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嘉遇回到家，进门后屋内漆黑一片，她只在原地停顿几秒，便脱鞋径直朝里走去。

“啪”一声。

季嘉遇打开灯，屋子里空荡荡的，桌上有一张百元钞票，被玻璃杯压着，不用想都知道是她的母亲林静萍留下来的，她今晚和明天早上的饭钱。

屈膝坐在冷冰冰的皮质沙发上，季嘉遇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拿起手机给林静萍打去电话。

“嘟”了几声过后，对面终于接通。

“妈，”季嘉遇声音很轻，听不出多少情绪，“我明天要去医院复查。”

说到这，她顿了顿，半晌才小声道：“……可以提前把下个月的生活费给我吗？”

对面“啧”了一声，才传来林静萍不耐烦的声音：“知道了，你明天下课了来找我，一天天的，就知道要钱！”

“你今天回家——”吗？

季嘉遇还没说完，嘟嘟——一阵忙音过后，电话被挂断了，周遭归于平静，安静得可怕。

季嘉遇看着被挂断后自动跳转界面的手机屏幕，沉默着把手机放在桌上，独自走到厨房泡了包面。

那张钞票被她仔细折好，塞进了房间的存钱罐里。

存钱，为了治好自己的左耳。

有记忆以来的几年时光里，父亲经常酗酒，一次雨天，才六岁的季嘉遇，被生父一巴掌扇成了耳膜穿孔。

而她的母亲，那时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顺手把电视音量调到最高，盖住了那一声声抽泣。

季嘉遇的左耳去医院治过一次，可还是落下了病根，左耳听力不好，耳边的声音大了、乱了就隐隐作痛，一阵耳鸣。

第二天下午，季嘉遇请了假，没有去上晚自习。

季嘉遇看着林静萍发来的定位，打车过去了。

刚走进店里，就看见了穿着红色长裙的林静萍，她的妆容浓艳，和从前不似一个人。

“妈。”季嘉遇走过去，她视线落在林静萍身上的金银首饰上，只一瞬，她便垂下眼，想，和上一任分手后，她似乎更爱打扮了，这次的新欢估计挺有钱的。

林静萍本面上没什么表情，见到她来，眉头蹙了起来，从包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拿去，拿了下个月就别来找我要生活费了啊。”

说完，季嘉遇听见她小声嘀咕：“一天天就知道花钱，和她那个赔钱的爹一样！”

季嘉遇拿钱的手顿住，半晌，她才抓起那几张钞票，握在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那耳朵，之前医生不是说这辈子就这样了么？”林静萍瞥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我看还是趁早别治了，浪费钱。”

季嘉遇握紧了手里的钱，低着头开口：“李医生说可以治的……”

“你别一天天的给我听那些人的毒鸡汤，他们就是看你年纪小，好骗！”林静萍语气愤愤，激动的拍了下卓沿，“见你没家长陪着去，就觉得你的钱好骗呗！”

“那我为什么没有人陪着？”季嘉遇抬头反问林静萍，看着她的表情从愤怒变成羞愧。

林静萍轻啧一声，拿着包站起身，留下一句：“我先走了。”

季嘉遇坐在原位，侧头看着林静萍上了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心下一沉，驾驶室里坐着的，正是她未来的后爸。

真可笑，都快领证了，自己却连那男人的面都没见过，到底是有多防备才会做的如此极端。

不过季嘉遇已经预料到了，林静萍不打算将自己一起领进那家人的家门，她不会允许自己的富贵梦因为一个像累赘一样的女儿而被打碎。

走出店门时，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雨点斜飘着，打在地上，绽放出水花。

季嘉遇抬头看了眼不见小的雨，再不去医院就要赶不上和李医生约好的时间了。

虽然隔壁便利店里有买伞，但她现在手里的钱还要留着买药，应该是不够买一把雨伞的，而且这里离医院不算太远，季嘉遇心一横，冲进雨里。

*

果不其然，第二天她就发烧了。

课间，季嘉遇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趴在桌上想休息一会，就听见宋银说道：“嘉遇，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季嘉遇一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烫的不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你没事吧？”宋银有些担心。

季嘉遇站起身，笑了笑，开口：“没事，没事，我去医务室看看。”

在楼下绕了半天也没见医务室的影子，季嘉遇的头越来越昏，她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视线模糊间，看见几道模糊的人影，她一咬牙，走过去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臂。

“同学。”季嘉遇抚了抚额，视线聚焦，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是程峫。

程峫垂眼看着她，发觉她神色不对，刚要开口，身侧跟着的人就开了口。

“哟，程峫，这谁啊？”

“新女友——”

“闭嘴。”程峫侧头看了说话的几人，神色不耐。

“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吗？”季嘉遇问。

闻言，程峫视线重新落在她那双红的滴血的脸上：“没开门。”

季嘉遇一愣，只得讪讪松开手，扯出一个笑：“哦，谢谢啊。”

季嘉遇转身要走，手却被大力攥住。

“你怎么了？”程峫挑眉。

季嘉遇：“有点发烧。”

话落，程峫松了手。

*

季嘉遇强撑着上完了下午的课，宋银担忧的看着她，不放心道：“嘉遇，要不你还是请个假吧？”

季嘉遇抬头看了看教室上方的钟表，摇摇头：“快放学了，没事的。”

“好吧。”

下课后，季嘉遇没有选择留下来写作业，准备回家写，因为头晕的不行。

刚走出校门，就撞见了程峫，他左手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右手提着一个不算大的袋子。

“季嘉遇。”程峫叫她。

季嘉遇身子一顿，抬眼看回去，对视片刻，她抿了抿唇，等待着他的下文。

程峫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间，他那双黝黑的眸子紧盯着面前的人，几秒后，他把袋子递给季嘉遇。

季嘉遇一愣，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在那袋子上，透明的袋子里装着的——是药！

“给、给我的？”季嘉遇错愕。

其实她心里下意识觉得程峫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因为听到他对前女友决绝又不留情面的话语，也不是因为他高超的撩妹技术，而是因为他整个人看起来就浑身散发着戾气，总让人觉得他不太好相处。

简单来说，就是人看起来很凶。

“不然呢？”程峫抖了抖烟灰。

季嘉遇有些欲言又止：“那个，不用……”

程峫轻啧一声，把药移向一旁的垃圾桶：“不要就扔了。”

“唉！等等。”季嘉遇伸手拽住程峫外套的一角。

程峫侧头看她，勾唇浅笑。

浪费不是个好习惯，季嘉遇还是接过了那袋药，主要是看着金钱被无情扔进垃圾桶，她着实肉疼。

“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程峫看着她，声音淡淡的。

“程峫，”季嘉遇声音又轻又柔，她提着手里的药，抿了抿唇，轻声：“程峫，谢谢你。”

程峫一怔，垂眼低笑一声：“那你知道老子为什么这么做么？”

季嘉遇闻言，摇摇头，心中揣测着缘由。

下一瞬，程峫的声音混着烟圈慢吞吞的吐了出来：“追你。”

季嘉遇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她的脸立马烧了起来，绯红一片。

“怎么。”程峫半蹲下来，与她平视，“没谈过恋爱？”

周遭车辆疾驰而过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掺杂着“扑通”的心跳声。

“没有。”季嘉遇诚实道，“我不想谈恋爱。”

“如果你是这个目的，那药的钱我明天还你。”季嘉遇后退半步，说完觉得不妥，又补充一句，“不是这个目的也会还你……”

说完便绕开程峫，匆匆忙忙的要离开。

这时，一只大手攥住了她的腕骨。

程峫偏头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开口：“不谈恋爱是你的事，追你是我的事。”

话音落下，周遭安静了一秒，程峫补上一句：“至于能不能追到，是我们两的事。”

*

回到家后，季嘉遇看着手里的药，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很温暖。

原来他人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凶，这个念头在季嘉遇心中升起。

从小到大，季嘉遇都是个独立的人，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她一直很坚强，是个不会麻烦别人的人，也可以说，她并不擅长麻烦别人，所以在感受到一丝丝好意的时候，她都会很感动，不管是谁。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下雨了。

季嘉遇侧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夜景，雨点打在玻璃上“啪啪”作响。

夏末的雨总是来的毫无预兆又来势汹汹，就如同少年的好意，来的热烈张扬而又毫无预兆。

吃过饭后，季嘉遇把药拿出来准备冲泡喝了。

彼时，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是林静萍回来了，季嘉遇有一瞬间的吃惊，本以为她今晚不会回来的。

林静萍脸上挂着笑，走进客厅，见到季嘉遇，她的笑敛下去几分，有些尴尬的开口：“嘉遇啊，你还没睡啊？”

季嘉遇垂着眼，并未看她，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林静萍干笑两声，一边往房间走，一边道：“我回来拿件衣服，今晚……就不回来住了，你一个人要乖乖的啊。”

意料之中，季嘉遇“嗯”了声，埋头用勺子搅拌着玻璃杯里的药，黑棕色的颗粒混进水中，一点点被滚烫的热水吞没，直到融为一体。

“咔嚓”一声，林静萍提着袋子出来了，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季嘉遇在喝药，她脚步顿了顿，还是开了口：“嘉遇，生病了？”

季嘉遇点点头，还是不咸不淡的“嗯”了声，转而埋头抿了口杯里的药，很苦。

“生病了怎么不和我说？”林静萍故作关心的靠近，却被季嘉遇打断。

“妈妈，不早了，路灯该灭了。”季嘉遇抬头看着林静萍。

林静萍也没再说什么，叮嘱了几句就急匆匆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