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江纳百川,涂岛镇八荒。
刚踏上岛屿,便感受到遗世而独立的气势,四周海浪翻涌,却在靠近岛岸时,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所驯服,化作轻柔的涟漪,缓缓拍打着那由晶莹剔透的灵石所构成的礁岸。
两人到的时候稍微来迟了些,道路两侧站着一众身着白色服饰的弟子,宛如行走的云朵,纯净而高雅。为首的男子眉清目秀,手里握着剑,拱手行礼,剑柄上挂着一串由贝壳和玉石串联的剑穗。
那串剑穗上的结打得十分不匀称,一个大疙瘩一个小颗粒,最底下的三四片各种颜色的贝壳杂乱无章地串在一起,瞧眼便知是谁亲手做的。
若是旁人看见也许会嫌弃,但这是池静樾亲手做的,嫌弃自己的事她做不到,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很丑吗?其实也还好吧,只是有些杂乱,其实这是耐看型。
他叫闻弦,宗门世家第一剑修,性格和他人一样,温润和煦,美名天下,轻柔而温暖,举手投足间尽是和煦之风,宛如溪边潺潺流水,人称“青珩君”。分明穿着的是寻常的统一制服,却总是让人眼神不自觉地往他身上瞟,完全看不出这是曾经像个小刺猬一样凶巴巴的小朋友,池静樾越看越满意。
各宗门派别的制服不仅颜色不同,样式也不同,易于区分,闻弦视线扫到她的时候略微停顿一瞬,“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闻弦带众弟子在此恭迎,欢迎诸位来到含江涂岛。”
风吹贝壳响,旁人看见要么背后议论两句,要么当面询问,而林炽属于后者,指着他的剑穗自以为很委婉地问:“青珩君,你这个剑穗从哪儿买的?好......独特。”
闻弦将剑柄往前伸出,露出剑穗的全貌,丝毫没有剑穗丑而难堪,反而有些......平静?
他声音温润道:“这个是我的师尊做的,师门信物。”
林炽目光移向眼前的贝壳,既然是师门信物,自然轮不到他多言,宗门之间虽然不说有多熟悉,多多少少也听说过闻弦的师尊,千百年来第一位女性圣君——松鹤圣君。
历任圣君哪个不是超凡脱俗、眉宇淡然,既不张扬,也不收敛,自带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让人心生敬畏。而松鹤圣君不一样,不拘泥于世俗的繁文缛节,无论是御剑飞行,还是饮酒作乐,向来随心而为,尤其喜欢在身上挂铃铛,每走一步叮当作响,用长老们的话来形容便是行无常则,动无定法。
闻弦能在松鹤底下养成这般谦和有礼,远近闻名,这毅力真不是常人能比,思及此处,林炽对他肃然起敬,“青珩君,你真厉害。”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闻弦只是淡淡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五大宗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家虽然不是特别熟悉,却也有所耳闻。这一行人里除了林炽带着一众随从之外,其他人都是孤身一人前来;除了林炽,其余人似乎都不是家族里的正道血统;若不是林炽,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含江涂岛的弟子传信错误,其实通知的不是序列弟子,而是遇事则顶上的“敢死”弟子。
也许是经历相似,惺惺相惜,他们格外聊得开。
一位拿着玄冰扇的少年站在原地缓缓扇着扇子。
林炽只觉得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熟悉的感觉,道:“你这是在……?”
少年不语,只是一味地扇扇子。
池静樾好奇地凑上来,“……?”
“耍帅,”少年举手合起扇子,轻轻拍打手心,随后伸出一只手,“请。”
“......”
少年扇动扇子,二人刚往前走一步,身后传来他轻飘飘的声音:“帅哥都是压轴的。”
提到帅,仿佛触发了林炽体内的某种血液根基,“切,这就算帅了?你是不知道我们昨夜经历了什么?”
少年好奇道:“经历了什么?”
林炽晃晃手中的“断魂”剑,“斩妖除魔,替天行道。”
少年貌似听说过林炽的风评,目光疑惑,“你?”
林炽轻咳两声,收回手中的剑,强装镇静道:“当然了,不管时什么样的邪物,都是我的剑下之物。”
少年神色怀疑,“是吗?”
“当然,不信你问她!”林炽一手薅过她的胳膊,“池姑娘,你告诉他,昨夜是不是多亏了我那一剑,我们才破阵的。”
都喜欢耍帅啊,正好,她也喜欢,“分明是多亏了我那矫健灵动、英姿飒爽、气势磅礴的一刃才破阵的吧。”
“要不是我那行云流水的剑法,会有你后面的那一刃吗?所以还是多亏了我。”
“多亏了我......”
“多亏了我......”
最后还是夹在中间的少年用扇子挡在两人中间,“大家都帅,都帅,我最帅,好不好。”
“……”
这位少年是风水阁阁主的得意门生江锐,寻常人物对于寄人篱下也许会收敛甚至不自信,但是这些在他身上完全体现不出来,甚至可以说是张扬脸皮厚,常有宗门弟子所言,江锐与闻弦拜错师门了吧?
此行除了月见草,于江锐而言,便是一场大型的“交友现场”。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来含江涂岛,”江锐深吸口气,用玄冰扇的头部指了指前方的江流河道,“景色如画,奇珍异草遍布,浓雾缭绕中弥漫着淡淡的灵气,好山好水好风光,堪称人间仙界。”
林炽偏头道:“说到风水,这儿和你们风水阁比起来,如何?”
江锐随意扇扇,“自然是比不上。”
池静樾去过风水阁,与那儿的美景相较有过之而不及,不过此时还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夸赞,她端水道:“含江涂岛是宁静的避世之地,而风水阁则是充满人情的慰藉。”
林炽道:“我还没去过风水阁呢,到时候去玩玩儿。”他自觉与池静樾一起找孩子,战魔气,勉强算得上生死之交,虽然刚才小吵一下不可开交,但他是真心想与她交朋友,于是手拐碰了碰她,“你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她脱口道,上一世她当上圣君之时仙魔大战将将平乱,处处都有魔族余党作祟,肩负着师尊的使命,哪里有乱子哪里就有她,常常都是一处未平一处又起,能欣赏到美景都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江锐笑笑说道:“一定要来噢,大家一起来。”
林炽眼神流转在前面两道背影上,示意二人往前看,欲盖弥彰似的压低声音,“江兄,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叫我们二人就算了,可千万别叫前面二位。”
池静樾好奇道:“为何?”
林炽道:“前面二位可是宗门世家里面最稀奇古怪的两人,一个嘴巴跟淬了毒似的,另外一个是个医修炼丹师,技术一骑绝尘,但是……”他用手指指下脑子转转,发出嗯哼的声音,意思不言而喻——脑子有问题。
池静樾顺着望去,女子身着墨黄色衣袍,发尾由一根黑色簪子挽着,玉簪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黑蛇。男子一身黑色外袍,背影笔直,身姿挺拔如松,走路规矩。
这女子她认识,“嘴淬了毒”她在早期深有体会,不过另外一个是她死后出生的,她就不知道了。
林炽道:“所以啊,若是还想好好游玩,最好……”
他话还未说完,带队的弟子穿过前面的回廊,女子回头,眉眼如画,却透着几分冷意,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眼眸幽深如同寒潭。
林炽吓得夺过江锐手中的玄冰扇挡在眼前,隔绝眼神,“江、江兄啊,你看那是什么?”
女子懒得同他一般计较,仿佛刚才那眼都是施舍。
拐过一道高山,便是岛上招呼外人的堂屋,闻弦吩咐侍女上茶,便有弟子上前贴耳禀告。闻弦拱手一礼,“实在是抱歉,现下有要事需要处理,诸位在此稍作歇息,我定会尽快回来,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闻弦诉完,跟随弟子加快脚步离开。
众人坐在椅子上左等右等,等到侍女来换茶也不见闻弦回来。
林炽问添茶的侍女,“青珩君怎么还没来?”
侍女摇摇头。
“那什么时候能来?”
侍女继续摇摇头。
“那……罢了,问你你也不知道。”林炽泄了气又坐不住,“哪儿有这样的,请我们来做客,结果主人家一个不在,这就是含江涂岛的待客之道吗?”
池静樾些许疑惑,含江涂岛不止有闻弦一人,还有三个长老,一个圣君,为何没有人接待呢?
又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弟子朝众人礼道,“青珩君有事尚未处理完全,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由在下带领诸位前往住处稍作休息,青珩君晚些在芷兰园准备了晚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林炽率先站起来扭扭身子,“好啊,早就坐不住了。”
路过某处时,响起几位知晓内情弟子谈论的声音,池静樾故意放缓脚步,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什么圣君,什么什么受伤之类的。
圣君受伤了?闻弦是帮圣君疗伤?
成为圣君的基础条件便是灵力修为,无人能及,谁能伤到圣君呢?圣君是被何人所伤,就连闻弦疗愈这么久都不管用?
众人在岛上弟子的带领下到达月楼,池静樾收回思绪,月楼这名字还是她当初起的,实际上是一栋四四方方的院子,专门用来接待远方的客人。
弟子安置好众人之后便退下。
闻弦着急忙慌地赶到圣君的住处,只见圣君脸色苍白,手捂着胸口,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额角细细密密的汗迅速冒出。
闻弦见状,立刻抬起他的胳膊,封住大陵穴,随后盘腿坐下,往圣君体内源源不断输送灵力。
灵力恢复些时,圣君按下他的手,拇指用力印住心口、旋转,调节灵气运转。
“圣君,”闻弦欲言又止道:“发生了何事?可是镇上的魔邪未除?”
前些日子岛外的小镇上屡屡有魔邪作祟,扰得百姓不得安宁,于是便请圣君前去处理。
圣君摇摇头,道:“并无。”
“圣君为何受如此重的伤?”
“并不是邪祟所伤。”他坐定缓缓开口,“昨夜回岛之际,忽有一股力量凭空袭来……”他停顿仔细回想,用凭空袭来形容不太妥当,那股力量更像是从身体深处打出,全身筋脉如被撕裂,痛彻心扉,持续欲将他的元神打破。
闻弦追问道:“可有看清是何人所伤?”
此事尚未查明,圣君摇摇头,“不知。”
闻弦瞧他的面色和缓,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于是禀告道:“五大宗门弟子皆已上岛。”
圣君淡淡“嗯”了一声,“此事交由你掌管。”
闻弦也了解圣君的性子,外人只道圣君冷面无情,仿佛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其实不论是责任也好,心之所想也罢,圣君守护苍生的意愿不比任何一位仗义之士少。
“是。”闻弦礼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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