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猎猎,昏黄天光笼罩,凌妄微立在那记忆深处的练武场中。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破旧的旗幡随风摆动,发出断断续续的低鸣。她身上的练功服单薄如纸,冰冷的寒意钻入骨髓,双手握着用作剑的木棍,早已冻得通红,却不敢稍有停顿。
“错了!”
一声冷斥,如霜刃划破夜空,直刺耳膜。声音平缓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霜雪覆顶,寒意彻骨。
凌妄微猛然抬头,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朦胧虚影。
那人站在高台上,背对着昏暗天光,身形修长,轮廓隐约,但面目被浓雾遮掩,仿佛故意隐去一切细节,只余那份压迫感扑面而来。
“剑,非轻举妄动之物。”那冷冽的声音继续传来,似在直指她的内心,
“每一招,每一式,若非心境合一,便难以成器。握剑时,心若止水,方可破敌。”
“记住,剑的真意,不在于它的锋利,而在于你能否驾驭它。”
语调不带一丝起伏,反而更显寒彻如冰。
凌妄微咬紧牙关,挥动手中木剑,动作僵硬而机械,重复着一招又一式,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但那看似简单的剑意,她始终抓不住,如同雾中之花。
“再来!”那声音再次响起,夹杂着几分怒意,
“你怎么可以如此愚钝!这套剑法,全天下所有人都可以不会,只有你不可以!若不能做到,你还练什么剑……”
那话语如冷锋般戳入她的内心,带来一种近乎羞辱的刺痛感。她没有辩解,继续默默地一遍遍重复练习,尽管每一次挥剑都像是撞在了看不见的壁垒上,徒劳无功。
倏而,一阵寒风卷过,空气似乎凝滞下来。
凌妄微心中一动,不自觉眺望,却见一道模糊的剑影从远处掠过。那剑影犹如惊鸿,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后便是刺耳的破空声,隐约传来阵阵寒气逼人的锋芒。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在练武场,而是趴在一颗大槐树上,透过摇曳的叶片望向高台之上。
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挥舞长剑,与教她的剑法截然不同。
那人影手中的长剑在一片朦胧中挥出腾腾的杀气,令人感到逼仄、阴暗,却在一个转身之后,陡然变得冷冽、刚猛,变得不再弯弯绕,反而如同穿破长空的利箭,直指要害。
“剑的真意,不在繁复,而在简练。你真的看清了吗?看清了吗!”
这道不曾出现在她任何记忆中,也不曾听过的声音响起,震得她脑海中嗡鸣,眩晕。
在这天旋地转之中,那道身形也不断变换,离她愈来愈近。
那道银光快要追赶上来,凌妄微立刻拔剑反击,这才发现自己又变回正常模样,对弈的身影不断变换,倏而长些、又短些。
“谁在偷看!”这声高喊伴随着那人影下意识的格挡剑招,寒芒从剑锋之上迸发,如流星划过天际,直直地朝她刺来。
砰——凌妄微浑身一震,陡然从梦中惊醒。心跳如擂,额间冷汗涔涔,瞬间从那片迷雾般的回忆中醒来。
她微微喘息着,抬手捂住眉心,低声喃喃,
“为何……”
俞淮安微微阖目,指间依旧残留着草药的苦涩气味。忽然,一道轻微的喘息声传入耳中,她立刻睁开眼,眸光如刀,扫向榻上。
榻上,凌妄微缓缓撑起身子,额上冷汗未干,脸色仍旧苍白,却带了些血色,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活力。
她倚着榻,微微挑眉,嘴角浮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没想到还能醒来,我原以为自己下一次睁眼,会在悬月城的牢狱之中。”
俞淮安额角青筋微微一跳,稳住情绪,冷声道:“你该庆幸的是,我还有话想问你。否则,你不可能这么轻易地醒来。”
凌妄微伸手摸了摸肩上的绷带,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俞淮安:“俞小姐不仅菩萨心肠,连包扎的手艺也极为精湛。啧,俞家少主涉猎之广,真是让人钦佩。”
她语调一转,带着几分调侃:“这乃救命之恩,我理当报答。若俞小姐需要我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
“闭嘴!”俞淮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打断她轻佻的语气。
“若是真心谢我,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俞淮安冷冷道,语气中不容一丝拒绝。
“为何刺杀江子茗?我大哥的消息你又如何得知?凌家究竟意欲何为?”
凌妄微闻言轻叹一声,
“俞小姐问得太多了。我可不是一个轻易开口的人。若你想知道凌家的下一步动作,我倒是可以透露几分,交换点什么。”
俞淮安眉头微蹙,语气更加凌厉:“此时此刻,你觉得自己还有资格谈条件?”
凌妄微唇角微扬,目光却渐渐转冷,眼底透出几分深不可测的寒意:“那俞小姐就不怕失去知道真相的机会?凌家要做的事,可不仅仅是我这一步半明半暗的棋招那么简单。”
俞淮安目光如刀,冷冷盯着她,正欲开口。
凌妄微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件事。”她顿了顿,唇边的笑意愈发显得意味深长。
“你的大哥俞怀远,性命之危暂无,倒是你该高兴才对,没准俞家就要添一桩喜事。”
“喜事?”俞淮安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冷静。
“你以为胡乱攀扯几句,我就会信你?更何况,凌家作为江南第一大商行,你凌妄微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不知如何练得一身好武艺,刺杀江悬月城主,失败后又有目的找我俞家攀扯,背后若无阴谋,要如何解释得清?”
凌妄微见她听到俞怀远性命无虞之时明显松了一口气,瞬间又变脸咄咄逼问,一脸忌惮,义正言辞的瞪着自己,颇像只炸了毛的狸奴,令她更想逗弄上几分,但此刻自己还真是非要留下不可。
江子茗那格挡的招式,与另一道身影重合得更加清晰。
原是刺杀不成就转而进行另一个计划,此刻她却感到厌烦,她不仅不会再刺杀对方,还要探个彻彻底底、水落石出,什么家族、大业,与自己何干?
“俞小姐聪慧,但猜得未免太过表面了。”她顿了顿,眼神中多了一丝深沉。
“我虽姓凌,却未必心甘为凌家所驱。况且…,刺杀江子茗,是不是我的本意,你未曾问过。”
俞淮安眼神一凝,沉声道:“若非你所愿,为何甘冒险境?”
“甘冒险境?”凌妄微忽而低笑一声,目光转冷,声音中透着淡淡的自嘲:“俞小姐,你该知道,这世上许多人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掌控。”
说到这里,她倏地抬起头,笑意复又回到脸上,“不过,我都伤成这样,何必再为家事奔波?今日落到俞小姐手中,也算我的意外之喜。不妨收留我几日,让我过过清闲日子,如何?
俞淮安当真是要被此人的厚脸皮所折服,说半天也只透露出大哥暂时安全的消息,但这也确实是她最为关心的。
她盯着凌妄微,半晌后冷声道:“你说得轻松,要真想过清闲日子,还得看你拿出几分诚意来。”
凌妄微闻言,目光一沉,语气顿时变得认真起来:“次崖。”
“局势机巧之变往往在瞬息之中,我们茶楼相谈之时,便告诉你了。”
“次崖?”俞淮安眉头紧锁,重复这两个字,骤然响起那天之后她调转的路线,心中不由有些懊悔。
“这与中原或西南的动作有关?”
凌妄微抿唇而笑,目光却带着几分深意:“俞小姐,有些事听得多了,未必是真;动得多了,未必是对。”
俞淮安目光如炬,直盯着她半晌,终于开口:“好,我暂且让你留下。但若你敢耍花招——”
凌妄微抢先说道:“俞小姐高义,凌某心中自有分寸。”
说罢,她半躺着做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行礼,语气轻松,
“这段时间就多多叨扰了。”
俞淮安此刻有些焦急,当日她只将金沙处货物全部调离,因着那丝犹疑并未召回次崖已经出发的运送,好在其余流转都已暂停,她迫切需要重新审视局势,至于那倒霉的大哥……能确认他还活着,已经是万幸,实在没心思多管。
站定身形,俞淮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
“你也别想着在府中畅行无忧,我会在这几日于巳时左右送来干粮与草药,你需要老老实实待在这间密室内,待伤势恢复一些,充作我从外面新调过来的丫鬟,随我行动。”
俞淮安一脸认真,她还是觉得凌妄微就像那扎手的刺猬,只有牢牢拴在她的掌心拿捏着,才能心安。
凌妄微本要告诉她,自己这伤势三天之内就会快速恢复,便不会再困囿她的行动,就算到时悬月城封得如铁桶,她也自有法子逃之夭夭。
可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凌妄微竟莫名将那些话咽了下去。最终低低应了一声:“好。”
那一声应答轻若羽毛,飘进俞淮安耳中,却让她心头一松。她深知眼前之人不好对付,如此顺从的态度未免让她意外,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处理,无暇多想。
“记住你说的话。”俞淮安不再多言,快步走向入口处设置的机关,将石门缓缓推开。一道微弱的晨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她背影修长,步伐带着几分急促,显然心绪未宁。
凌妄微倚着榻,看着俞淮安那急匆匆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密室门后,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浅笑。她靠着榻背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静静地看着石门重新关上,密室再次陷入昏暗与寂静。
空气仿佛凝滞,熟悉的孤寂再次笼罩她。昏暗的环境,冷清的气息,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却又意外熟悉。片刻间,她竟然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寂寥之意。
俞淮安将密室的门重新关上后,顶着还未大亮,仅有一缕的天光,顺着来时的小径悄悄又回了卧房内室。
窗外的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她将内室门掩上,深吸一口气,取出存放的备用舆图,在桌案上展开,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标记间游移,试图理出一条周全的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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