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敦煌城风声鹤唳,全城戒严的状态并未解除。封庭筠麾下的军士与敦煌府的差役四处搜捕“暗沙”残党以及与马贼勾结的内应,城中气氛肃杀。而归鸿馆驿更是被围得铁桶一般,飞鸟难入。
莫斯星则彻底隐匿了行踪,白日里几乎从不现身,只在夜晚如同暗夜君王,悄然活动。他并未再试图靠近守卫森严的归鸿馆驿,而是将精力放在了更深层次的探查上。他需要更多关于西洲公主、关于朝堂、关于那位坐在龙椅上操控着他人生死的皇帝的信息。
他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织工,在敦煌这张复杂的大网上,小心翼翼地抽取着不同的丝线。通过那些往来西域与中原的商人,他了解到近年来中原对西洲边境的几次“军事演习”规模空前,隐隐形成压迫之势;通过一些混迹于底层、消息灵通的江湖散人,他隐约听闻朝中似乎有文官集团对封家这等手握重兵的将门颇为忌惮,暗中多有掣肘;他甚至冒险潜入过敦煌刺史府,翻阅了近期的部分往来公文副本,虽未找到直接证据,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某些信息,与他之前的猜测隐隐吻合。
一个清晰的图景在他脑海中浮现:中原皇帝年事渐高,猜忌之心日重,对内欲削弱功高震主的将门,对外则试图以强权震慑周边属国,西洲便是其立威的目标之一。逼迫西洲送出最受宠爱的公主和亲,既是对西洲的羞辱与控制,也可能……是某种更大阴谋的一环。
这让他对那位高居庙堂的皇帝,鄙夷之余,更多了几分警惕。如此帝王,为了权位稳固,不惜逼迫属国、猜忌忠良,当年莫家那“妖星乱紫薇”的预言,恐怕也只是其铲除异己的借口罢了!
就在他于暗中编织信息之网时,一个意外的发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这夜,他潜藏在城南一处“暗沙”残余势力可能使用的联络点附近,试图找到那日逃脱的灰衣头目的踪迹。虽未等到目标,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行踪鬼祟、身着普通士卒服饰,但举止气度却与寻常军汉迥异的中年男子。此人趁着夜色,悄然与一名看似商贾打扮的人在一处废弃民宅中接头。
莫斯星心中一动,悄然靠近,凭借超凡的耳力,捕捉到了他们的只言片语。
“……上峰有令,东西务必送入封家军辎重营,赵老三自会接应……”
“……放心,已打点妥当,绝不会牵连到大人……”
“……哼,封庭筠小儿嚣张不了几日了,只待京中……”
后面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但那“封家军”、“辎重营”、“京中”等词,却让莫斯星瞬间警觉!封家军内部竟有内鬼?而且似乎与朝中之人勾结,意图对封庭筠不利?
他心中凛然,立刻放弃了追踪那名“暗沙”残党,转而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这名神秘的中年士卒和那名商贾身上。只见那商贾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匣,交给了中年士卒。两人又低声交谈几句,便迅速分开,各自消失在夜色中。
莫斯星毫不犹豫,选择了跟踪那名中年士卒。此人显然对敦煌城极为熟悉,专挑僻静小巷穿行,七拐八绕,最终竟回到了城西的军营附近!他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熟练地翻过栅栏,潜入了军营之中!
果然!此人竟是封家军内部之人!而且看其身手和对军营的熟悉程度,绝非普通兵卒,至少也是个低阶军官!
莫斯星停在军营外的阴影里,青铜面具下的脸色凝重无比。封庭筠在前方为国征战,迎接公主,背后却有人在他军中安插钉子,意图陷害!这朝堂之上的倾轧,竟已险恶至此!
他回想起日间打探到的,关于朝中文官集团与将门之间的矛盾,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这恐怕是朝中某些人,甚至是那位皇帝默许下,针对封家的一场阴谋!而那送入辎重营的匣子,里面装的绝非善物,很可能是构陷封庭筠的“罪证”!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莫斯星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做出了决定。他必须查清这匣子到底是什么,以及那个接应的“赵老三”究竟是谁!他要将这潜伏在封家军中的毒瘤,连根拔起!
他不再犹豫,身形如同轻烟般掠过栅栏,凭借着对气息的敏锐感知和对军营布局的快速判断,远远地吊在那中年士卒身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看似戒备森严、实则已被人从内部蛀空的军营。
夜色深沉,军营中除了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马厩传来的偶尔嘶鸣,一片寂静。但这寂静之下,却隐藏着足以致命的杀机。莫斯星如同暗夜中的猎豹,紧紧盯着前方的目标,一步步接近那可能关乎封庭筠生死、乃至整个朝局走向的阴谋核心。
军营占地颇广,营帐林立,井然有序。那中年士卒显然对营地极为熟悉,避开主要通道,专走帐篷之间的阴影处,行动迅捷而警惕。莫斯星远远缀着,将自身气息与环境融为一体,《渊渟岳峙》的心法运转到极致,使得他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子,即便有巡逻队从附近经过,也未能察觉分毫。
跟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中年士卒来到营地西北角的一片区域,此处多是堆放粮草辎重的营帐,守卫相对外围区域要稀疏一些。他在一座标注着“丙字柒号”的大型辎重帐篷外停下脚步,再次警惕地四下张望。
莫斯星悄无声息地滑入附近一座帐篷的阴影中,屏息凝神。
只见那中年士卒并未进入帐篷,而是绕到帐篷后方,屈指在篷布上有节奏地轻叩了三下。片刻后,帐篷底部被掀开一角,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张校尉?得手了?”
被称为张校尉的中年士卒点了点头,迅速将那个油布包裹的小匣递了过去,低声道:“赵老三,东西在此,依计行事,务必藏稳妥当,待到京畿之地,自会有人来‘发现’它。”
那探出头的赵老三接过匣子,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张校尉放心,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哼,封庭筠那黄口小儿,仗着军功和家世,平日里眼高于顶,不将我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这次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张校尉冷哼一声:“慎言!办好你的事即可。记住,此事若泄露半分,你我项上人头不保!”
“晓得,晓得。”赵老三连连点头,又将脑袋缩了回去,帐篷底部恢复原状。
张校尉不敢久留,再次确认周围无人后,迅速沿着原路离开。
莫斯星隐藏在暗处,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寒意更盛。这张校尉竟还是个校尉军官!而那赵老三,显然是辎重营的人,负责藏匿“罪证”。他们口口声声要陷害封庭筠,其背后指使者,能量必然不小。
待张校尉走远,莫斯星并未立刻行动,而是耐心地等待着。他需要确认那赵老三将东西藏在何处,以及……是否有机会将其调包或直接取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辎重营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莫斯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到丙字柒号帐篷旁。他并未从底部进入,而是如同壁虎般游上帐篷顶端,寻了一处接缝,用匕首极其小心地划开一道不易察觉的口子,向下望去。
帐篷内堆满了各式箱笼和草料,光线昏暗。只见那赵老三正蹲在一个角落,费力地搬开几个沉重的木箱,露出下方一块看似寻常的垫板。他掀开垫板,下面竟是一个早已挖好的浅坑。他将那油布包裹的匣子放入坑中,又仔细掩盖好,再将木箱搬回原处,做得甚是熟练隐蔽。
做完这一切,赵老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吹熄了帐内唯一的一盏油灯,裹着皮袄在一旁的草堆上躺下,似乎准备守在此处。
莫斯星心中冷笑。
他耐心地又等待了约莫一刻钟,直到听到赵老三发出均匀而沉重的鼾声,显然已经睡熟。他这才如同一片落叶般,自帐篷顶端的缝隙悄然滑入帐内,落地无声。
他走到赵老三藏匿匣子的角落,凭借着超凡的记忆力和感知,轻易地搬开木箱,掀开垫板,取出了那个油布包裹的匣子。匣子不大,入手却颇有分量,上面还贴着一张封条,封条上的印记颇为奇特,并非军中所用。
莫斯星并未立刻打开匣子,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大小、重量都相差无几的备用水囊,用同样的油布包裹好,放入坑中,恢复原状。他做事极其小心,确保不留下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带着真正的匣子,再次如同鬼魅般从帐篷顶端缝隙滑出,并将划开的口子轻轻抚平,若不仔细查看,绝难发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觉。
带着窃取的匣子,莫斯星迅速离开了军营,如同来时一般,没有惊动任何守卫。他并未返回莫高窟,而是来到了城中另一处他早已选好的、更为隐蔽的藏身之所——一座废弃的烽火台地下密室。
密室内,他点燃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油布,露出了里面一个做工精致的紫檀木匣。匣子没有锁,只有那张奇怪的封条。
他沉吟片刻,运起一丝内力,指尖轻轻拂过封条边缘,那封条便无声无息地脱落,并未损坏。打开匣盖,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并非他预想中的金银珠宝或机密文件,而是几封书信,以及一枚雕刻着蟠龙纹样、质地非金非玉的令牌。
他拿起书信,逐一展开阅读。越看,他面具下的脸色越是冰冷,眸中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这些信件,竟是以一种极其隐晦的笔法,构陷封庭筠与西洲王室暗中勾结,意图借助西洲之力,拥兵自重,甚至有不臣之心!信中提到了几次封庭筠与西洲使节的“秘密会面”,以及一些被歪曲解读的军务调动,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而那块蟠龙令牌,更是“铁证”,据信中所述,此乃西洲王室赠予封庭筠的“信物”,象征着某种盟约。
真是好毒的计策!这些构陷之词若是传到多疑的皇帝耳中,再加上这枚看似来历不凡的“信物”,封庭筠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通敌叛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莫斯星紧紧攥着那几封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仿佛能看到,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文官,如何用笔墨编织罗网,如何将忠良置于死地!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杀意,将书信和令牌仔细收好,放入自己贴身的隐秘口袋中。这份“罪证”,如今落入了他的手中,便绝无可能再被用来陷害封庭筠。不仅如此,它反而成为了那些阴谋家们欲构陷忠良的铁证!
但他知道,仅仅拿走这份“罪证”还不够。那张校尉、赵老三,以及他们背后的指使者依然存在,这次失败了,必然还会有下一次。他必须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下去,挖出更深层次的幕后黑手,最好能拿到他们直接策划此事的证据,方能一劳永逸,至少,能为封庭筠清除掉眼前的威胁。
他将空匣和油布处理掉,熄灭了油灯,密室再次陷入一片黑暗。青铜面具下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接下来的目标,便是那个张校尉,以及……可能与此事相关的朝中之人。这场隐藏在暗处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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