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下旬，南方迎来彻底入春前、最后一场寒潮，和之前那偶尔的雨不同，这一次是持续的低温与连绵的阴雨。

这也是南方臭名昭著的回南天。

窗外的雨窸窸窣窣，闯入在风中颤动的绿叶枝桠间，一缕冷风挟着细密的雨丝扑到玻璃窗上，从没关紧的窗缝溜进教室，沾湿了窗帘。

室内充斥着一股潮湿的气息，米黄色的瓷砖地面泛着水光。

教室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外面雨水落下的声响和学生们笔尖摩擦产生的沙沙声，墙上沾着水雾的钟也在慢慢走着。

江沚写完周测卷时，周围的同学大多数还在动笔。

窗户也布满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搁下笔，右手扶着下巴，微微偏头看着窗外一滴又一滴雨水隔着蒙蒙的水雾打在玻璃上。

在墙上的时钟分针又走了几格后，课代表走到讲台敲了两下讲桌示意交卷，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犹如开闸般响起各种声响。

钟焕的声音唤醒了发呆的江沚，他搭上后者的肩，和他一起望向窗外的蒙蒙细雨：“这雨什么时候才消停啊。”

“看天气预报说，还得过几天吧。”江沚说。

“好烦啊，看着这阴沉沉的天，我的心情就跟着感觉有些闷。” 钟焕语气有些发苦：“明明后天就到春分了。”

江沚转头看向他，安慰性地抚了抚他的背：“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是春雨，是好事。”

钟焕其实是一个比较感性的人，容易受周围的人、物感染。

钟焕思考了下就又和江沚说：“小沚，要不等下放学后陪我去吃烤肉吧，听说东巷新开了家烤肉店，吃了心情会变好。”

江沚听到他的话有些失笑，什么‘吃了心情会变好’，这不是纯纯夸张性广告词吗，但他不想打破钟焕好不容易才有的兴致，就点点头答应了。

江沚是一个慢热被动的人，比较擅长接受他方主动性的接近。钟焕从江沚来到南江三中后，便对他不断释放善意，他看得明明白白，这也是他能迅速接受这段友谊的原因。

诸如钟焕，崔黎和向曦都是较为主动的人，所以他和这些人比较熟。

但……江沚又想起了乔新月。

某种程度上，乔新月也算是一个比较主动的人，但江沚面对他的时候，却和其他人不同，自己莫名地被吸引着想主动靠近一点。

江沚正想着事时，前头的男生回过头来跟着吐槽：“他娘的老子的内裤晾了五天，整整五天，都没有干，越晾越湿，感觉都臭了。”

那男生是个住宿生，叫李云边，他的同桌兼铁哥们外号老王。

南江三中的宿舍是八人寝，限电，而且没有洗衣机烘干机，男生比较糙又没有吹风机这些东西，深受回南天迫害。

“我说白了我白说了，咱们学校都不舍得配置个洗衣机烘干机啥的吗？”

李云边一说完，身边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尤其钟焕一扫刚才的忧郁姿态笑得贼大声。

李云边那见那么多人捧场，瞬间兴致来了又指着他的同桌说：“你们知道吗，今早我跟老王出宿舍，由于地板太湿，他竟然在一楼宿舍大门哪里当着周围一百多号人的面滑倒了，哈哈哈哈整个人趴到了地……”

他话没说完便被他的同桌老王提住他的衣领止住了话头：“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大肆宣扬吗？”

“然后被我扶起来，没……”李云边不予理会，但这时他同桌拿起一本书拍到了他的脑袋上。

但他仍不悔改，只嗷了一声继续讲完那个事故：“……没想到一松开，他……我靠，别打老子脸！”

李云边离开座位躲到旁边同学身后，对老王扯出一个鬼脸，继续大声说完了剩下的情节。

“他、又、摔、倒、了！哈哈哈哈哈……”

“想死是吗？”他同桌一本书甩了过去，并且也离开了座位，明显想舍弃射手位，展示一波近身战斗。

李云边躲开那本书后，见状急忙撒丫子跑开，他同桌紧随其后。

但他禁不住他同桌追杀，加上回南天湿地的辅助，最终在接近后门门口的时候顺利滑倒了。

整个班级观战的同学瞬间集体笑出了声，他同桌站在一旁大开嘲讽说他活该。

钟焕离开座位凑到门口看热闹，江沚在座位上也跟着咧起了嘴。

考完周测后还有一节课用来自习，钟焕整节课都没有安定，一下课就拉着江沚冲出教室。

外面还在下雨，但雨势小了一些。

钟焕走得太急忘了拿伞，两人就一起撑着江沚的伞往东巷走去。

新开的烤肉店口碑不错，正值午饭时刻，生意火热，江沚两人去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双人座了，只剩架着两个烤肉炉的靠窗八人座。

烤肉店在二楼，透过窗可以看到隔壁楼檐角上挂着的火红灯笼在风雨中飘摇。

江沚他俩只动用了一个烤炉，因为客人太多，服务员请示等一下可能会有人来拼桌，他们无所谓也就同意了。

江沚以为钟焕邀请他来吃烤肉，本人应该是会点烤肉技术的，但在对方烤糊了两次肉后，他还是委婉地抢过烤肉钳。

于是局面就变成江沚烤肉，钟焕在一旁一边说话加吃肉。

“小沚，你要冰柠檬水吗？”

江沚把烤炉上的肉翻了个面，有点怜惜地看了眼钟焕手里的那壶冒着冷意的柠檬水：“不用了，给我倒杯温水就行。”

对他这个正处于养胃时期的人来说，吃烤肉也算是破戒了，再喝个冰柠檬水就算大过了。

两人吃了十几分钟时，服务员领了个男人来坐到了他们一旁的另一个烤炉那里，是拼桌的。

那人二十多岁的样子，长得一副好相貌，带着股温润的斯文气，但却抿着唇看起来不是很爱笑的样子。

男人坐在钟焕那一边，幸而两个烤炉相隔的还是有点距离，所以几人也没有互相打扰到。

江沚偷偷看了那人几眼，总觉得除却周身气质，对方的长相有点熟悉。

男人点了好几样菜，那份量看起来两个人吃都绰绰有余，服务员送上菜后端来了两副餐具。

看菜上齐了他也没有马上开动，而是玩着手机等人，时不时地偏头咳嗽，次数有些频繁，大概率是感冒了。

看出来那人应该是和另一个人来吃，只是还没来而已。

江沚他们依旧聊着天烤肉，只是降低了些声调，以免打扰到别人。

又过了几分钟，钟焕看江沚烤了好久，已经学习到了些技术，便自告奋勇地接过了烤肉权。

江沚索性也让他烤，自个埋头吃肉。

吃了几口，一旁好像来人了，江沚的余光瞥到那人和自己一样的校服外套衣角。

他本来不想理会，却见钟焕好像看到了什么惊讶的事，拿着烤肉钳的手停了下来。

“乔新月学长。”钟焕惊讶的声音响起。

江沚猛地抬头，向一旁看去，来人确实是乔新月。

他站在占据着另外那个烤炉的男人旁，还未落座，正看着他们，见到江沚抬头，便笑了笑，应该是刚才就认出了江沚。

“学长。”江沚也愣愣地打了声招呼，没注意到自己的称呼已经被钟焕带偏。

乔新月滞了一瞬：“哦，学弟……们好啊。”

说着他又看了江沚一眼，就坐到了后者一旁的座位上，也就是那个陌生男人的对面。

江沚也才意识到他刚才为什么觉得那个男人的长相熟悉。

莫非……他就是乔新月的哥哥。

江沚想着，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知道是继续各自吃各自的好，毕竟已经打过招呼了，或者应该说点什么，毕竟他和乔新月那么熟，就这样结束交流有些尴尬。

但就在江沚还在纠结时，社牛人士钟焕出动了。

江沚从来没有那么地佩服钟焕，甚至想当场夸上他一句。

因为、他、竟然、开始、和、乔新月哥哥、聊天了！

其实也不算聊天，算是在交流烤肉技术。

但幸好乔新月哥哥只是不爱笑，还没有到无视钟焕的地步，而是边应话便开始烤肉，还在钟焕的指导下打开了烤炉、垫上烤肉纸。

江沚吃了一口钟焕不久前烤好的肉，在内心由衷地感慨了两句，忽然想到了坐在一旁的乔新月。

乔新月倒是和他一样乐得清闲，余光瞥到江沚的目光，便转过了头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上目光，乔新月嘴角就勾了起来对江沚露出一个微笑，小声说了句：“江沚。”

窗外的雨水还在敲打着窗，江沚在这嘈杂的环境中竟也能听到那此起彼伏的滴答声以及乔新月的声音。

江沚歪了歪头表示疑惑，却见乔新月呷着笑意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嘴角。

江沚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

乔新月笑容更甚了，点了点自己手边的纸巾，又再次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对江沚眨了眨眼。

江沚忽然理解了乔新月的意思，下意识伸出舌头舔过嘴角，果然尝到了烤肉酱的味道。

完了他抬眸，乔新月此时却不知为何偏回了脑袋，捂着半边脸，耳根有些红。

江沚两人早一点吃完了，钟焕先一步去结账，江沚收拾好书包才晚两步离开。

离开前乔新月才又看过来，江沚就打了个招呼：“乔哥，再见。”

乔新月点了点头，也回了句再见。

江沚听着注意到乔新月哥哥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他不知为何有点紧张，忙又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乔新月看着江沚的背影消失在过道转角才收回目光，转过头却发现他哥正沉沉的看着他。

“怎么了？”

“没事。”乔东珩收回目光，继续烤肉，但接着他皱了皱眉，偏头开始重重地咳嗽，肩头剧烈耸动。

“感冒了？”乔新月关心道，接过烤肉钳。

“可能，最近老咳嗽。”乔东珩说，声音有些沙哑：“等会儿吃完我要去见个朋友，你顺便帮我买点感冒药。”

说完，他抽出烟盒似是想抽烟，随即想起烤肉店里禁烟，才放到一旁。

“嗯。”乔新月应下，垂眸看到了乔东珩捏着烟盒的手：“哥，你还是少抽点烟吧。”

被身边人劝过几百遍，已经听惯了这句话的乔东珩显然不以为意，只含糊地嗯了声。

乔新月只好无奈叹了口气。

另一边，因为钟焕没带伞，江沚就绕路先送他回家。

之后又被被钟焕妈妈邀请进家里坐了半个多小时聊着天吃了些水果，江沚才拒绝了他们一家子的挽留离开。

走到一小段路的时候，本来势头就小的雨彻底停了，整个南巷都萦绕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钟焕的家在靠近东巷那边的居住区里，江沚便从巷子小路回到南巷。

中途经过了那颗大榕树下的小卖部。

由于刚才下雨的原因，此时石桌上没有如往常有人在下棋，但是一旁小卖部的屋檐下，却有三四个大爷坐在椅子上围着一个小炉子聊天。

江沚看着这番场景不由地笑了笑，突然想起那时见到的乔新月。

这人当时混迹在大爷堆当中那么得心应手，他竟然没发现有个突兀的红毛。

收回思绪，江沚继续前行，又到了架着桥的小湖，湖面的枯荷已经被清理了，只漂浮着一些绿藻。

江沚走上桥，发现桥对面湖水岸边，有两个人站在那看着湖水聊着什么。

他定睛一看，竟是乔新月和一个戴着工作牌的大伯。

乔新月手里提着两袋东西，熟悉的红塑料袋子以及露出一小截的绿叶，他猜应该是买的菜。

真是想谁见谁。

江沚惊诧了一下便快步走了过去，扶着石桥栏的看着他们，喊了声乔哥。

乔新月闻言抬起头，看到了撑着石栏对他扬着灿烂笑意的江沚，身后映着一片墨色瓦檐以及雨过天晴后显出灰蓝色的天空。

他愣了一瞬，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又遇到了江沚，惊讶地微微张了张嘴，随即也露出一个笑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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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乔东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