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峫这些天都没来学校。

季嘉遇走过七班时，习惯性地朝教室里瞟了眼，程峫还是不在，他到底去哪儿了？这个想法不自觉间钻入季嘉遇的脑海。

清晨的阳光洒在走廊，季嘉遇把脸半掩在作业本后，垂着眼，脑海思绪连绵。

那晚少年肆意张扬的笑声和义无反顾的背影，她始终无法忘记。

要入冬了，临海市的冬天来的总是格外的早。

季嘉遇回到教室，就见宋银脚步匆忙的往外走。

见到她，宋银立刻调转方向，朝这边走过来。

她抱住季嘉遇的胳膊，说道：“听说月考出成绩了，就贴在下面的公告栏上呢，嘉遇，我们一起下楼看看吧？”

闻言，季嘉遇点点头，仍由宋银拉着她往外走。

刚一走出教室门，门外一个身影让她脚步顿住，倏地愣在原地。

是程峫。

程峫的视线淡淡扫过来，看清后冲她弯了下唇，和以往玩世不恭的笑，似乎有些许不同。

很奇怪的，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季嘉遇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擦身而过时，季嘉遇没敢回头望他。

“阿峫！”陆承泽的声音不远不近，语气中带着笑意，“你终于来学校了，我和邵域无聊的要吐了！”

邵域淡淡瞥他一眼，澄清道：“就他一个人这样，我倒没无聊到这种程度。”

“哦。”程峫抬手摸了摸脖颈，伸展了下脖子，语气轻松。

“话说你这几天去哪儿了？”陆承泽问他，“也不和兄弟们说一声，搞得我这几天都睡不着！还怪担心你的。”

程峫送他一个字：“滚。”

陆承泽：“……”

邵域敏锐的发现他后颈衣领内淡淡的黑色，挑眉问道：“纹身了？”

程峫淡淡“嗯”了一声，径直往班级里走去，进门前，他用余光瞥了眼转角处的季嘉遇，直到最后一缕发丝消失在拐角，他抬手摸了摸后颈纹身的位置。

“卧槽？”陆承泽反应慢了半拍似的，快步跟上去，瞥了眼程峫的后颈，“好端端的，去纹什么身啊？”

程峫拉开凳子坐下，长腿交叠，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微微歪头，抬眼看他：“又不是没纹过。”

说到这儿，陆承泽想起程峫初中时在腰间纹的十字架，可那正好告示着程峫的野心勃勃，而且也不丑，现在这个，他目前真没看出是个什么东西。

陆承泽说：“可你这纹的什么啊？怎么看都很怪好吗？”

“陆承泽。”程峫面上没什么表情，“管好你自己。”

“不想被骂就闭嘴，或者滚蛋。”邵域扯了下陆承泽的后衣领，把人往后拽了拽。

陆承泽有些气急败坏，双手抱臂，用力把脸别到一边，嘟囔：“我这不是关心兄弟么？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样，是不是想绝交？”

“真不玩了你又不高兴。”邵域瞥他一眼。

陆承泽老实了。

程峫转了转手里的笔，有些心不在焉。

*

晚自习放学前十几分钟。

“季嘉遇，张老师找你。”门口有人喊了声。

季嘉遇抬头，很快反应过来，点头应了声，站起身朝外走去。

走过七班门口，她的视线不自觉朝里边看去，有个位置依旧是空的，程峫不在。

下楼时，几个女生在她身边经过，其中就有林楚夏。

林楚夏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季嘉遇身上，毫不掩饰打量的神情。

“听说了吗？程峫纹身了！”

“还听说了吗，整栋楼的人都要知道了吧？”

“就是啊，他人现在不还在教务处门口站着吗？”

……

声音渐渐远去，季嘉遇脚步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向前走去。

张维的办公室在教务处旁边，季嘉遇自然而然的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程峫。

程峫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着眼，眼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眉眼，季嘉遇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时，张维从教务处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张报名表，看见季嘉遇，他招呼了声：“嘉遇啊，你先去我办公室坐会儿吧，我马上过来。”

门口站着的人听到熟悉的名字，身子明显一顿，略微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站直了才抬眼看过来。

和程峫撞上视线，季嘉遇愣了几秒，转而垂下脑袋，走进张维的办公室。

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季嘉遇垂着眼，会想起刚刚听到的——“程峫纹身了！”

这句话在脑海里回荡。

她不免有些好奇。

几分钟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快，门被推开，张维走了进来，他冲季嘉遇笑了笑。

“这是这学期我们学校和外省一所名校一起举办的奥数竞赛，我想着你和周烨是最适合参赛的人选，周烨今天上午来过了，现在你看看？”张维说着，把报名表递给季嘉遇。

季嘉遇抬眼，点点头，接过报名表，垂眼一行行看了起来。

门外，程峫靠着墙，倾听里边的讨论声，季嘉遇的声音又轻又柔，却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晰，口齿伶俐。

程峫垂着头，扯唇轻笑一声，几秒后，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收起了刚刚拽里拽气的模样，侧头看向屋内坐着的教导主任，问：“主任，要处分么？”

教导主任听到声音，按了按因为暴怒而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现在知道怕了？按你这样的趋势，是要被开除的！”

“程峫啊，程峫。”教导主任的语气有些恼怒，其中参杂着恨铁不成钢，“你家里给了你这么好的学习环境，你是一出生就站在终点线的人，为什么不愿意努力一点呢？”

确实，程峫是一出生就站在终点线的人，他是家里的独子，未来注定是公司的继承人，家族的掌舵者。

对于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来说，他们要的从来不是那些唾手可得的金钱。

程峫也是如此，他想要的不是那些，而是早在有记忆起，就被父亲扼杀的野心。

“这次必须处分，你先回家反省一个星期！”教导主任抬头看程峫，胸腔起伏着，显然是气的够呛。

程峫一句话也没说，他想应该所有了解过他的人都清楚，他未来的出路不是学习，也不可能是学习。

“要处分啊……”程峫低声重复了一遍，视线移向刚从张维办公室走出来的季嘉遇身上，女孩一身干净的校服，扎着低低的丸子头，乖的不像话。

程峫垂下眼，想——“如果被处分，她会不会更讨厌我了。”毕竟，我不是什么好人。

晚自习下课。

季嘉遇把报名表折好，放进口袋，她看过了，第一名奖金有1200，足够她复查两次的了。

季嘉遇走的慢，也晚，以至于在她走出教室时，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她往前走着，路过七班门口时，下意识想往里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峫单肩背着书包，双手抄在口袋里，垂眼与她对上视线。

季嘉遇愣了一下，慌忙移开视线，脚步快了一些，走在前边。

“季嘉遇。”

身后有人叫她，季嘉遇回头，程峫就笑：“一起走呗。”

季嘉遇犹豫了一会儿，将头转回来，点了点头，应道：“好。”

就这样，程峫很自然地迈步走到她身侧，季嘉遇感受到肩膀旁多了个人，心跳忍不住加速，脸上爬上红晕，淡淡的，在白皙剔透的脸颊上却又突兀的粉。

校门口的小吃街热闹的很，这条街的尽头是职高，所以这条街上人很多，很拥挤，多半是嘴里咬着烟的职高学生，小部分是一中的学生。

“要进去逛逛吗？”季嘉遇声音很小，她双手紧握着，垂在身前，没抬头看程峫。

小吃街里人声嘈杂，程峫听见了她细小的声音，却没听清内容。

他于是弯下腰，侧着脸靠近她，笑了一下：“什么。”

季嘉遇呼吸一滞，停住脚步，几秒后，才拢着手，做成一个喇叭状，在他耳边说道：“我说，要不要进去逛逛。”

程峫笑了，直起身子，答得干脆：“好啊。”

两个人走进人流湍急的小吃街，里边闹哄哄的，有嬉笑声，叫卖声，季嘉遇左右看看，最终把视线落在程峫后颈露出的一小块纹身上。

“程峫。”季嘉遇终于开了口，程峫转头看过来，季嘉遇今晚第一次直直的、良久的注视他的眼睛，她问：“……你的纹身，我能看看吗？”

语气中带着试探，程峫怔了几秒，笑了笑，很轻的“嗯”了一声，然后，他拉起她的手腕，拨开人群，走到一处路灯下。

两人隔绝了小吃街的喧闹，此刻周遭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树叶落在地上的窸窣声。

季嘉遇突然有些紧张，她看着程峫拉下后领，然后缓缓俯下身，下巴若有似无的蹭到季嘉遇的颈窝，他贴的很近，季嘉遇视线落在那块黑色。

季嘉遇看清了那块纹身，是她后颈的胎记，一模一样的形状，同样的大小，在白皙的皮肤上同样的突兀，当然，一定算不上好看。

黑色的纹身周边泛着淡淡的红，应该是刚纹上不久。

所以说程峫不在的这些天，是去纹身了。

季嘉遇愣住了，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就这样定定地看了好久，直到一滴泪水顺着脸颊砸在地上，她哭了。

程峫这才直起身子，看见她哭，有些慌了神，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大拇指指腹擦过她眼下，为她擦去腥红眼角落下的眼泪。

“为了我？”季嘉遇止住了泪，声音哽咽，红着眼睛问他。

程峫笑了笑，点头：“嗯，为了你。”

季嘉遇又问：“为什么？”

他大拇指指腹眷恋又贪婪的摩挲着她的脸颊，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老子想呗。”

见面前的人不说话，程峫立马收了这幅浑样。

“没有故意要你感动。”程峫补充到，他收回手，重新抄进兜里，难得的收敛起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认真的看季嘉遇，笑了一下，“只是老子想纹，没有其他意思，你要是——”

“程峫。”季嘉遇打断他，女孩的声音很轻柔，不知是什么原因，音调颤抖：“......你是我见过最笨的人。”

“是吗。”程峫就笑。

季嘉遇盯着程峫那双深邃的眸子，初冬微凉的风拂过脸颊，钻进耳廓，伴着程峫低哑的声音：

“怎么又哭？”

有了一模一样的印记，她就不再显得奇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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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