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风裹挟着枯叶擦过教学楼走廊,激起一阵阵学生的低呼。
又到冬天了。
林知棠裹着宽大的校服外套,没来由地感叹了一下。
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没有几个学生会在那么冷的天在外面吵闹。
林知棠怕冷,所以她早早地穿上了毛衣和围巾。
她把手揣进兜里,慢悠悠的在上课铃打响之前回到教室。
回到教室坐好,她扭头问程昭墨:“程大学霸,有热水没?我没带水杯。”
程昭墨正埋头做题,闻言从抽屉里掏出杯子递给林知棠:“那你先喝我的吧。”
“好嘞!谢谢程大学霸!”
程昭墨嘴角勾了勾。
过了一会儿,陈卿踩着上课的点进了教室,林知棠吓了一跳,手抖了一下,水洒了一些出来,她慌忙盖上盖子,从桌子底下把水杯递给程昭墨。
她掏出纸把桌子擦干,拿出课本。
陈卿走到林知棠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林知棠点点头,起身走出了教室。
陈卿安排了周明远看自习,紧随其后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苦涩味道。陈卿的茶杯在办公桌上冒着热气,茶叶梗竖在水面,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你妈妈住院了。”陈卿推了推眼镜,“市立医院消化内科,刚才是邻居张阿姨打来的电话。”
是林知棠的妈妈李月华,从林知棠从小到大,没有一点共同话题的妈妈。
林知棠喜欢音乐,但李月华不喜欢,每逢放假,李月华就总骂她不务正业。
李月华没有上过高中,自己没文化,却把自己没有完成的梦想全部强压到林知棠的身上,令她几乎崩溃。
林知棠攥紧了校服下摆,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李月华上周确实说过胃痛,但谁能想到——
“胃癌早期,已经安排了明天手术。”陈卿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书包,然后我送你去医院。”
走廊上的银杏叶在风中打着旋,有几片粘在了林知棠的鞋面上。她机械地弯腰去捡,发现叶片边缘已经泛黑,像被火烧过一样。
她眼眶湿润了。
她想哭,但是她说过,她不会哭的,永远不会。
因为她一哭,李月华就会骂她懦弱,不堪一击。
林知棠回到教室收拾书包,垂着头,一言不发。
“需要我的话……随时打电话。”程昭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很轻,“我永远在。”
林知棠的眼泪滴落在地板上,这是她第一次在程昭墨面前哭,她说她永远不可能哭的,但是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出租车里弥漫着廉价的皮革味。
林知棠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看街景在细密的雨中模糊成色块。母亲最后一次和她长谈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中考填报志愿那天,琴房里刺眼的白炽灯把母亲眼角的细纹照得格外清晰。
“音乐能当饭吃吗?”李月华把志愿表拍在钢琴上,震响了一串不和谐音,“你看看隔壁李阿姨的女儿,师范毕业直接分到重点高中……”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林知棠抬手抹掉眼泪,她要坚强,她要靠自己闯出个名堂来。
市立医院住院部走廊长得望不到头。
消毒水味道刺得眼睛发酸,林知棠在7号病房门前停下,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母亲靠坐在病床上削苹果。
水果刀在苍白的指尖闪烁,削出的果皮连绵不断垂到被单上,像一条褪色的彩带。
“妈。”推门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李月华手一抖,果皮断了。
病床上的女人比上周瘦了一圈,蓝白条纹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肩上。床头柜上的玻璃瓶里插着几支蔫头耷脑的康乃馨,花瓣边缘已经发黄卷曲。
“来了?”李月华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医生小题大做,其实……”
“胃癌不是小事。”林知棠没接苹果,“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窗外一棵悬铃木在风里摇晃,阴影投在母女之间的被单上,像一道裂缝。护工推着药车经过走廊,金属盘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吗?高三!这可是关键时期……”
又来了。林知棠闭上眼睛,她早已受够了。
“行了,”林知棠盯着李月华的眼睛,“我明天请假。”
她注意到李月华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痕——离婚五年了,那道白印依然清晰。
“那怎么行!”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托盘里,“下个月就是一模……”
“是我的成绩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林知棠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她从未用这种语气和母亲说过话,以前要么是不说话,要么是低三下四地答应,这是唯一的一次。
林月华怔住了。阳光从云层间隙漏下来,照见她鬓角新生的白发。
许久,她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塑料杯壁在颤抖的指间咔咔作响。
“……音乐学院的招生简章,”她突然说,“我放在你书桌第三个抽屉了。”
林知棠猛地抬头。李月华的眼睛泛着水光,倒映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
“李教授说……”你的水平够格。“林月华摘掉眼镜,用病号服袖子擦拭镜片,“但文化课……”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知棠转头看见程昭墨抱着一束向日葵站在门口,发梢还在滴水。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毛衣,在灰暗的走廊里明亮得像一簇火焰。
“阿姨好。”程昭墨把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康乃馨被挤到一边,“我是知棠的……同学。”她耳尖泛红,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保温盒,“山药排骨汤,我妈说对术后恢复好。”
她是怎么知道的?!
但是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一分钟,就被林知棠丢到一边,现在可来不及管这些。
林月华的目光在两个女孩之间游移,最后落在林知棠突然红起来的耳垂上。“谢谢。”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你们……”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林知棠看见母亲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那些被钢琴声填满的沉默晚餐,想起藏在琴凳下的音乐学院报名表,想起每次提到程昭墨时母亲探究的目光。
悬铃木的阴影在地板上摇晃,她突然抓住程昭墨的手腕。
“妈,她就是总和我一起练琴的同学。”林知棠声音发颤,“上次您听到的《爱之梦》四手联弹……”
程昭墨的手指悄悄翻转,温暖的手心贴上来,轻轻回握。
向日葵的香气混着消毒水味道漂浮在空气中,李月华望着她们交握的手,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弹得很好。”她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窗外,深秋的阳光穿透云层,将病房里三个人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上,像一幅温暖的剪影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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