媳妇儿语言不通,从小家长也不让她们和外地媳妇儿说话,李青青并不明白这些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彼时,文明距离这个山里女孩太远了。她只是本能地喜欢明文,却不知道明文身上发生了什么。
另一边,傻妞妈本来以为明文会用这件事做点什么。
比如说让李青青家帮忙,帮她逃出去。
然而并没有,她只是每天给李青青清理伤口,后面几天也没有让傻妞背着她,从李青青家到张家还有一段路,她扶着傻妞慢慢走下去。
任谁都能看到她脸上还没有好的伤,能够知道她的处境。
令人惊讶的是,张家人很快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总是看到他们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着,而现在没有了,他们要么在山上干活,要么坐在一边发呆,最奇怪的是,傻妞妈那天下午,居然看到张疯子在流眼泪。
明文也没有被关起来,傻妞妈本来还准备借这个机会让他们把人放出来,没有想到,他们自己放人了。
可明文说话,他们都听不懂,他们是怎么想通的?真是想不通。
傻妞妈看不懂。
明文并不知道傻妞妈的想法,她只是获得了一点自由度,她能够走出房间,不被关着了。
但她得瘸着腿干活。
她被放起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张家人自己有些体力不够,身体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来力气来。
门口的地,张家婆要种菜,就让明文除草翻地。
张家婆理所当然地觉得每个人都会这些农活。
城里人?城里人难道就不种地了吗?
明文看着人家丢来锄头和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又指了指门口的地,她大概明白了。
她的腿没办法久站,于是拿了一个凳子,放在那地里,然后坐在地里开始慢慢挖地。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挖地,心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在看一本书,里面提到了一个理论。
到底是人类驯化了植物,还是植物驯化了人类。
挖地实在是无聊,她开始思考同样的问题。
没一会儿,傻妞就来了。
“神仙娘娘!我来帮你!”
傻妞一来就拿了锄头,开始挖地。
傻妞妈远远地看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傻妞今年十七岁了,没做过多少农活,因为她从小只要干活,她就喊头痛,多做一会儿,她就要在地上打滚,又哭又嚎。
一干活就头疼,这就是病,懒病,但有什么办法,她又哭又嚎,傻妞妈就只能认命了。
结果,遇到了神仙娘娘,现在能干活了!
傻妞妈气得锄自己的地,不去看她们。
她没看的时候,傻妞就停了下来,像条狗狗一样大喘气,然后嘻皮笑脸地跟明文说道:“休息一下,我头疼。”
两三个呼吸之后又开始挥着锄头挖,挖了三锄头以后又开始大喘气。
明文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哪儿疼?我看看。”
傻妞立马蹲了下来,头一伸,把自己的脑袋送到明文怀里。
明文伸手摸了摸这圆呼呼的脑袋,一边摸一边问:“这里吗?”
“不是。”傻妞自己用手指指了指头顶:“这里面疼。”
明文又摸了两遍,没有摸出来有什么问题,傻妞傻乎乎地说道:“神仙娘娘,你摸了我就不疼了。”
明文觉得这姑娘在玩,便多摸了两下。
傻妞被摸了头,人也膨胀了,忍不住说道:“神仙娘娘,你能不能再施一次法?”
明文很少反驳这傻姑娘了,主要是她反驳了对方也不信。
“什么施法?”
傻妞凑近了说话,不让另一边回来的张疯子听到。
“神仙娘娘,你能不能施法,弄个雷把他也劈死?”
傻妞很记仇,她小时候被张疯子打过。
“现在还不行。以后我施法给你看。”
“那现在不能施法吗?”傻妞真的很想看。
“现在我的法术要用在更要紧的地方,不能浪费了。”明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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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高铁上,云松云队长这一趟是去抓一伙流窜在西南地区的人贩子。
这和她之前办的一个案子有关系。
人贩子逃到了深山老林里,云这伙人贩子知道自己会判死刑,极其凶残,一行人在山里围堵了十天,才抓住了人。
回程有其他同事来接手人贩子,云松这才能眯一会儿。
她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叫春花的年轻女孩被关在柴房里,女孩四肢都被绑住了,可她依旧没有放弃逃跑,很快,女孩发现了窗户没有关紧。
梦里的云队长好像看不到自己,她像是飘在半空中,亲眼看着这一切,那女孩打开窗,奋力往外挪动身体。
云队长看到了窗外尖锐的石头,想要喊不要动,不要动,可女孩听不到她的声音,一头栽了出去……
“嗡嗡嗡——”
“亲爱的旅客们——”
云队长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梦里的难受绝望依旧留在她的身体。
她缓了一会儿,这才离开高铁。
云队长一回到刑警队,立马就有人叫她。
“队长!红石路派出所那边说发现了一起灭门案!”
派出所的民警已经过去控制现场了。
云松带着自己的人也立马赶过去。
案发生在广巷子黄角兰树下的废品回收站。
云松赶到时,外面围了三四层的周边居民,不少人在拍照。
“听说一家人全死了。”
“还是个小学生发现的,这个孩子肯定吓死了。”
云松交代里面的民警:“疏散群众,交代清楚,不要让他们把照片视频发到网上,群里。”
其他人开始疏散群众,云松则进去看现场。
红石路的民警过来说了已经了解到的情况。
这个废品回收站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平时靠收废品为生,她们还有一个中年女儿,两个月前,女儿和丈夫离了婚,所以回家里住。
这个丈夫在一家洗车场上班,有家暴酗酒的前科。
半个月前,这一家三口就消失了,大家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他们以前就说过想要出去走走。
昨天晚上,一个小学生和父母吵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晚上没处可去,就偷偷溜进了废品回收站。
半大的少年,本来是想着在里面借住一晚,进去以后就找了一张毯子,在地上睡着了,现在是长身体的年纪,大半夜饿醒了,又起来翻找东西吃。
废纸壳,塑料泡沫,矿泉水瓶子……
找了一圈,终于在塑料泡沫后面看到了一个大冰柜。
这个年纪的孩子,压根不懂冰柜和冰箱区别有多大,直接打开了冰柜。
这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下一秒直接吓晕了。
几个小时后,小孩自己醒过来,还以为自己在家里,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结果又差点吓晕,好在这一次只是差点,于是,小孩一边爬出来一边哭着说有尸体,有死人……
路过的人这才报了警。
虽说是废品回收站,里面除了有一股房间太久没有打开的沉闷气息,并没有其他的气味。
三名死者被塞在大冰柜里,三名死者的伤差不多一致,脸上头上有五十五处锐器制造的创裂上,已经看不清长相。
不同的是老夫妻手胳膊上都有钝器制造出来的抵抗伤,中年女人身上并没有抵抗伤。
三个人死因都是头部遭到了多次钝器击打,死于颅内出血。
云松脑海里有了一个大概的过程。
老两口有钝器击打造成的抵抗伤,也就是一开始凶手用的是钝器,但他们的女儿并没有这个伤。
人死了以后,凶手再用锐器扎了他们的头和脸?
三名死者的脸血肉模糊,凶手似乎对他们有极大的恨意。
云松按照自己的习惯,看了看三名死者的口腔,转过头,去了外面询问一个死者的熟人。
“她们是说同一种语言吗?”
“这个女儿是收养的,但的确是她们养大的,都是我们这里的话。”
云松解释道:“三名死者,两名年纪大的夫妻口腔内部有相同的的磨损,这意味着他们在同一个语言环境长大,饮食系统语言系统一致,可他们的女儿却不是。”
“你们去查查女死者的前夫。”
云松则是回去把中年女人的指纹放进数据库匹配身份。
而另一边,死者前夫也到了大队里接受问询。
“她们都……死了?”前夫看上去倒是个老实人。
“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前夫赶紧说道:“她回家的时候,我的确闹过了,可后来我就跟我兄弟去上海创业了,那段时间我都没有在平城。”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查。”
负责大数据的组员很快就说了情况。
“他那段时间的确去了上海。”
而这个时候,指纹对比的结果也出来了。
云松看着指纹匹配出来的结果,年轻一些的女死者的确不是老两口的女儿,凶手在人死后用锐器击打脸部头部,便是想要隐藏这个女人的身份。
凶手很大概率和这个女人有关系。
这个被伪装成老夫妻女儿的中年女人名叫明青福,四十八岁,家住平城三区花来路144号,福来餐饮连锁店老板。
福来餐饮连锁店?
受害者还有一个女儿。
资料上显示,对方是平城医科大学的学生。
云队长联系了学校,询问其女儿的下落。
“她啊,她说是要去国外做个手术,所以请了假。”
“她自己来学校请的假还是打电话请的假?”
“打电话请的假。”
“你们学校不需要纸质的请假条吗?没有让她本人来学校拿签字吗?”
“她当时要去国外做手术,身体不舒服,我也不好为难她。”那头的人很尴尬。
云松又问了几个问题,挂了电话后,查了死者女儿的信息。
死者女儿并没有出国记录。
死者的女儿也出事了。
鉴于案件的复杂和急迫,
这种规模的案子,平城公安局以最快的速度组成了一个专案组,调了各个警种过来协助调查,有过数次大案要案经历的云松自然就被任命为组长,局里新成立的智慧侦查小组同样听云松的指挥。
云松迅速将抽调过来的交警民警辅警分为了五个小组。
首先是大数据分析小组——
“你们小组负责通过卡口人脸识别,户籍人脸识别,同行人人脸识别,找到三名受害者和两名失踪人员最后出现的地方,和谁有过接触。”
传统的线下走访调查,由云松自己带队,负责走访三名死者的关系网,寻找嫌疑人。
网上舆论控制小组。
“一方面避免出现大规模舆情,另一方面,在网上寻找有没有相关人员吐露相关信息,不要漏掉任何线索,避免出现100-1=0的情况。”
案件的善后处理小组。
云松的计划便是传统的破案方式加上现代的智慧侦查,各个方向,寻找凶手,寻找老夫妻的女儿,寻找受害者的女儿。
更新了,这一章有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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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云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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