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使

龄次拿勺子把海鲜粥送进嘴里缓慢嚼起来。

告诉蘸蘸的“是经理让我来镇着你们的”不是什么无心之言,反而是她看完彩虹近些场比赛后深思熟虑的结果。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ob位,蘸蘸是一个很优秀的操作手。

他的操作放在单练里绝对是让对手哀嚎连连的存在,可放在比赛里却是让内行血压飙升的存在。

和其他对称性竞技游戏不同,《此间之道》的比赛规则不是两边对线刷血线,谁先把对手血线刷完谁赢。

这是一个非对称性竞技游戏,对逃离者阵营而言,它是一个逃生游戏。

游戏的性质决定了逃离者阵营的角色相对传道者阵营的角色天然弱势。

他们本质上刷不动对手“血条”,唯一能从对手手上争取到的只有时间——

靠引开对手或者短暂限制对手行动帮助队友存活,最大限度为队友争取激活阵法的时间。

“阵法”才是逃离者的核心,“激活阵法”才是逃离者的第一要义。

但因为激活阵法打QTE太枯燥的缘故,很多玩家都很难尊重这点。

这个游戏好玩的地方还是在于和传道者之间的你追我逃,更好玩的则是拿ob位和传道者对线。

靠操作以“弱小”折磨“强大”,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刺激。

而蘸蘸看上去就是那种沉迷这刺激的人。

他就像在玩一个对称性竞技游戏,总热衷于找比他强大无数倍的传道者对线,不分时刻,不看情况。

优秀的操作固然可以引得观众尖叫喝彩,可对己方局势的帮助却利弊难分。

联赛里解说评价他时提到最多的是“快乐”。

他打比赛的风格和他自己那[呲牙]的笑容一样具有标志性。

可遗憾的是龄次不喜欢“快乐”,她打游戏是“认真”的。

但她并不是反人性地反快乐,而是她的快乐就来自于她的“认真”。

认真激活完阵法打开天门,和队友一起离开极乐园取得胜利,或者哪怕被留在极乐园没有打赢游戏,她也是开心的。

认真打喜欢的游戏对她而言本来就是一件快乐的事。

就算全局不和传道者碰面,需要枯燥地激活一整局的阵法,她也乐在其中。

因为这样做才是打开这个游戏的正确方式。

当然她也尊重其他“整活”类的快乐玩法,之前匹配排位遇到不管阵法上来就和传道者打团的她也不会怎样。

反正阵法她会激活的,残局她会运营的。

即便最后输了她也无所谓,反正排位分和胜率于她不过几个数字,无关紧要。

但她也不总是静如止水,因为一个失误让对手得逞导致自己一晚上睡不着觉在她也是常有的事。

总结起来一句话——

她玩游戏只求自己不负对局。

哪怕打比赛也是这样。

除了之前征程赛冲一川发火外,她没有对任何人有过任何微词。

这样的她本来可以不去管蘸蘸怎样,平日里可以和乐融融地和他做同事或朋友,比赛时可以放任他“快乐”。

反正也没有谁指望吊车尾的彩虹出成绩,她只要打好自己的不背锅就好了。

她本来可以这样的。

可是现在她身份变了——

序森是签她来做指挥的。

既然要做指挥,那肯定不能只顾自己。

她需要蘸蘸放弃一些个人快乐,好好做队伍的ob位。

虽然她自己不玩ob位,但她的前队长一川是个非常优秀的ob位选手,她从他的赛后复盘和观赛解说中学到了很多ob位的意识。

起码知道什么时候应该ob、什么时候值得ob、什么时候ob稳赚不亏、什么时候ob纯属白给……

虽然和顶级ob位选手相比还有很大差距,但纠正蘸蘸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想得很清楚,既然她得指挥比赛,那和蘸蘸的矛盾爆发只是迟早的事。

与其虚与委蛇地包装出一个和谐的假象,等到游戏出现分歧时再翻脸争执,不如一开始就把底牌亮明。

所以她一见到蘸蘸就告诉他“我是来镇你的”。

锋芒毕露,没有半点初见的“礼貌”。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样会招来蘸蘸的不满甚至敌意,但她并不在乎——

她是来还债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一贯的性格,在这件事上她反而有意识地逼迫自己强硬。

做决定的时候是决绝的,实施的时候是没有顾虑的,只是现在看到大家这么紧张她控制不住地纠结——

自己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游戏里的事放在游戏里说会不会更好?

社交经验的匮乏让她在脑海里紧急生成了许多if线,好在序森的手及时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没事的。小孩子嘛,都这脾气,他睡一觉就好了。”

“嗯。”龄次点头回应,心一点点放下。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于另一边……

蘸蘸一回房间就把被子蒙在头上睡起来,而睡在他上铺的小赵同学一听到有人进来就立刻把被子裹在身上侧在一边装睡。

待了两个人的房间静得连根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直到阿晨进来……

阿晨进房间后先往上铺看了眼,见小赵同学还在睡下意识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坐到蘸蘸床边,轻轻地拉扯他的被子。

“蘸蘸,起来,吃完就睡对身体不好。”

蘸蘸掀开被子坐起来,“你他妈烦不烦啊!有完没完!”语气很差,声音很小。

阿晨面上轻笑,“干嘛啊你,这么不开心?队伍里有指挥不是好事?”

蘸蘸甩过头来盯着阿晨,“拜托她一个玩辅助的,上来就要教我怎么玩ob!她谁啊她!有毛病吧!”

阿晨不知道龄次的原话只是“镇着”,所以顺着蘸蘸的话说:“可你去年秋季赛以来ob打得确实很有问题!”这个问题他早就发现了,可是一直没说。

去年秋季赛以来他们队伍的情况不是蘸蘸打好一个ob就能救得了的。

蘸蘸更明白这个道理,他冷笑了声道:“呵。那能怪我吗?那不是队伍出不了成绩吗!队伍出不了成绩我快乐一下都不行了?不是我说,快乐和成绩我总得有一个吧!”

阿晨抿唇咽下一口水道:“可是现在老板花钱了,我们队伍补强了。”

“单补个逃离有用吗?传道每次保平都难,难道你觉得我们人队能把把三跑四跑?”

阿晨默了下去。

他知道蘸蘸心里憋屈,其实他也差不多。

彩虹并不是一开始就垫底的,相反,之前他们还是强过的。

有基本保平可以争胜的传道,有稳定可靠擅长运营的指挥。

虽然都称不上联赛顶尖,但组起来的战队也拿过大赛季军。

噩梦是从去年秋季赛开始的。

首发传道、指挥和一个队友退役,两个新人加入战队,替补传道正式首发。

新人抽象得载入THL史册,传道场均挽留在1.5左右徘徊。

蘸蘸的ob是从秋季赛开赛几周之后开始疯狂的。

那些曾经众口一词说他秀说他稳的解说开始说他鲁莽说他大意说他不应该。

可阿晨知道,变的不是蘸蘸,而是战队环境。

曾经的战队蘸蘸只要稳稳ob就可以把其他交给队友,可新的战队逼迫他必须和对手拼极限。

在战队卧龙凤雏全是卧底的情况下,他不拼不疯不莽是很难多跑的。

在战队传道场均挽留1.5的情况下,他们不多跑是很难赢的。

可就算蘸蘸拼了疯了莽了,他们也赢得很少。

然后蘸蘸又改了打法。

那些说他鲁莽说他大意说他不应该的解说开始乐呵呵地说他“快乐”。

对此阿晨什么也没说,无限纵容着他的快乐,因为他知道他不快乐。

他甚至希望他能更快乐一点,最好把自己的那份不快乐也一起快乐起来。

正如他说的那样,成绩和快乐总要有一个吧。

职业选手没有不想打出成绩的,可他们陷在不敢有希望的深渊,快乐是唯一的出口,尽管那出口外面是更深的深渊——

蘸蘸在联赛里的评价一路走低,身价一降再降。

可他却更快乐了,甚至在输了比赛下台时也能呲起牙绽开他那标志性的笑容。

阿晨跟在他后面,知道老板再不花钱的话,有人就要崩溃了。

可他们老板没有要花钱的意思,秋季赛后没有,征程赛后也没有。

阿晨逐渐死心,他开始计算自己合同到期的日子,而蘸蘸合同比他久一点,还要再多熬一段时间。

陷在深渊里数日子已经够折磨心态了,可更让阿晨觉得要命的是,他竟该死地对这正无情吞噬他和他朋友灵魂的深渊怀有依恋——

这是他进联赛后待的第一个俱乐部,也是一直待的一个俱乐部。

他数日子的时候观望过其他俱乐部,它们各有各的好,可都不是他的俱乐部。

阿晨当然知道这样的感情可笑且没有必要,可这感情在他心里疯长,盘踞着他的血脉,软化着他的心灵,他反制不了。

刺一样的东西扎进他血脉,藤一样的东西缠遍他全身。

就在他绝望窒息到快要躺平摆烂的时候,他的偶像龄次出现在俱乐部里——

龄次的出现是早被预告的,可他不信。

直到亲眼看见。

目光触到的瞬间,缠在他身上的藤一根根脱落,扎进他血脉的刺一点点融化。

有光照到他身上,驱尽深渊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而龄次就站在光的来处,恬静温和。

宛如天使。

龄次:我只是刚吃了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海鲜粥心情很好。

阿晨:(举手)以后我的那份海鲜粥都给龄老师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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