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的年轻国王本打算回到尤恩堡后好好睡上一觉,可一迈入寝殿,开着窗子的露台吹进呼啸的风,将壁炉中的柴火刮得劈啪作响。他停驻在门口,环视着整个房间,试图在某处角落捕捉到那个衣袂飘飘的身影。
维鲁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挡住了要为他闭门的诺亚,看到国王的反应,诺亚立刻明白他在寻找阿娜——阿娜每次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露台敞开。
“陛下,是我开的,公主殿下走后我就给打开了,我看今日有些闷热。”诺亚平静地解释道。
他看到维鲁斯微微点头,以他对维鲁斯的了解,此时的年轻国王必定非常失落,失落还反应在了脸上。
“我去关,免得待会雨水刮进来。”诺亚说,维鲁斯“嗯”了一声,往殿中走去为诺亚让路,诺亚进来后合上了殿门。
“我有些冷。”诺亚走向露台时,站在床榻边的维鲁斯说,这句话如一壶冷酒浇在了诺亚头上,冰冷使他清醒也使他迷醉。
维鲁斯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对他说话了。仍在子午线帝国时他还是个背井离乡的小王子,睡醒了会对诺亚说他好渴,外出狩猎会告诉诺亚他很累,遇到阴雨天电闪雷鸣,他会叫诺亚坐在床边陪伴着他,他才敢入睡。
那时候诺亚觉得他们的关系好亲密,维鲁斯对他信任且依赖,维鲁斯需要他,表现得是那么明显……但是自从来到新伯梅尔,孤苦无依的王子将自己的身份迅速转换成背负家国的君主,他对诺亚的态度,对每个人的态度都发生了改变。
维鲁斯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因着他困乏倦怠的身体显得没精打采,甚至有点孩子气,诺亚无比怀念这样的维鲁斯。抽动的嘴角是强力压制的笑意,他没敢回头,更快的走向露台将落地窗锁好,把束集在编珠窗绳里特别厚重的那一层银色法兰绒窗帘释放出来,将窗外的阴郁和薄薄的纱帘全数遮蔽。
诺亚回过头时,维鲁斯正脱下衬衫,他立刻小跑着去衣橱中取来一套经过特殊工艺处理过的面料柔软的棉质睡衣。将睡衣双手放在床头,诺亚便收走了维鲁斯的衣裤和皮靴放到门口的高柜上。
诺亚摆弄起壁炉中的炉火,将新添的木柴搭成最易燃且能烧得更旺盛的方式,这时维鲁斯已经穿上舒适的睡衣坐到了床边。
诺亚把吊挂在炉火上的银水壶往火焰中心挪了些,接着又去矮桌上准备即将用到的茶杯,他抬眼偷偷望向床榻,维鲁斯正微微蹙眉不知在思索什么。
热茶送到维鲁斯眼前时,半真半假的谎言也随之而来。
“王储殿下有个特殊癖好,只有他的亲信侍从基蒙.伯奎斯特知道。”诺亚开口,维鲁斯抬脸看向他,等他继续,诺亚即将说出的话与阿娜有关,他十分确定。
“他热衷于美丽的人和事物,与明朗外表背道而驰的阴暗内心又在得到那些美好后怂恿着他打破,所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诺亚顿了几秒后说:“阿娜应该已经死了。”
诺亚不想承认,维鲁斯在听到这句话时恍惚眨动的双眼和彷徨无措的模样让他心中感到一丝快感,他真想顺势把他擅自提前完成的任务也向维鲁斯交代,好能看看他脸上的表情,那必定很是动人。
不可以,那样做的后果太不稳定,诺亚警告自己,不要把陛下对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亲近感毁掉。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震惊了许久维鲁斯才说出话来,话声中带着哭腔,而这也是诺亚极其熟悉并且怀念的。
“你知道他是如何对待鲁西奥的,那就是他,真实的他,他诡异地痴迷于破坏一切美好,烧成灰烬、摔得粉碎、夺去性命……”
“你怎么知道?”维鲁斯的突发质问打断了诺亚对阿尔列真实但过于激进的陈述。
“什么?”
“你—怎么—知道!如果这是他的秘密,”维鲁斯泛红的眼眸中闪烁着怀疑和愤怒的火光。“你们比我以为的还要亲密是吗?如果这是他的亲信才能知道的事……”
“不,陛下,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相信我,同时觉得我忠诚于他,所以我才无意得知了这些……”诺亚将茶杯飞快放到矮柜上便半跪在维鲁斯的腿边极力解释,维鲁斯抬手阻止了他,“那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他难过地问。
诺亚作出了当下最不合时宜的反应,他笑了,笑得匪夷所思,维鲁斯意识到自己将会迎来一番讽刺。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停止你的计划吗?”诺亚将所有表情收起,就连语气都格外冷酷。“我们都知道迫不得已时必须进行的最后一步是什么,那很残酷,但却是注定的结局,她终究会死,是你选择了她不是吗?是你……亲手将她推到了阿尔列的刀刃下。”
维鲁斯只能承认,正因为他一直都清楚阿娜的命运,他所安排好的命运,出于愧疚,他对阿娜的态度就像她是一位尊贵的公主。
泪水在灰暗的眼眸中泛滥、泄流,他对诺亚的愤怒通通转化成对自己的愤怒。每一次见到阿娜时都会在心中翻涌的苦涩是他对自己的鄙视和失望——为了除去我所恐惧之人,瞧瞧我都做了什么?
“别哭,陛下,要成为一个优秀伟大的君主,这又算得了什么?哪一条辉煌璀璨的统治者之路不是由白骨与血泪铺就的?你没有做错什么,这是通往和平的必经之路。”诺亚起身站在维鲁斯面前郑重地说,他俯视着仰头看向自己,双颊挂满泪水的年轻国王,一种想要将维鲁斯扑倒在床上猛烈亲吻他的冲动油然而生。
这还是那个让他怜惜心疼的小家伙,直到他泪水决堤,满脸无措,诺亚才发现他还是那样信赖自己。维鲁斯国王可绝不会在妓.女阿娜或凯特公主面前挥泪,诺亚对于他们的关系感到无比自豪。
诺亚犹豫着向维鲁斯靠近,微微张开的双臂透露出极大的不确定。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做了噩梦只想钻进我的怀抱中汲取勇气吗?诺亚在短短一秒内问了自己几十次。
维鲁斯并没有拒绝他,顺从地被诺亚环抱住后便将脸埋进了他的肩头,诺亚.柯利弗的忠诚永远会让他感到踏实,这很奇怪,他只敢在诺亚面前展露脆弱,其余时间,比如在凯特身边时,他总觉得那不是他,那是他努力扮演的角色,国王的角色。
“我之所以……”维鲁斯低声呢喃道:“我想我……”
“请不要说出口,陛下,她消失了,无论你对她有着何种情愫,让它们也一同消失吧,结束了。”诺亚打断了维鲁斯的话,那是他不会喜欢的一句话,可即便维鲁斯不说他也很清楚——一位少不更事的年轻国王对手段超绝的美丽妓.女动了心思。
“那你能找到她吗?至少……埋葬她。”维鲁斯又说,诺亚松开了他,用一种极具压迫感与侵略性的严肃目光俯视着他,就像他们互换了国王与侍从的身份。
“在你的心中埋葬她吧,彻彻底底地把她忘记,好吗?”诺亚冷冷地说,维鲁斯从他的这些反应中感受到了一丝愤怨,诺亚似乎在怪他不争气。
维鲁斯没再说话,诺亚将热茶递给他,他乖乖喝下一口,暖流顺着咽喉滑过食道去向胃部,他感到胸膛内一阵温热。
“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陛下,你的身体好凉。”诺亚接过茶杯时极其自然地握住了维鲁斯的手,放下茶杯后立刻摆好枕头示意维鲁斯躺好。
因多日缺乏睡眠及杂务缠身,维鲁斯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殿中被诺亚处理的十分暖和。他看着诺亚抱起羊绒毯子拿到壁炉前烘烤,酸涩的内心感到一丝暖意。还在子午线帝国时,诺亚每晚都会在他睡前烤热他的被子。
诺亚疾步回到床边,维鲁斯赶紧躺好,任由诺亚将毯子盖在他的身上,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
暖烘烘的羊绒毯子捂热了柔软的棉布睡衣,裹着维鲁斯整个身体给他一种陷入热云中的感觉。他本想让罪恶感再惩罚自己一会儿,可诺亚忽然坐在床沿盯着他,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马上就睡,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你最近也很累。”维鲁斯懒懒地说。
不等诺亚回话,露台突然闪过一道光亮,随之而来的轰鸣巨响如炸开的山脉轰塌,隆隆作响,无比骇人。
诺亚耸了耸肩,这便是他要暂时留下的原因。
“确定你睡着我就去外面,你可以随时叫我,我哪儿都不去,只守着你。”诺亚将维鲁斯肩头的毯子掖好,说话的声音降低了好多。
此情此景,意识逐渐模糊的维鲁斯几度以为他仍置身于子午线帝国。那时两位国王和希琳王后对他视如己出般无尽宠爱,有诸多王子公主如兄弟姐妹一样陪伴着他,葛兰和诺亚每天与他形影不离,一个被他照顾,一个照顾着他……初到子午线的落魄小王子常会对这一切有种找到了家的错觉。
脑海中回忆着那些美好,维鲁斯缓缓合上了眼皮,窗外响起哗啦啦的雨声,伴随着低吟的雷鸣,竟和谐的犹如一首催人入眠的春雨交响曲。
“陛下……”许久之后诺亚唤了一声,维鲁斯没作回应,微张着嘴巴呼吸,看来是已经进入到深度的睡眠中。
诺亚将身体转向了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撑在他的肩头两侧,倾下身体向维鲁斯凑近时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的鼻尖距离不足三寸远时,诺亚叫停了自己。
诺亚曾许多次亲自将阿娜送进国王寝殿,也目睹过他与凯特公主在树灵花园热吻,因为那是他不忍责怪的维鲁斯,总是如刀割般疼痛的心脏倒也学会了麻木。
诺亚近距离打量着他的国王,漂亮的少年正渐渐长成俊美的男人,无论是相左的性向还是悬殊的身份,诺亚自知他永远都只会是个跟随在维鲁斯身后的单恋者。
“没关系,只要我爱你……就够了。”诺亚压低声音说。
他犹豫着不知该进该退,强力抑制的冲动教唆他勇敢些,维鲁斯呼出的气息狠狠吸引着他,于是诺亚吞吞口水滋润干燥的咽喉,短暂蹙眉后压上维鲁斯的嘴唇,只停了两秒便迅速离开。
诺亚站在床边,紧张和亢奋令他头脑晕眩,确定维鲁斯没被吵醒,他才深吸一口气离开了国王寝殿。
关上殿门后,诺亚靠着大门傻傻地笑了起来,两旁守卫用眼角瞥向他,他才收起这份见不得光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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