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尔弗顿王国,王都泰恩城,随意搭建的简陋帐篷遍布城街,地势稍低的街道和民居全被洪水灌满,无家可归的人们只好涌向高地求助。
放眼望去,宽敞的长街人满为患,损坏的马车车厢和倒塌房屋的门窗加上潮湿的被褥或窗帘都被灾民当成临时的“家”。
国王搜救队时不时将幸存的灾民送来此处,有些住在高地区域免于受灾的贵族富人们送来食物与衣服,而这正是饥寒交迫的绝望平民最需要的东西。
尽管里奥杀害过无数生命,给人挖坟还是头一回。他在老詹利的农舍旁吭吭哧哧挖了个大坑,把散落在院子里的几具尸体全都扔了进去。
埋好土后里奥呆站在这粗制滥造的坟堆旁犹如一尊冰冷的雕像。
“你在思考‘死亡’。”马丁的声音响起,里奥点点头说:“挺有趣的,你猜他现在去了天堂还是地狱?我得承认他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但他救的可是我,我诶!他完蛋了!”
里奥脱下潮湿的布靴将鞋底的沙土倒个干净,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老詹利的农舍,下山的路崎岖不平,里奥越走越觉得心烦。
“我们去哪儿?不去找法比安吗?你应该去救他,他们不会让他好过的。”马丁试图怂恿里奥去地狱救人,他盘算着如果里奥真去了有可能会被关起来,杰森.温伯尼和整个世界都安全了。
“我现在这鬼样怎么去啊,去送死吗?”里奥烦躁地轰赶着随他移动的飞虫,每逢雨后这玩意总会特别多。
“那你这是要去哪儿?城里不都被淹了吗?”
里奥一声不吭,顺着泥泞的小路向泰恩城走去。
他准备找间教堂,在教堂里天使能听到信众的呼唤,科伦神父一定会应.召前来,因为他知道科伦神父无比关心法比安.潘特斯的生死。
进城后里奥跟国王搜救队打听到教堂的位置,他往高处走了几条街,就地为家的灾民映入眼帘。
面对处处惨况他无动于衷,给大家分发面包和热水的年轻小姐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听人们称呼她为伯菲小姐,某位爵士的女儿,十四五岁,褐发蓝眼,穿着亮桃色的长裙,与灰头土脸的落魄灾民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要找的圣嘉文教堂入口正被围得水泄不通,里奥只好绕路从侧门进去,神父和修女们全忙着在外面帮助灾民,教堂中厅一个人都没有。
里奥来到苦像十字架前,他歪头轻笑毫无敬畏之意,阳光透过五彩斑斓的马赛克玻璃窗照耀在他脸上,再圣洁的光芒都无法掩盖他眼中的疯狂。
他讨厌来这地方,因为在这儿时他会产生一种小神父随时出现在他身后的错觉,他知道那不可能发生,但他忍不住期待……
“你能再救他一次吗?”里奥转身问,天使科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过道里。
科伦沮丧地摇头,他一定很恨里奥,他关心的孩子明明已经重新开始生活,而且他做得那么好。
“你是一场灾难,就像暴雨洪水毁掉一切,你毁了他。”科伦咬着牙说。
“哇哦……我还以为天使都很友善呢,你这话可真伤人。”里奥不以为然地撇嘴,“那家伙对我过于执着,我还能怎么办?推开他?你也见过他楚楚可怜的样子有多迷人,就像狗狗一样,谁会舍得拒绝一条狗狗?”
“下地狱吧,你这个魔鬼!”科伦激动地攥紧拳头,他真恨自己没有能力除掉眼前这个祸害。
里奥无奈地摊开双手,他缓缓走向科伦,笑容中满是不屑。
“我想要麦尔德温,你帮我传个话给他,午夜之前来这里见我,带上那把剑。”
科伦对里奥的要求感到十分惊讶,瑟尔格兹之剑能够伤到他,要不是地狱之犬纳托瑞斯捣乱,麦尔德温上回能把他伤得更重。
“照我说的做,不然我会捏碎伯菲小姐的漂亮脑袋,好吗?”里奥冷漠地威胁道,“如果他今晚不来,我会杀掉外面的每一个人。”
科伦抿着嘴忍下愤怒,转瞬便消失了。
里奥耳尖一动,他侧目瞥着脚下,高大的黑影正向他靠近。
“你不需要见他,孩子。”伊克塞斯发出低沉厚重的声音,里奥回身,那家伙又高又壮,能将巨大的苦像十字架整个挡住。
“为什么?”里奥仰头问。
“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一切……”
“为什么你要杀掉那些人?”里奥向前一步,伊克塞斯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茬,“你变了,为什么你变了?你以前从不在乎任何人的。”
“噢!你想让我保持残酷是吗?你曾经差点死在我手里,还想再试一次吗?”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以前的你。”伊克塞斯的嘴角向下微翘,他那骄傲的种.马尾巴左右摇晃着,前蹄在原地踏了两步。
“告诉我一切是什么意思?”里奥问,伊克塞斯在这节骨眼现身太奇怪了,他就和烦人的飞虫一样,最近怎么总是徘徊在自己附近呢?
“你母亲的死、父亲的去向、你是谁……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诉你。”
里奥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结冰的海洋融化成蔚蓝海水般有了生气。
“不可能,你想骗我,你不可能知道这些。”里奥摇头拒绝,他曾花了很长时间严刑拷打,百般调查,但都是只言片语,拼凑不出完整的故事。
“了解事实的人的确不多,他们只听说天使与恶魔相爱,生下了你,但真相与传言大相径庭。”伊克塞斯那游刃有余的态度真让里奥抓狂。
“我知道,麦尔德温知道,撒旦知道,仅此而已。”
“知道什么?”里奥瞪着眼问。
“你的母亲缇温是个纯洁无瑕的天使,她有头长至脚踝的银色卷发,浅如冰湖的瞳孔,肌肤像雪一样白,我敢说无论天堂还是人间,她都是最美的人。”伊克塞斯说起天使缇温时目光含情,这让里奥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你喜欢她。”
“不,孩子,”伊克塞斯抿着尖尖的狼嘴娓娓说道:“我爱她。”
里奥错愕地皱起眉头,虽然他从没见过自己那美丽的母亲,但并不影响他对伊克塞斯的鄙视:像他这种丑陋怪异的地狱生物,是怎么好意思爱上圣洁天使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没关系,那无法改变我对她的真心。”伊克塞斯挺直马背继续说:“缇温没有爱上你的父亲,相反的,她恨他。她在收取灵魂时与你父亲相遇,你父亲撒谎说自己是恶魔,叫克雷尔,他像疯了一样纠缠缇温,最后……”
“最后怎么了?”
“他被拒绝多次后恼羞成怒,他囚禁了缇温,侵犯了她,使她怀上了你。”伊克塞斯咬牙切齿地说。
“不……这不是真的,他们不是这样告诉我的。”伊克塞斯讲的故事离谱到让他发笑,“你只是嫉妒,对吗?因为同是恶魔,她选择了我父亲!”
“不孩子,你父亲甚至不是恶魔!”
“那他是谁?”里奥声嘶力竭地问,“你说你知道他在哪里……他还活着?他是谁?”
“多少人管你叫疯子?嗯?因为你只会残忍的杀戮,所到之处一片消亡,你就从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吗?”伊克塞斯用他健壮的棕毛大手揪住了里奥的衣领,“你只会给这世界带来血腥与灾难,就像无情的野火烧毁一切,你不好奇原因吗?”
“我知道原因!我恨他们!我恨所有人!所以我要他们全都去死!”
“那为什么你要恨每个人呢?是因为没人爱过你吗?不是的,孩子,因为你父亲是‘死亡’,世上最残忍冷血的魔鬼!”伊克塞斯怒吼着将里奥扔到地上,里奥只是茫然无措地坐着,他需要消化一下恶斧刚才的话。
“所有天使、恶魔都以为他和他的姐姐早就死了,事实上……他们活得好好的,撒旦将他们关在炼狱,这是保护,无论对世间万物还是他们两个,都是保护。”伊克塞斯不甘地说。
珍妮也曾对杰森说过,她说撒旦的儿女——‘死亡’与‘罪恶’,在人类被驱逐出伊甸园后,撒旦把他们送去人间,在天使们的围杀和追捕下,撒旦不得不将重伤的儿女藏在炼狱尽头。
“你无法停止杀戮和毁灭,那不是你的问题,你只是……太像他了。”伊克塞斯语气柔和了些,这个孩子再怎么作恶多端,再怎么对自己不敬,他依然是自己爱慕的天使所生。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确定你的话是不是真的?”里奥赌气地咬着牙问。
“问麦尔德温,问他为什么铸造瑟尔格兹之剑,他是你母亲的挚友。他会告诉你:是我将缇温偷偷救走,是我与他合作铸造了那把剑。”说到这里伊克塞斯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那把剑,只有沾染过你父母的血后,才能终结你的生命。”
“你和麦尔德温,你?恶魔和天使合作?”
“铸剑是撒旦给我的命令,我必须服从,而你母亲……她也同意。”
“同意什么?”里奥真觉得整件事让他哭笑不得,恶魔与天使合力铸造了一把能够杀死他的利剑,主谋是撒旦,他那“爱意满满”的祖父,同谋竟还包括他的生母。
“你是‘死亡’的后人,另一个恐怖魔鬼,作为天使她当然要为所有生命着想,你不能因此责怪她。”伊克塞斯为缇温辩解的样子能够看出他是真的很爱她。
“你是说……她也想让我死……”里奥不安地说,闪烁的双眼充满绝望与委屈,“我亲生母亲……想让我死,是吗?”
伊克塞斯沉重地点头,他甚至无法直视里奥的眼睛。
“哼~”里奥自嘲地冷哼一声苦笑起来:“我还以为她爱我呢,我是说……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是我爱她啊,非常爱她……真的……”
“她必须做出选择,成千上万的生命……或者你。”
里奥欲言又止,他无力地靠在椅子旁反复思索,如果伊克塞斯没有骗他,那这一切对他来说真的太残忍了。
没人爱他,他总这么觉得,但他始终坚信他的父母会爱他,只是他们都已死去,没有机会。
事实却是如此残酷冰冷,真的没有人爱过他,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泪水在眼眶打转,里奥抹了把脸没让脆弱将他击倒,他扶着椅子起身,深呼一口气吸了吸鼻子。
“那她是怎么死的?谁杀了那个婊|子?”
伊克塞斯不愿听到里奥这样称呼缇温,可他理解这个孩子很生气。“是撒旦,作为偷溜出去的惩罚,他把你父亲再次关入炼狱尽头,并且将你母亲的脑袋送到他面前,让他死心。”
“麦尔德温说有人偷了剑,是你对吗?你真是个出色的两面派,一边讨好女人一边做那老混蛋的走狗。”里奥虚伪地笑着鼓起了掌。
“我只是服从命令,我不知道撒旦能找到她,麦尔德温将她藏在深山,就连我都无法去见她……”
现在里奥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埋在荒郊野外的地下六英尺,那是缇温藏身的地方,缇温被杀后沉入地底,作为魔鬼的儿子,没有活着的母体仅靠土地生长。
“那撒旦为什么还要让你把剑还回去?那上面已经有她的血了,再去捅他儿子一刀,不就能置我于死地了吗?”
“他不想让你死的,那剑一直都只是他的备用计划,等到无法控制你,他才会实行。”伊克塞斯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说:“如果你恨他,你可以杀了他,你可以拥有他的一切,地狱、炼狱,你可以取代他,我会帮你。”
里奥眯起眼睛撇了撇嘴,“你疯了,我还以为你爱上天使已经够傻了,你刷新了自己的愚蠢记录。”
“你曾与他交战,你打断了他一只角,仔细想想,孩子。”伊克塞斯那张胡狼与鬣狗杂|交的脸上挂着狡诈险恶的邪笑。“他杀了你母亲,囚禁你父亲,他折磨了你几百年,你以为那些被泯灭之火净化掉的能量都去了哪里?”
里奥低头琢磨起来,难不成自己那毁天灭地的能量全叫那个狗东西据为己有了……
“直到现在……他依然在折磨你,不是吗?他抓走了法比安.潘特斯,你的……法比安.潘特斯,那男孩真的很爱你,这世上唯一爱你的人。”伊克塞斯特别擅长煽风点火,等他说完这些,里奥已经无法抑制心底的愠怒和怨尤。
“我给你一些时间思考,晚上,你与麦尔德温见面时可以向他证实我说的是真是假。”伊克塞斯俯身拍拍里奥的肩膀,在人群中已算鹤立鸡群的里奥对他来说还是非常娇小。
“记住,我爱你母亲,所以我会帮助你,在她死后,复仇成了我待在撒旦身边的唯一理由。”伊克塞斯语重心长地说,他甩着尾巴转身要走,里奥却叫住了他。
“你想让我相信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里奥挑起嘴角露出狡黠的冷笑,“杀死麦尔德温,毁掉瑟尔格兹之剑。”
伊克塞斯那两撮稀疏的苍灰色胡须随着嘴角抖动,他重重点头,凶狠坚定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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