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鞘

且说那日,俞淮安自与凌妄微在茶楼交谈后,匆匆采买完毕,便急步回府。

入得府门,她未曾稍作停歇,径直行至书房。步伐轻快,然神情却愈发凝重,眼神中似有愁云遮掩,心头难解之局若隐若现。

她转身间,从案上取来一卷精绘的商道图,缓缓摊开在桌案上,指尖沿着那些密布的商路脉络滑动,犹如寻觅着某种隐秘的契机。

目光微动,随之扫过图中勾画出的金沙之道、沙兰通道、次崖关隘等重要节点,指尖停留在沙漠与山川交汇之地。低声自语:“金沙之道、沙兰通道……”,她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眉头微蹙,似有难以决断之处。

忽而,她步履一顿,快步走至案前,挥袖落座,提笔蘸墨,笔尖在宣纸上轻舞几笔,墨香四溢,尚未散去,已书写下几行凌厉的字句:

“来年供货应已提前运至,然今年异事频生,不可大意。金沙之道货物,速向东调转,转运至沙兰通道兰邬行,再发西域。所发货品须妥加处置,若有不妥,速速来报。”

她轻轻放下笔,手指微微按住那封信的角,深吸一口气,随即唤来小蝶。

低声吩咐:“此信立刻交与乔管事,令他火速送往金砂镇分行,不得耽搁。”

嘱托完毕,靠回椅中,手抚额角,目光却依旧停在那张地图上。图上大漠与山川、少量河流勾连成网,草沙交汇,俞家布下的商道纵横四方,悬月城赫然位于中心要冲。

周边线路繁多,金沙之道与沙兰通道错综交织,若即若离;其余多条商道乃至中原、陇右、西域…线路,贯穿其中,次崖关隘,亦是其中关键枢纽所在。

她的目光停在其中,“次崖……”低声呢喃中,指尖微微用力,按在这处关隘之上,似感触着这片险峻地势下潜藏的变数。

次崖因地势崎岖,向来是众多商行行货谨慎之地,但开辟时日已久,多家商队习惯于经此处流转,算是相当稳定的中转之处。

多年来,俞家为避风险,每年仅于货品交接之时派人驻守,凭借次崖隘口连接陇右线,再少量流向江南与西域。险中求稳,虽耗时费力,却总能安然无虞。

而今年深秋之时,已有少量货品从次崖顺利出发,按既定计划运往珞安郡,似乎并无异样。但她心中却隐隐不安,总觉得这片枢纽之地难以全然放手。

“金沙之道暂断,沙兰通道虽可暂解燃眉,却未必稳妥。”她默然思索,神色间一片纠结。从地图上看,金沙之道与次崖的线路恰一西一南,分流之后彼此牵制并无冲突,若再贸然中断次崖后续运送,可能打乱整个俞家商道布局。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半扇窗户,冷风涌入,吹得人精神为之一振,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微微闪动,最终似下定了决心。

“事到如今,既已发货,便不可轻动。”她喃喃道,转身走回书案,又提笔写下一封补充信笺,内容简短,却字字沉稳:“次崖货品既已发出,无须回收。后续流转暂缓,明年沙锋北道通行,再作决断。切记安守稳妥,莫生乱端。”

写毕,也命人将信即刻传往今年暂驻次崖的临时据点。

接下来的数日,俞家商行都因突然调动路线而忙碌不已,直至立冬当天,终于将一切筹备完毕。

府中却未敢稍有松懈,因为节庆已然临近。

下人们穿梭在府中,忙碌着装点各个厅堂和庭院,绳索高挂,彩灯闪烁。堂前庭院之内,五色丝带垂挂在已经落叶的柽柳树上,随风轻轻飘动,轻柔而缠绵。

玉雕灯笼悬于内堂梁下,壁上的书画也被换成了象征吉庆的图样。

十月初十,明月如镜,沙色如银,疏月节如期而至,

无垠黄沙中风声如啸,围绕着那看起来古朴坚牢的城池,城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城楼高悬着琉璃灯,将檐下的墙体印染成了琥珀色,城内各色灯笼的光影摇曳着,洒在金瓦黄沙间,宛如浮动的流萤。

驼铃声与胡琴的低吟交错成一曲,大漠袭来的夜风带着细砂与凉意,在大地上轻轻拂过,扬起满城的欣欣气息,淡紫色的灵香草与鲜红的朝日藤花枝堆叠成潮。

街巷里人影如织,晃动的剪影组成一幅难以捉摸的画,孩子们欢笑着追逐五颜六色的纸风车,游商的货摊上陈列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香料的气息混合着烤肉的焦香飘散在空中,还有那酒香气氤氲交织,将街市中蒸腾的热闹推向极致。

望月楼台之上,高悬的巨灯绣着“疏月”二字,笔锋凌厉如剑。

江子茗立于这处城中心的楼阁顶部,登高眺远,视线收拢这繁华景象,眉宇间藏着一丝未明的警惕。

置于身侧的长剑随着步伐微微摆动,银铜色剑鞘不做任何装饰,剑柄刻有简单纹路,隐隐散发出一种沉重的杀意。

“加强巡防,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能放过。”

她皱眉吩咐下去,今夜不能出差错,接下来还要参与一场宴席,都是要员,需得提起心神。

酒过三巡已至夜中,再三推辞后江子茗方能离席,踏出门外发觉城中的庆祝已近尾声,不再那般热闹。看向身旁的几位亲信,也是一脸疲倦。

“夜已深,今日各位辛苦了,便归家去吧,我自行回府即可。”

众人知道她的脾性,不喜推拒,纷纷拱手道别,说两句应景的吉祥话,各自散去了。

城主府中除了一些护卫,剩下的仆从也并不多,江子茗便允了他们上街庆祝,还可以休过今晚,府中因此稍显寂寥。

她回到主屋,换下一身正服,略显随意的披着外袍,走到内厅处,拿着一幅古剑图卷,坐在书案旁看了会,思索着什么。

过了片刻,站起身来,从一摞文件内部取出几封书信,眉头微蹙。

灯火投出一片虚影,如她的内心一般晃动。

一缕寒光穿梭在逐渐安宁下来的巷道之中,通体漆黑的夜行衣裹住全身,面容也被遮了去,唯有一双露出来的眼睛冷如冰雪,腰间挂着一柄黑布缠绕着的剑,剑身狭长如秋水,剑柄是黯哑的银灰。

此人的身法极快,轻如踏燕,疾行时,剑身微微晃动,发出细微清越的颤音,恰似低语。

微风掠过,衣袂轻摆,黑衣人如一只孤隼,悄无声息地潜入府中,伫立墙头,目光扫过庭院,已有思量。

这缕寒光于屋顶滑落,双足落地的一瞬,置于腰间的剑已出鞘三分。藏身于假山旁,屏息听了片刻,确认侍卫巡逻的节奏后,再次动身,绕过回廊,直到内厅前的屏风,这才停下,透过帷幔望见堂内端坐的江子茗。

孤隼找到了自己的猎物,无声一笑,缓缓抽出长剑,剑光流转,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冷冽。

剑刃贴着屏风轻轻一划,帷幔无声落地。

江子茗心中正游移不定,神思不属,忽得感觉一股寒意从后背袭来,心中的警觉瞬间爆发。

轻微的破空之声掠过,剑锋临近的刹那,她猛然转身,迅速抓住放置在旁侧小几案上的银铜长剑,斜劈而出,堪堪挡住了那致命一击,寒芒映亮了她的脸庞,目光锐利如刀。

剑锋擦过耳侧,带起一阵锋锐的寒风,直劈而下,将身后的一柄烛台斩落。

月光与灯影交错之间,剑气四溅,空间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杀气。

那道黑衣身影脚尖落地无声,一击不中,立刻挽剑再出,极快。

这一剑的速度和角度都堪称绝妙,剑势如同沙漠中忽至的狂风,迅猛无比,直指江子茗咽喉。

她举剑格挡,两剑相交,刺耳的金铁之声在空气中回荡,竟被震退半步,掌心隐隐发麻。

“好剑法!”江子茗冷声道,目光却越发深沉。

稳住阵脚,迅速反击。她的剑势大开大阖,出手如雷霆,黑衣人却是剑走偏锋,每一剑都避开正面碰撞,反而逼她不得不连连退后。

二人于灯火间交错,剑影翻飞,寒光在木柱间飞舞,竟势均力敌。堂中的几案被剑气削裂,木屑飞扬,烛光摇曳不定。

交手了十余招,江子茗的剑式扎实,守中带攻,极为沉稳,反倒将对方的攻势一一化解。黑衣人微退半步,忽而变招,剑锋自一个诡异的角度斜斩而下。

江子茗险险避开,却被剑气划破了袖口。

却突然一怔,死死盯住对方的身影,尤其是对方持剑的姿势——举重若轻,剑锋转折之间迅疾如光,无迹可寻,剑法如同流沙,变幻莫测,每一招都藏着另一招的伏笔。

“你究竟是谁?”江子茗厉声质问。

回应她的是更狠厉的一剑,对方脚下发力,陡然间杀意更盛。

江子茗猝不及防,左肋被对方的剑锋刺中,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疼痛令她清醒过来,恰在此时,也拼力抓住了对方出剑的一瞬破绽,长剑凌厉反击,也在黑衣人肩头留下一道深深的剑伤。

此刻听得堂外一片凌乱脚步声,援兵赶到,江子茗按着左肋的伤口,高喊一声:“来人——追刺客!”

黑衣人心中暗恼,怒视江子茗一眼,鲜血自左肩滴落在地,咬紧牙关提剑疾退,一道剑气横扫,击碎窗棂,借助混乱飞身而出,几个起落,消失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中。

冲进来的护卫只见一抹黑影掠过眼前,一部分护卫立刻拔剑,急忙循着方向追去,剩下的则迅速围拢江子茗,见她伤势不轻,忙不迭奔向外头,召来医师。

江子茗握剑的手还在微微发颤,她垂眸望向窗前那一抹留在地板上的血迹,嘴唇紧抿,眼底暗流涌动。

那剑法……究竟与谁相似?

伤口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昏厥,但她依旧强撑着,吩咐下戒严巡查的命令,声音沉稳却带着隐约的压迫感。

片刻后,医师赶到,迅速为她处理伤口。可江子茗体内血液翻涌,左肋的伤势极重,失血过多,渐渐感到一阵眩晕,眼皮沉重,意识模糊,终于昏迷过去。

黑衣人脚下踏着屋顶的瓦片,迅疾如风,本想趁着封锁之前离开城口,然而片刻后肩膀上的伤势牵扯着,痛意拖慢了速度,但即便如此,仍然轻松摆脱了那几名追来的护卫。

远处,城中的守卫哨声已经响起,火把的光芒自城南的城主府起,逐渐蔓延开来,映照在夜空之下。黑衣人扫视一眼那略显遥远的火光,冷静地做了片刻的思索。

终于,勾起嘴角,轻轻一笑,转身调头,脚步迅速向城东方向疾行而去。

翻越那座宽阔的院墙时,动作已不像平日那般轻盈,脚尖极轻地落地,却仍旧发出一声微弱的响动,仿佛夜幕中的轻风撩动了沉寂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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