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试探

待回到听竹坞,谢浅惊讶地发现她房中多了一个丫鬟。

“奴婢念微,来伺候姑娘。”

她摆手,“我不需要人伺候。”

那丫鬟行事稳重,听后面色未曾有丝毫波动,解释道:“今日午后,陆大人到大夫人处传殿下话,说是要给姑娘拨一人伺候,大夫人便指了奴婢前来。”

“奴婢是宝珠阁的婢子,宝珠阁没有主子,所以请姑娘放心。”

谢浅心下升起几分诧异,一个丫鬟,心思竟如此玲珑。

“既然宝珠阁没有主人,你在那做什么?”

念微仍是低眉敛目,“回姑娘,宝珠阁原是老太爷爱女住所,老太爷回扬州后一直让我们好生打扫着,不许旁人住进去,如今一草一木一物一景都还保留着老姑奶奶小时候的模样。”

谢浅听闻,心中五味杂陈,许久没有说话。

皓月渐升时,院子忽起一片喧嚷,谢浅打开房门,便与踏月而归的容恪撞个正着。

他立在院中,银辉落满身,眉间凝着一层冷硬,见她出来,冷意不着痕迹松了些许。

两人隔着半座庭院对望,她隐约察觉他此刻眼神与往日不大相同,一种莫名的气氛毫无征兆涌了上来。

夜风卷着寒意扑来,裹着浓重的血腥气,她不自觉皱了眉头。

“找我?”低沉的声音同样随风而至。

谢浅点点头。

“你等会。”说罢,大步朝正房走去。

不到一刻钟,谢浅听到几下虚叩门声。

她自桌前回过身来,只见他斜倚在门框上,换了身素色常服,乌发半干,发间水汽混着皂角香弥漫开来。

谢浅微怔,这明显不是见外客的模样,他是不是有些太随意了?

“怎么,不请我入座,要站在这说?”

她回过神来,“这整个听竹坞都是殿下的地盘,还用我请?”

容恪笑着踏入厅内,嘴上却说,“我怕不问便进又被人骂浪荡子。”

他坐在谢浅身侧,问:“何事?”

“为何给我寻个丫鬟来?”

“不过是看你不方便。放心,总归不是监视你。”

被猜到心中所想,谢浅内心有丝尴尬,她猜测那位陆大人应会把她今日出门之事告知他,为避免他起疑心,她主动道:“今日我去见了表兄,他与我失散,在城内寻了好几日。我转达了殿下的提点,让他莫去寻陈同知,先回金陵。表兄让我转达对殿下的谢意。”

容恪不置可否点点头,“去哪是你的自由。”

少顷,又道:“不过,如今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上。若是闷得很,同我说,我陪你出门。”

谢浅挑眉看他,“殿下该不会是怕我到处去告密吧?”

容恪整个身体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瞧你说的,若是真不放心你,便会让人一路跟着你了。”

他戏谑望她,“再说,你能知道什么秘密?”

谢浅笑道:“殿下休想试探我,万一我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殿下不得杀了我。”

闻言,容恪轻笑了声,望着她往他杯中添满茶水,轻啜一口,赞道:“你煮的普洱甚是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从前祖父爱喝茶,便学了一点。”

容恪修长的指节轻轻叩击桌面,问道:“谢老先生应也是读书人,为何不继续科考,反而一直在乡野耗尽余生?”

谢浅暗自懊恼提起祖父,面色如常道:“祖父往日长叹自己才学平庸,三十好几也只是秀才,只配在乡间给小儿蒙学。”

“他是哪年的秀才?”

纵使祖父身份肯定做得万无一失,谢浅的心还是不由自主跳了起来,她糊弄道:“他中秀才的时候我还未出生呢,殿下也太强人所难了。”

“许是不愿考大夏的科举,授大夏的官罢。”

谢浅这回是真的惊到了,她没料到他说话竟如此直接,反驳道:“莫血口喷人!”

容恪莞尔,“慌什么?便是谢老先生的确如此想,又何罪之有?”

“前梁覆灭后,一大批士子拒大夏科考,导致太和元年恩科十分难看,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当年江南士人视我容氏为异族蛮夷,不屑共伍。”

“可那又如何?二十年过去了,风华正茂之人老的老去的去,如今的士子还不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大夏如今还不是取天下之才,纳四海之贤?”

谢浅凝着嘴角,并不回话,不明白他究竟要唱哪出戏。

他笑望着她,“闲聊而已,不必如此严肃。”

她扯扯嘴角,“殿下的闲聊,于升斗小民而言说不定是致命的,我可不敢搭话。”

“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谢浅眼角不自觉泄露几分嘲意,“殿下方才说当年江南士人不屑共伍,我觉得这八字,前后都不对。”

容恪直起身子,“愿闻其详。”

她垂眸看向杯中茶水,缓声道:“大汉亡,曹魏立,汉末不降之忠臣难道是因为曹魏有异族血统吗?”

“有人忠心不事二主,自然也会有人良禽择木而栖,同江南士人何关?不过是个人气节与选择罢了。”

“殿下忘了自己现在住哪了?”

容恪轻斥,语气却并不严厉,“吴老大人不是你能评头品足的。”

谢浅不想在这种无意义之事上纠缠,道:“找殿下正经有几件事想请示。”

“第一,吴家那个丫鬟请殿下帮我退给崔夫人吧,我无需人伺候。第二,殿下可否拨个侍卫给我,方便帮我到外头办点事。第三,不知殿下需要我在这待多久,今儿表哥说了,我今年头一回到秦家,必须得回去守岁的。”

“前两点,我都应了。第三点么,”容恪勾唇,声音中带着些许揶揄,“方才是谁说不许我试探她,现在又是谁在试探我?”

谢浅装傻,“我试探殿下什么?”

容恪斜睨她一眼,“过几日,我携你到郊外庄子去,我不出去如何收网?小寒之前定放你归家。”

谢浅听懂了,过些天他会以携美的名义避出去,等待牛鬼蛇神们登场,再一网打尽。

小寒......不过半个多月了。

她点头,道:“看来今日殿下进展顺利,戴盐台陈同知他们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许久没有回音,谢浅看向容恪,他正似笑非笑看着她。许久,方道:

“今日提审了私场涉案人员,有些收获,但具体是什么我不方便透露。”

他深深看她,“你要的,无非是秦家平安无虞与更上一层,今日我便告诉你,如若秦家未涉私盐,你所求的,我应了。”

“今后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莫同我玩心眼,更莫反复试探于我。”

“你我之间,坦诚相待。”

“我所求的,你应吗?”

谢浅心头猛地一跳,心底突地升起一股异样感觉。

容恪深墨般的瞳孔紧紧攥住她,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二人距离骤地拉近,她甚至清晰闻到他身上的皂角香气。

他的嗓音带着些微喑哑,低低的有种难言的诱惑。

“你应吗?”

谢浅倏地从椅上起身,拉开二人距离。

她脑中一团乱麻,清辉下他隔着半个庭院的不同往日的目光,乌发的湿气,清新的皂角味道,以及意有所指的话语,汇合起来都指向让她难以置信的方向。

更遑论方才他的眼神,不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迫感,而是......

男人对女人的侵略性。

快步行至门口,寒风打在她脸上,心底升腾而起的燥意被压下许多。她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忽视背后两道胶着的视线,不让自己去细想。

容恪目光追随她移至门口,一动不动。

她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灯盏照亮周围一小片,将他的眉目以及她的身影都隐在暗处。

满室寂静无声。

容恪垂眸,无意识转动着玉扳指。

她是个聪明人,响鼓无需重锤,一句,足矣。

至于以后,不着急,慢慢来,他会让她习惯的。

天色愈发沉了,廊下的暖色光晕里,几抹白絮晃悠悠飘荡着。寒风裹着几点雪沫轻轻落在她长睫上,微凉,微痒,她抬手欲拂,却什么也没触到,转瞬便了无痕迹。

扬州初雪,来了。

不知何时,容恪起身走至她身侧,轻声道:“看过京城瑞雪、大漠风雪,如今又添了江南暮雪。”

谢浅侧脸望他,眸间已复一片清明。

“天色已晚,想必殿下明日还有公务,我便不耽误殿下了。”

容恪颔首,直直望进她眸中,未多言语,阔步而去。

她明他未尽之意,他亦知她听懂了。

谢浅“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如果说先前她心中尚有几分侥幸,只当是自己会错了意,可他转身离去时那一眼,分明在说:你所想的,分毫不差。

荒唐!

荒唐至极!

她不欲多想,强迫自己将繁杂念头排出脑海。

第二日,谢浅刻意到巳时才出房门。果不其然,避开了容恪。

她猜想,他应要趁着这几日将私场之人提审完毕,该布网的点一个不落地布好,再离开扬州等着收网。

私场那几人大约今儿个清晨就跟着李断江去往湖广了,谢浅舒了口气,怎么审应都无法直接扯到秦家身上了。

她出了听竹坞慢慢溜达,等待秦自远的消息。

莫名被人撞了一下,她手心忽多出张纸条。攥紧后到无人小巷打开,上面是秦自远的字迹:“已办。”

谢浅勾唇,很好。

接下来就是赌了,赌她对人性的判断。

她回到听竹坞,容恪给她指的侍卫向她行礼,她赶紧扶起他,笑容晃得他侧过了脸。

“这位官爷,实是委屈你了。”

“我听闻宝馔楼珍馐美味便是天上也罕见,殿下不在,我不方便自个去。不知你可否帮我去跟掌柜买几样吃食回来?”

侍卫忙应是,问她要带些什么。

她仿佛想了很久一般,说:“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文思豆腐,再来一道鲍翅烩珍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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