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有事离开。

机房外，温葵跟在郁礼身后，始终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机房在六楼，郁礼没等电梯，漫不经心往前走。温葵跟着他到楼梯间，迎着楼道里的阳光拾级而下。

走到转角，男生忽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低头看她。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很平静，眼神里没有半分责怪的意味。

如此一来，温葵愈发愧疚，主动承认错误：“学长，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的。”

“我担心室友误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撒了谎。”

入学那天宿舍破冰，程雪说过，她觉得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

因此，在被问到的那一秒，温葵本能选择了规避“麻烦”。

“你担心她误会什么？”

温葵咬唇，原本松开的手指勾缠在一起，“我担心她误会我们……”

“是那种关系。”

她说着抬头瞧他反应，见男生微蹙着眉，像是在思考，她默默补充：“程雪，也就是我那位室友，她觉得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所以我才那么说。”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楼道，丝丝缕缕笼罩在他们身上，很温暖。

郁礼略一思索，认真说：“去年我参加过一场小型辩论赛，当时的辩题是‘男女之间是否有纯友谊’。”

温葵：“你是哪一方？”

郁礼：“反方。”

温葵呼吸一滞，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最后谁赢了？”

“我方赢了。”

他迈步往下走，温葵跟上去，听见他说：“当时我方4辩总结陈词，她说，在男女相识之初确实存在着纯友谊，然而随着深入相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会产生流动，只要一方打破平衡，友谊的天平便会倾斜出另外一条路。”

“我认同她的观点。”

“如果你担心我们的关系变质，我想我们可以减少见面。”

“我们就躺在彼此的列表里，偶尔问候互助，做单纯的朋友。”

“你觉得怎么样？”

温葵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她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是好，只是学长，你刚刚帮我抢了4门课，我得答谢你。”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郁礼闻言顿住，他停在4楼转角，看着微微喘气的女生，下意识放慢脚步，“这学期要考六级。”

“差个收音机。”

温葵拍拍胸脯，心里的思想包袱瞬间放下，“没问题。”

“包在我身上。”

“学校附近均价40。”

他叮嘱，“别买贵了。”

温葵嗯了声。

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

郁礼不动，她也不动。

待她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时，男生忽而笑了笑，指向大厅。

“要不要坐电梯？”

温葵坚持：“我能走。”

郁礼：“我累了。”

温葵见他气不喘心不跳，知道他是在给她找台阶，识趣没拆穿。

两个人一前一后，温葵在前，郁礼在后。到电梯口，温葵问他待会儿去不去食堂，她想再请他吃一顿。

“不用。”郁礼按电梯，神色淡淡，“今天一顿，明天一顿，你的生活费全给我花了，你花什么？”

“可是……”

石锅拌饭18块，收音机40块，总共加起来58块钱……

她还不至于破产。

再者，什么叫生活费全给他花了，这话听起来有点暧昧。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温葵没深想，迈步融入人群。

离开教学楼，两人沿着校道径直出校门。温葵在学校外面的小店买了两只收音机，外加几个本子，老板心情不错给她抹了七块的零头。

她将收音机递给郁礼，转道去食堂打包饭菜，步行回女生宿舍。

回到寝室，温葵揭开打包盒的盖子，美美享用午餐。

就在她一边追剧一边吃饭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郁礼说他今年考六级，也就是说，他的四级已经过了。既然如此，那他之前考试用的收音机呢？掉了？

或许是掉了吧。

温葵想了半天，得出结论。

-

男生宿舍，7栋401。

郁礼推开门，刚好听见室友周文泽在打电话。他说着他们那儿的方言，偶尔蹦出一两句普通话。

见郁礼进来，周文泽挂断电话，默默站起来整理衣柜。

周文泽是最近才搬进来的，他是哲学系的插班生，上学期通过插班考试拿到C大合格书，这学期过来报道。

C大宿舍有两人间、四人间和六人间三种类型，价格不一。

两人间少且昂贵，通常是有补贴的硕士生或者博士生住的。

去年硕士减招，多出来几间房，随机分配给了计算机系。

周文泽来前打听过，他的床铺以前住着一个西北男生，由于跟不上C大的学习节奏，压力大抑郁休学了。

至于室友，周围人都说401的郁礼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交恶。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郁礼身上有股生人勿近的高冷味。尤其是当他摘下眼镜，用那双淡漠的眼睛看他的时候，他好几次后背生寒。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沉入地平线。周文泽整理完衣柜，蓦地想起母亲的叮嘱，主动跟郁礼攀谈。

“你今天没去图书馆么？”

此时，郁礼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收音机发呆。听见室友的声音，他转过头，淡淡地看了男生一眼。

“有事？”

周文泽摇头，干笑一声。

“没事，随便聊聊。”

“你这收音机哪儿买的，看着不错。”他急中生智，随口找话题，“我想买个送给我奶奶……”

“她眼睛不太好，平常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没什么娱乐活动……”

话音未落，男生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收音机，递给他。

周文泽一愣，接过收音机不知所措，“那个，郁礼同学……”

“我不是这个意思。”

“朋友送了个新的。”

“这个用不上。”

“你不要可以卖掉。”

周文泽一时语塞，他呆呆地说了句“谢谢”，拿着收音机回座位。

他打开淘宝，在搜索栏里输入收音机，从上往下浏览。

眼前这个黑色收音机全价299块，和那个新款很像的才32。

周文泽默默打开某二手交易平台，拍下收音机照片，编辑物品信息。

这位郁同学好不好相处他不清楚，不过人怪大方的。近三百的收音机说不要就不要了，真是财大气粗。

-

周日上午，温葵在外逛街。

十点零三分，她收到郁礼的Q.Q消息，说门票已经抢到了。

温葵找位置坐下，保存郁礼发来的截图，转给室友程雪。

几分钟后，程雪给她转了两百块，让她向她闺蜜转达谢意。

温葵看见屏幕上的「闺蜜」尴尬了一瞬，熟稔地敲字。

向日葵：200太多了。

向日葵：我不敢收。

“哎呀，四连座可难抢了，”程雪没一会儿给她打电话，“就当我请你们俩吃饭，你赶紧收下吧。”

既然她这么说，温葵没推脱，在微信里收下了程雪的转账。

2013年的Q.Q尚未上线转账功能，温葵犹豫要不要加郁礼微信。不加的话，那只能约线下见面。

复盘前两次见面，温葵总觉得又会发生什么。想来想去，她将微信号发给郁礼，线上转了他两百块。

男生收下钱，只客气地回了句「收到」，之后便安静躺列。

虽然线上不再聊天，但神奇的是，除去军训那几周，她隔三岔五会在食堂、图书馆和教学楼遇到他。每次相逢只是打个照面，有时候甚至不打招呼，仅仅互看两眼。

时间匆匆，来到12月。

临近期末，C大学习氛围空前浓厚，图书馆里乌泱泱的到处是人，就连平时躺平摆烂的程雪也开始努力。

这天周五，温葵在寝室温书。

她住的是四人寝，两位本地室友不约而同回家，留下她和程雪。

程雪伏案刷题，刷了十分钟开始自暴自弃，拆了包辣条狠狠吃。

“早知道心理学还得修高数，我当初就该换个专业。”程雪咬着辣条碎碎念，“不对，凭什么我要换专业，那几个出题的老头子才该被换掉！”

“还有，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20%的挂科率，出题出这么难是要怎样？还让不让人安生过年了？呸！”

一包辣条吃完，程雪继续骂街。骂着骂着，她忽然意识到温葵在，肿着嘴唇过来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也在，打扰到你复习了。”

温葵放下快被她掰断的笔头，木然地说了句：“没关系。”

“反正我也写不出来。”

程雪长叹一声，感慨：“早知道我就提前加个学习小组，抱大神大腿！谁知道学校今年发癫，复习题都出这么难，还没有答案，让人怎么考嘛。”

抱大神大腿？

说到大神，温葵瞬间想到了郁礼，只是临近期末，他应该……

也挺忙的吧？

温葵按下心里的想法，回到座位上继续想题。头发抓成鸡窝之际，她终于做完了复习卷第十二题。

复习卷一共50题，正式考试会从中挑选16道题进行改编。16题得分占总分的一半，剩下一半考点随机。

温葵原本想自己做，结果没想到才写十几题，她就开始抓狂了。

那种解不了题的感觉甚是烦闷，闷得让她想起了高三的日日夜夜，以至于睡着之后，她梦见自己挂科了。

从梦中惊醒时，天尚未亮。

温葵轻手轻脚下床，拿纸巾擦额头的汗。她喝了口水重新上床，握着手机不停打开Q.Q又退出。

凌晨四点，郁礼的头像灰着。

他们俩之间的聊天记录停在9月8号，那天是星期天，郁礼帮程雪抢演唱会门票，她负责沟通。

页面往上滑，9月6号。

郁礼帮她抢选修课。

再往上，她拿到C大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向他分享，并提出9月份见一面，她想请他吃饭。

时间一点点倒退。

倒退回2012年的夏天。

温葵看着屏幕上的数学题，心中的冲动再难抑制。她按着聊天框，戳着键盘打字，点击发送。

-

早上七点，太阳普照大地。

郁礼从睡梦中醒来，打开手机，意外看见Q.Q上的新消息。

向日葵：学长。

向日葵：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你今天有空吗？我们见一面。

郁礼刚睡醒，脑子还不是特别清醒。他认真琢磨这段话，思索再三，给远在德国的朋友发了消息。

德国和国内时差7小时。

那边是深夜，夜猫子好友几乎秒回：【礼哥，恭喜你要脱单了！】

郁礼蹙眉：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一个小姑娘凌晨四点给你发消息，说要见你，要么是因为夜不能寐在想你，要么就是梦见你了。】

【穿好看点，把胡子刮一刮，收拾收拾去见面，别掉链子。】

经好友这么一说，当了三个月“尸体”的郁礼内心蠢蠢欲动。

他讲究地收拾了一番，最后在抓头发的时候停下了动作。

他知道她喜欢模范生，顺手将头发一角打湿，重新吹干。

九点钟，郁礼抵达麦当劳。

他看着面前的猪柳蛋麦满分、香脆薯饼和现磨豆浆，心不在焉地拆开包装，问面前的女生：“什么事找我？”

“学长你先吃。”

“吃完我再说。”

郁礼：“好。”

九点十五分。

面前的狼藉已被收走，郁礼擦拭刚刚洗好的手，默默看她。

女孩子脸皮薄，他得有点耐心。心里的声音这么说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期待感被拉到极点的时候，对面模样俏丽的小女生终于开口：“郁礼学长，你可不可以做我的……”

“……可以。”

“……辅导老师。”

两道声音撞到一块。

女生欣喜，男生失落。

堵在喉管跳动的心回落，郁礼推了推眼镜，平静敛了神色。

“学长，你真的愿意吗？”

“当然。”郁礼温和一笑，看着女生从书包里拿出两本绿色的书，理了理他身上为了帅气而换的薄外套。

果然——

比起恋爱，她更喜欢数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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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