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并不希望莉莉丝对两个狼兽人透露太多他们的生前之事,他曾经亲身感受过恶魔寻回记忆有多么痛苦。
悲伤与绝望化为魔爪撕开他的每一寸皮肤,扯下他的血与肉,掰开他的骨骼,抓紧他的心脏揉碎。那魔爪捂着他的嘴,抠出他的眼球,他能通过脱落的眼球目睹自己被数十双黑色的枯长爪子撕扯,可却无法反抗,无法喊叫……
如果不是死神利用虚无之湖的洗礼缓和了他的疼痛,他不确定自己能够扛过那些近乎将他绞碎的折磨与痛感。
而莉莉丝所说的话非常明显——斯诺瑞芬和瑟杰德的人生都是比较凄惨悲苦的,那么寻回记忆时的痛苦肯定要比他还强烈。
“该去找他了,夫人。”阿奇叫停脑中的思绪,走向莉莉丝和两个行刑官。
莉莉丝点头的同时撤回双手,两个行刑官忽然睁大了眼睛,一脸怅然若失,尤其是斯诺瑞芬。莉莉丝的抚触是那样温柔,她的声音舒缓富有磁性,如一首抚慰婴孩入眠的摇篮曲,让他们内心清静平和,斯诺瑞芬甚至幻想自己甩动起了早已被切断的尾巴。
“他在哪儿?我要见他。”莉莉丝一脸期盼,盈动着暗夜星光般的雾蓝色眼瞳着实惹人怜惜。
“见过他你就会行动对吗?”
“当然,不会花费太久时间,你看。”莉莉丝指向大门,他们也都回身,那些烟雾般的黑夜已飘入地狱之门升至空中往潘地曼尼南的方向移动,原本就阴沉无比的地狱陷入更肃穆的黑暗。
“黑夜随我而来,即便神都无法看清发生在黑夜中的一切。”莉莉丝说道。
阿奇总觉得莉莉丝说这话时带有一丝鄙视的意味,鄙视那个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却愿用一生的虔信与忠实去敬畏的祂。
“你们离开吧。”临走之前,阿奇对两个狼兽人交代,可那两家伙却迟疑不前,瞄着走远了些眺望潘地曼尼南的莉莉丝,一副欲言又止。
阿奇瞬间明白他们在犹豫什么——他们为自己物色好了新的主人。
黑夜夫人只是对他们说了几句话,那甚至不是煽动或蛊惑的话语,他们就莫名其妙地对她产生了孩子依赖母亲般的奇异感觉。
阿奇打量他们,瑟杰德躲在臂铠下的大手有力地紧握着,咬着嘴唇满面凝重,斯诺瑞芬的尖耳朵撇向脑后,眨巴着纯真的灰眼睛。
阿奇来到二人面前低声说:“你们可以追随她,如果察觉不对,要跟我说,我会帮助你们。”
两个年轻的狼兽人连忙点头,露出笑意,与此同时,斯诺瑞芬对阿奇的仰慕与信任更多了些。
地狱之门一旦关闭,黑暗领域与人间便被一道无形的界线束缚,地狱中的魔物可以通过特殊出入口,也就是黑烟之门离开地狱去往人间,但根据魔力强弱,在人间停留的时间是不等的,时间一到,不管愿不愿意,地狱生物都会回到黑暗领域中。
短暂的自由并不是自由,只有通过地狱之门离开,才能获得永久的自由。
阿奇这种力量和地位仅在撒旦之下的恶魔,最多也只能在人间待上半个月,可他还是偷偷吩咐奥古斯特把门关闭了,原本他想让两个狼兽人解脱,他相信他们是拥有纯粹正义的恶魔,不会在人间作乱,但他们没能抓住这个机会。
阿奇带莉莉丝来到了他的黑金大殿外,他吩咐狼兽人们把守,推开冰冷的大门,黑色羽毛床上正坐着那个瘦削细长的身影。
莉莉丝和阿奇来到克雷尔面前,作为母亲,与久违近万年的孩子再度相见,喜悦的黑色泪水淌湿了雪白的面颊。
克雷尔仰头看着莉莉丝,凌乱的及肩黑发遮住了他那双如石榴籽般剔透温润的眼睛和刀刃一样锋利的颧骨。莉莉丝一手抚住他的脸颊,一手拨开他额前的发丝。
四目相对一阵后,克雷尔的泪水从眼眶坠落。“妈妈,你总算来接我了。”克雷尔委屈地说,随后便一头扎进了莉莉丝的怀抱中,莉莉丝轻抚着他的脑袋,一遍又一遍。
“他向我承诺会对你悉心照料,宠爱至极,他没有做到,对不对?”莉莉丝问。
克雷尔环抱着母亲的双手越来越用力,他陷入怅然的回忆后说道:“起初,他同意让克尔克修带我去人间,但克尔克修总爱捣乱,而且逐渐失控。她挑起了人类间的战争,怂恿窃贼和暴.徒们破坏城市,鼓动娼.妓与身染疫病的流浪汉交.合,甚至动物……”
阿奇背着双手站在他们不远外,听克雷尔描述这些旧时恶闻,咽喉感到一阵恶心,而那位克尔克修必定就是‘罪恶’,为人间带来过无数名副其实的罪恶。
“他非常生气,将我和克尔克修抓了回来,为了惩罚我们,把我们关进了炼狱。”克雷尔补充道,莉莉丝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打量着他脸上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新伤盖住旧疤使得无法看清他原本的容貌。
“谁对你做了这些?”莉莉丝满眼怜爱地问。
克雷尔眼中噙着泪水,欲落不落的晶莹雾珠在眼眶中闪动。阿奇不自觉地斜睨向他,透过莉莉丝的黑色头纱,他的脸庞蒙了一层薄薄的黑雾,而那样却让他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阿奇意识到自己这样认为后赶紧收回目光看向地面,他瞪着迷乱的淡蓝眼瞳,心中一阵躁动。为何每次看着那张脸,他的内心都会产生怪异的、不受他自己控制的、不该产生的情绪——爱惜。
他敢发最毒的誓,他的心中只容得下一个人,只会对一个人疼爱怜惜,只会想去注视一个人的眼睛,一双古怪却又可爱的要命的异色眼睛。
“是我自己。”克雷尔语声哀切地说:“克尔克修越长大就越疯狂,她杀害了镇守炼狱的盾骨犸,仅存的古魔兽,把它的骸骨作成囚牢将我关了进去,她说……能从我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她讨厌我,憎恶我,所以她囚禁我,折磨我,吓唬我……”
克雷尔越说越难过,泪水湿润了他垂在面颊两侧的黑发,淌过他的淡红色伤痕,他紧蹙眉头,低垂着眼角和嘴角,这副模样任谁看到都会心碎。
“我独自生活在黑暗中,但是我能看见她,无数个她,我好害怕,妈妈,我怕她还会来伤害我。”克雷尔钻进母亲温软的怀抱中啜泣起来,莉莉丝轻抚着他的后脑和脖颈,用一个母亲最极致的温情柔意安抚着她的孩子。
“谁都无法再伤害你,凡是伤害你的,我都会让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莉莉丝说道。
“这个嘛……”阿奇忽然开口,“‘罪恶’,也就是克尔克修,她已经死了。”阿奇说罢停顿了好一会儿,接着他又说:“路西法.晨星打伤了她,你的儿子杀死了她,夺取了她的能量,然后……现在……”阿奇见莉莉丝抬起了头便赶紧住嘴。
“告诉他。”莉莉丝沉静地说。
阿奇默然点头,克雷尔离开了母亲的怀抱,起身面向阿奇,“告诉我什么?”他满脸困惑。
阿奇走向他们,尽管克雷尔一直注视着他,他却拘谨地压低眼皮,不让自己与克雷尔对上视线。
“你和天使缇温的孩子,是个疯子。”阿奇直白地说:“我希望我能亲手杀死他,我曾经险些成功,可惜。”
莉莉丝偏头看向阿奇,隔着黑纱的眼神具有浅淡的威慑,阿奇耸耸肩继续说道:“路西法.晨星杀了他。”
克雷尔脸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微微眯起的双眼甚至显出冷漠。
“缇温,天使缇温。”阿奇重重念着那个代表了圣洁与美丽的名字,克雷尔却还是无动于衷。
“看起来漫长的孤单囚禁已经改变了你,你遗忘了某些人和事对吗?”阿奇疑问。
克雷尔摊了摊手说:“我还记得缇温,她的化身头骨仍安放在我的囚牢中,我经常跟她说话,即便她从不回应。”
克雷尔走向阿奇,身高相近让他们可以平视对方,躲在零散黑发后的眼睛如破碎的红宝石般脆弱、生动,阿奇低垂着眼眸,却在他靠近时不自觉地抬起了眼皮。
我的信念很强,即便直视他也不会动摇,阿奇心想。
克雷尔的眼睛如靡丽的红色极星,璀璨夺目,暗郁神秘,阿奇盯着看了几秒,便由内心散发出强烈的迷离感,酥酥麻麻的电流在大脑中窜动,心跳和呼吸都急促起来,嗓子更是干燥的噎人。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彼此,莉莉丝用眼角瞥向他们,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欣然。
这不对劲,阿奇又想。
他在心底朝自己呐喊,不要注视那双眼睛,那双具有诡异魔力的眼睛正在侵蚀他的思想,如钻入脑髓的毒液一寸一寸蚕食着他的理智。
最终阿奇叫醒了自己,他闭上双眼,眉心的浅浅皱纹能让人看出他有多么困惑、慌乱、无措。
“我总是青睐美人,因为我是个美人。”克雷尔的低沉柔声钻进了阿奇的耳中,他并不认同,克雷尔的脸几乎和毁容无异,实在看不出一丝美感。
“你不这样认为吗?那么再好好看看我。”克雷尔雀跃地说。
阿奇睁开双眼,暗自呼了口气,他抬起眼睛再次看向克雷尔,克雷尔竟然变了。
他脸上的新旧疤痕全部消失,肌肤白而细腻,清爽的黑发在头顶分出整齐的缝隙,柔顺地垂散在肩头,挺而细的鼻梁和刀锋般的颧骨给他文弱的气质增添了几丝锐利,薄而红润的嘴唇与虹膜颜色十分相衬,细长的脖子看起来很容易折断……
阿奇不知道为何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个和他身高相等只是更瘦些的男人,却让他产生了面对杰森.温伯尼时才会涌现的心思——宠惜与保护。
大错特错,阿奇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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