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说的那个项目，到底是什么？”

诸伏景光顿了顿，任凭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大大方方地与她对视。

“因为之前真的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事物，所以还蛮好奇的。所以，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年轻公安的声音没什么波动，明明说着“很好奇”，然而神色还是那么坦然，仿佛得不得到答案都不重要。

“哦？”

闻言，月见山未来细微地挑了挑眉，“你很想知道？”

“是的。”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会，还是如是回答道。

刚刚不知怎的，被人潮挤散的他在望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时，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一幕：

同样也是背影，只不过是跟在莱伊身后，然后渐渐消失在街角的尽头。

那时，他没有理由留下她。

但现在不同了。

这样想着，他脱口而出了她的代号。

而当对方转身看向他的时候，诸伏景光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

为什么要突然叫她呢？

要知道，他们今天可是第一次单独见面，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两个知道彼此代号的陌生人而已。

这样突然莫名其妙地叫她，会让对方觉得很不解吧？

他不想让蒂塔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尤其是在前不久，因为内心奇异的冲动，他做出了让对方有些反感的行为。

得说点什么。

于是他为了弥补这个错误，却犯下了另一个更严重的错误。

他问了那个有关人工智能的问题。

诸伏景光确实很重视这个新鲜的情报，但是他原本并不打算现在就问出来——至少他也应该做做样子，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可靠的伙伴，再在后续相处时旁敲侧击地问出点东西来。

然而，在对上少女疑惑的目光时，大他的脑却不受控制地陷入空白。

他看到她的眼睛，她紫色的眼睛，像银河，像星空。此刻不是空的，而是盈满光辉的、漂亮的眼睛。

他想到了那个拥抱。

——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衣衫，他几乎能感受到她肌肤传来的温度。

他想到她干净的发顶，想到她慌慌张张地推开他，然后色厉内荏地指责他。

……明明此刻他不该想起这些，然而他却不受控制地想起这一切。

好似那个拥抱的后劲儿现在才在他身上体现出来似的。

太蠢了。

太不应该了。

他在心中暗暗唾骂自己。

-

与此同时，完全不知道这个公安卧底内心想法的月见山未来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太、好、了！

鱼儿终于上钩了！

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勉强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语气平平道：“可以啊。我当然可以告诉你。看在你刚刚安慰了我的份上。”

事实上，就算他不问，这个项目她也会一点一点地向他展示出来。

毕竟这可是她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专门用来“钓”这个卧底的作战计划啊！

不枉她今天下午故作姿态地跟他去找什么公司，其实就是想要让他向自己提问啊！

月见山未来瞟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只见他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湛蓝色的瞳孔好似澄澈的湖泊，只是那面颊紧绷的肌肉显示出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静。

“这里人太多了。”

她左右看了看，只见行人们从他们周遭流水般溜走又出现，而她和他就像是激流中的两块礁石，与流动的水截然相反。

“你过来，我悄悄跟你说。”

月见山未来朝他招了招手，像是在招呼一只小狗。

诸伏景光抿了抿唇。

他朝着少女走去，挤开人群，两三步就走到她的面前。

此时的商业街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渐渐亮起的霓虹灯在远处闪动，于攒动的人头间洒下碎散的彩辉。他们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不算疏远，也不算接近，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你……”

诸伏景光默了默，他看向少女精致的脸颊，还来得及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喊声：“借过借过借过——”

下一秒，他的后背就传来一阵推搡的力道。

诸伏景光此刻全副心神都在少女的身上，因此对背后被这股力道几乎毫无防备。

他被推得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只来得及急声道：“小心——”

然而来不及了。

那疏远又礼貌的社交距离立时被打破，两人中的空隙几乎被压缩到没有。

月见山未来的鼻尖差点直直地撞上男人的锁骨，视野之中一时只剩下他深灰色的连帽衫，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的温热，甚至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以及下巴上细碎的胡茬，性感又温润的唇形，嗯亲起来的话应该感觉不错吧……

等等等等，她在想些什么啊！！

“抱，抱歉！”

诸伏景光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他被烫着一般往后一撤，也不管身后是不是有人。

与之前那带着图谋和善意的拥抱不同，这一次是他也没想到的意外。

“没事没事，不过我刚刚好像撞到你了，你你你疼吗？”

月见山未来咳嗽一声，试图转移话题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

“我没事……小心！”

诸伏景光在少女差点要被人群带偏时，下意识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而巧的是，少女也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下一秒，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动作同步得有些滑稽。

月见山未来：……

救命啊！

怎么突然尴尬起来了啊！她有点想跑路了怎么办！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却不容许她逃走。此刻他们的的后背都各自抵着身后的人潮，退无可退。

月见山未来简直想要抱头尖叫。

今天她这是犯太岁了吗！这跟主动投怀送抱有什么区别啊啊啊啊！

她的内心还在兀自尖叫，男人的声音却自她头顶响起：

“你……”

月见山未来下意识抬起头，就看到年轻公安那张带着复杂神色的面孔。

她忍住夺路而逃的冲动：“……什么？”

然而，对方却迟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诸伏景光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一与她对视，他的脑海中就不自觉冒出了方才的情形：想起她略有些惊惶的神色，凌乱的发丝飞到他的衣领上，而他们是那么近，近得连她的眉毛都清晰可见。

“那个，我说啊，这真的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我们先离开？”

月见山未来见对方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黑发男人默了默，然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

两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从商业街里逃了出来。

月见山未来望着身后攒动的人头，开始怀疑自己的日本现代史是不是学到地沟里去了。

不是，谁说日本九十年代是经济下行时期啊，工作日都有这么多人出来购物逛街，哪里能看出经济形势不好啊！？

呵呵，给她等着啊。等她回去了，她就去逮那个写现代史的作者！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男人的话打断了月见山未来的胡思乱想。

她侧过身，就看到年轻公安正静静地望着她，透着股沉默的执拗。

“可以啊。”

月见山未来回过神来，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鬓角：“你想知道什么？”

她不会现在就把项目的核心告诉他，但是她不介意告诉他点边边角角，让他心痒痒。

年轻公安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拿不准她真实的态度。

好一会儿，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这和你之前的那个追踪系统，是同一个类型的东西吗？”

“嗯，差不多吧。”

月见山未来“唔”了一声。

“不过，这个可比那个厉害多了。”

年轻公安看到少女轻快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像是个跳动的精灵。

“它可以通过大数据分析模拟这世界上的任何人，声纹、行为模式、社交关系，没有人能够发现它是虚假的，是不存在的。”

“它可以悄无声息地入侵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它想。”

远处地垂下的天幕看起来辽远又空阔，林立的大厦像是一块块冰冷的拼图，点缀其上。

“换句话说，它无处不在。”

月见山未来抬了抬眼皮，笑眯眯地看向这个公安：“怎样，厉害吗？”

诸伏景光的喉结滚了滚。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晚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藏在阴影里、此刻正紧紧锁着她身影的湛蓝色眼睛。

“……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

她耸了耸肩：“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我能成功把它做出来的基础上。”

年轻公安默了默。

许久，他才用一种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人工智能研发出来，会给这个时代带来多大的……影响？”

“影响？什么意思？”

“有这样的东西……这样的技术存在，人们的生活，也许会彻底被颠覆也说不定吧。”

诸伏景光低声道。

然而，少女却只是神色奇异地挑了挑眉：“颠覆？没想到你竟然是保守派啊，绿川君。”

不等他说话辩驳，她突然就凑上来，视线直直地撞进他还没来得及移开的眼眸里。

“喂，绿川君，你知道汽车怎么来的吗？”

面对少女突然提起的这个毫不相干的话题，诸伏景光顿了顿：“……知道，1876年，四个德国人在科隆生产出了四冲程的内燃机，并在1885年用它驱动了全球第一辆以汽油作为动力的汽车……”

“此后，德国人就担负起了汽车生产领域的主要创新，连美国都难以望其项背，哪怕他们是世界上最钟爱汽车的国家——在20年代美国的汽车拥有量就已经达到了2300万辆。”

月见山未来歪了歪头，语气轻飘飘地补充道。

“……你想说什么？”

“汽车是很好的东西吧？是改变了人类出行方式的新生事物吧？”

她笑了笑：“但是呢，它带来的改变远不止此哦。”

“当美国人拥有了那么多辆汽车后，这些驾车者很快就意识到，相比于泥泞坎坷的土路，平坦的沥青路面更适合汽车的行驶，而且车速也可以大大提升。于是美国开始修建高速公路网，他们改变自己城市的构造，用以适应新的交通方式。”

“为了应对汽车时代，这些古老的城市开始重组。”

“而这样的事，最后在每个国家都发生了。”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暮色一点点晕染过天际，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刚好将站在街角的两人框在一片半明半暗里。

月见山未来站在阴影里，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刻意扬起的调子，嘴角也跟着弯起一个有些浅淡地弧度，可那笑意却没到眼底：“从古至今人类一直都在适应新技术带来的变化。它们的出现必然带来时代的阵痛，但是这是不可避免的。”

“……这不一样。”

诸伏景光低声道。

“有什么不一样？”

“那些技术……”他顿了顿，“至少不会伤害到他人。”

“真的不会吗？”她反问道，“那些新技术的出现，真的没有伤害到当时的人类吗？”

她着重咬字“当时”。

诸伏景光沉默了。

路灯的光从他侧后方照过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半阴影。他没立刻回答，只是垂眸看着地面上两人交叠的影子。

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

“蒂塔，你……不会让这个技术落入坏人的手里吧？”

对面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突兀。

“坏人？”

“你在说什么啊？”

“你我不就是坏人吗？”

努力肝了一章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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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