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结束的周末。

季嘉遇还有些低烧，起床时已经快要中午，胃部一阵痉挛，隐隐的刺痛，她吃痛地捂着胃部，心说，不该不起来吃早餐的。

因为小时候林静萍经常不回家，季嘉遇也不会做饭，很多时候都是饿着的，所以就有了胃疼这个毛病，到了初中她才学会照顾自己。

但病情似乎已经无力回天。

同样的，她很瘦，也是饿出来的，到了现在也没多大的胃口，算是个坏毛病吧。

季嘉遇爬起来，走到厨房准备随便对付一口，下午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

临中教育管理很强，高二开始每周就只能放半天，住宿生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季嘉遇对着镜子，把头发随便扎成一个低丸子，她的视线不自觉落在脖颈处，就在那个位置的右下方，有一块胎记，暗黑色胎记的形状就像蝴蝶的半扇翅膀。

季嘉遇一直很排斥这块胎记，也很抗拒别人知道这块胎记的存在。

原因无他，只因林静萍想要一个完美的女儿。

——“你这块胎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恶心死了！”

林静萍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挥之不去。

“妈妈，我不想再这样了。”不想被当作可有可无的工具。

这句话季嘉遇始终未对林静萍说过，可早已在心中默念了无数次。

*

下午。

季嘉遇微微垂着脑袋往楼上走去，刚来到拐角，就直挺挺的撞上了一个人。

力道不大，但因为身子骨瘦，季嘉遇还是被惯力带的微微后仰，后退半步，鼻尖酸胀，阵阵泛着疼。

“抱歉。”季嘉遇说着，抬眼看去，撞上的不是别人，是林楚夏。

“你走路的时候不会看路啊！？”林楚夏揉了揉鼻头，抬头对上季嘉遇的视线，她呆愣一瞬，随即皱起眉，视线毫不掩饰地扫过季嘉遇的全身。

“是你？”林楚夏开了口，她的眼神里带有审视的意味，“你是程峫的女朋友？”

闻言，季嘉遇赶紧摇摇头，否认道：“不是。”

“哦？”林楚夏来了兴趣，但眼神依旧不屑，微微眯眼，又说：“那就是暧昧对象？”

季嘉遇的手不自觉捏紧衣角，被她不依不饶的架势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正当她斟酌着怎么开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喂，”周昀礼抱着篮球，从下边走上来，他的视线从林楚夏身上移到季嘉遇身上，随即定格，“你们聊什么呢？”

季嘉遇朝他投去一个“江湖救急”的眼神，周昀礼见状，侧头看了眼林楚夏，转而握住季嘉遇的手腕，一边往班级走一边说道：“数学课代表，我有一题想问你来着。”

季嘉遇愣了愣，随后立马接戏：“哦，好，你拿给我看看吧。”

后边的林楚夏呆愣愣的看着两人，反应过来后怒气冲冲地开口：“周昀礼，你！”

刚走不远，季嘉遇又听到林楚夏的声音。

“程峫。”

话音落下，季嘉遇鬼使神差的朝后边看了眼，正对上程峫那双赤黑的眸子，程峫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眯眼，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到了班里，周昀礼松开手，笑了笑：“小爷我的演技还可以吧？”

季嘉遇被他逗笑了，点点头，说：“还行。”

坐在位置上的宋银见季嘉遇来了，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小跑着来到人跟前，挽住她的胳膊，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嘉遇，今天是我生日，订了包厢，晚自习下课一起来玩啊，好不好嘛？”

她的语气带有撒娇的意味，季嘉遇闻言，斟酌了几秒钟，不知道林静萍今晚会不会回来，这样想着，她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耶！”宋银开心的晃了晃季嘉遇的胳膊，又说：“我邀请了好多人，还担心你不去呢！”

*

晚自习一下课，宋银就马不停蹄的带着季嘉遇到了地方，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到了场，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

季嘉遇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灯光霓彩，她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环境，所以就没有跟着大家一起聊天，而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喝果汁。

宋银的声音在炸耳洗脑的DJ音响中响起：“蛋糕好像到了，我出去拿一下。”

季嘉遇赶紧站起来，拉住宋银的手，宋银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她很轻的笑了下：“小银，我帮你去拿吧，你和他们先玩着。”

正巧想出去透透气，这样混杂的环境季嘉遇实在是不适应。

宋银正斟酌着，季嘉遇就站起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好啦，你就去和他们玩吧，没关系的。”

宋银也没再说什么，冲季嘉遇喊了声：“嘉遇，麻烦你啦！”

季嘉遇关上包间的房门，一瞬间，周遭安静下来，仿佛和刚刚喧闹的环境彻底隔绝了一般，她贴着墙，缓了口气。

直到左耳密密麻麻的酸疼和饶人的耳鸣渐渐消失，她才有了动作，转过身，走廊一个身影让她愣在原地。

程峫手里拿着一包烟，同一只手，中指和食指之间还夹着一根刚点燃的烟，像是刚刚从前台买完烟回来，嘴里吐出一口烟圈。

似是感受到了季嘉遇的视线，他懒懒抬眼，视线扫过来。

看到季嘉遇的一瞬间，程峫脚步顿住几秒，随即便头笑了一下。

对上视线的几秒钟，季嘉遇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这样僵持了大概半分钟，直到程峫开了口。

“怎么在这儿？”他语气淡淡的。

季嘉遇：“……朋友在这过生日。”

程峫打量一眼她一身板正的校服，笑了，提步走过去，三两步就站在了季嘉遇面前。

“乖学生，这种地方下次少来。”程峫嘴角仰着，笑的漫不经心。

“可是你也在这。”季嘉遇微垂着头，声音很小。

程峫被她的话逗笑了，抖了抖烟灰，微微低下身子，附在她耳畔：“老子不乖。”

季嘉遇耳尖一红，随即脸上也染上红晕，她没怎么用力的推开程峫，往外走去，边走边仓促的开口：“我还有事，先走了。”

程峫看着她的背影，一身干净的校服，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季嘉遇刚从前台取完蛋糕，就见包间门口有两个男生在吵架，其中一个男生正是季嘉遇的同学——李勉，而另外一个男生，季嘉遇从没有见过。

不过一分钟，季嘉遇看到李勉开门进了包间，门被狠狠甩上，她有点懵，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打开门进去。

包间里依旧闹哄哄的，大家还在玩闹，季嘉遇把蛋糕放在桌上，刚要开口提醒大家蛋糕到了，就见门被从外面踹开，几个男生从外边冲了进来，不由分说的逮到一个人就是一拳。

场面一下混乱起来，混乱间，季嘉遇看到了那个揪着李勉衣领暴揍的男生，正是刚刚门口和他发生口角的男生。

宋银吓坏了，哆嗦着拿出手机要报警，还没按下拨打键，一个男生抢走了她的手机，直接扔到了一边，威胁道：“你要是敢报警，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季嘉遇看到宋银哭了，脑子一热，冲过去，拉住宋银的手，把人往后边一带，护着她。

男生见状，气急败坏的抬起手来，季嘉遇怕的偏开头，闭上眼，想象中的疼痛并为传来，她愣愣的睁开头，就见程峫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脚狠狠揣在那人的腹部，那人飞出三米远，撞在矮桌上。

邵域和陆承泽也冲了进来，陆承泽冲着里边喊了句：“警察来了！”

这时，抓着李勉的那人闻声看过来，邵域朝那边看过去，是蒋门浩！

蒋门浩一下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程峫，怒火中烧的他拿起一旁碎了一半的酒瓶，朝程峫冲过来。

程峫转头看去时蒋门浩已经到了跟前，陆承泽喊道：“阿峫！”

来不及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程峫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面前死死攥住碎酒瓶的手——是季嘉遇。

季嘉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手心的疼痛阵阵传来，蔓延至四肢百骸，血水顺着手心滑落，一滴滴滴在地上。

包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程峫看着那样皙白、那样小巧的手，就这么紧紧的握着自己面前碎的参差不齐的酒瓶。

“卧槽，流血了！”

随着一声惊呼，蒋门浩也愣住了，手中握着的酒瓶落在地上，心里刚刚腾起的怒火一下子熄灭，只剩下呆愣。

“你他妈的。”程峫低吼一声，一拳狠狠打在蒋门浩脸上，蒋门浩一下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警笛声由远及近，程峫把蒋门浩摁在地上，一拳拳打在他脸上，沉声开口：“蒋门浩，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死？”

邵域和陆承泽赶紧冲上来拉开程峫，程峫面色阴鸷，恶狠狠的盯着地上的蒋门浩，抬腿又补了一脚。

蒋门浩等人被考上手铐，带上了警车，剩下几个女警在安慰包间里受到惊吓的几人，把李勉扶到沙发上，并拨打了救护车。

季嘉遇觉得手心的疼痛在加剧，她看向手心，鲜红的血液淌了满手，不规则的划痕狰狞可怖。

正盯着那瘆人的伤口，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腕骨，程峫站在她面前，不足一个拳头的距离，他低垂着头，看着季嘉遇手心上的伤，和不断滴下的血液。

季嘉遇愣住了，见程峫没说话，她不自在的先开了口：“程峫，你……没事吧？”

尬聊。

季嘉遇要被自己逗笑了，刚要继续开口，程峫抬眼对上她的眸子，哑声：“季嘉遇，疼吗？”

疼啊，肯定疼啊，这样想着，季嘉遇还是不敢说出来，只摇摇头：“不、不是很疼。

“撒谎。”程峫蹙起眉，他的手在抖。

季嘉遇还要开口，被一旁的女警察提醒：“妹妹，你这个伤估计要去医院包扎一下。”

一旁有人惊叹：“哦哟！吓人！”

程峫松了手，后退半步，他看着季嘉遇，缓缓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季嘉遇有些发懵，他为什么要道歉？

邵域站在程峫身侧，听着这句沉重的道歉落下，他明白的，程峫这句“对不起”参杂着愧疚，

*

季嘉遇的手伤口不深，在医院消了毒，擦了药，缠了绷带，由于怕发炎，医生让她在家呆着，观察一天。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季嘉遇刚走出去两步，就撞见医院大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凑近一些，她看清了来人。

是程峫。

程峫看到季嘉遇出来，迈腿走上前，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嘴唇紧抿。

“程峫？”季嘉遇出了声。

程峫站在她面前，眼底情绪黯然，半晌，他才哑着声音开口：“刚刚……你不害怕么。”

季嘉遇一愣，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那样尖锐的酒瓶，换做是谁，都会怕吧？这样想着，她斟酌一下，摇摇头，说：“不怕。“

闻言，程峫深吸一口气。

“季嘉遇。”程峫叫她的名字，他盯着她的眸子，声音很轻，一字一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用学乖？”

话音落下，季嘉遇愣在原地，手上的疼痛一阵阵，耳边的风声划过，伴随着树叶被带动时的窸窣声，她就这样看着程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喉咙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声音，眼睛忽然有些酸胀，她把头低下来，不去看程峫灼灼的目光，双手不自觉捏紧了衣角。

这一瞬间，像是心思被猜透了，又像是软肋被人安抚了。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她的乖巧，貌似在他人眼里都是理所应当，就像小时候邻居经常说的那样。

——“你要乖一点，这样妈妈才会要你，你要是不乖，妈妈可就跟别的叔叔跑咯！”

学乖。

“还有，”程峫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顿了顿，轻声：“谢谢你。”

季嘉遇又呆愣了好一会，沉默半晌，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她听见自己说：“不早了，程峫，快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