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一时,此一时。”雪霁拦住玉苏阿:“大居次有没有想过,对外怎么解释陛下的死因、怎么解释我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难道要说魏夫人弑君、我们是奉央珍夫人之命前来找遗诏的吗?”
“不能说!”玉苏阿知晓其中厉害,脱口而出:“就说,就说……”想来想去,不管是齐桓的死因还是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都无法宣之于口。一下子弱了气势,玉苏阿急道:“小骷髅,你快想想,我该怎么说?”
“不要对别人说。”雪霁一字字道:“只和军主说。”
雪霁的话不啻一道惊雷,惊醒了玉苏阿,她脸上绽放出明亮笑容,忍不住抱住雪霁:“小骷髅,真有你的!”玉苏阿松开手,迫不及待往殿外跑去:“我这就去告诉军主!”
“大居次,等等!”雪霁没想到玉苏阿说做就做如此迅速,一惊之下赶忙去追:“我还有话……”雪霁的话没能说完,她追着玉苏阿跑出殿外,两人齐齐被眼前景象惊呆:远处宫殿火光明明,刀兵呼喝的声音清晰可闻,旧殿内外恍如两境,宫人们挽着包袱四散逃命。
拉住一名奔逃的宫人,雪霁问道:“可知发生何事?”
那宫人尖声惊叫:“宫变,是宫变!快逃命去吧!”挣脱雪霁的手,飞快逃离。
玉苏阿瞬间慌乱:“小骷髅,我们该从哪里出宫?怎么找军主?”
“既然宫变,哪里都逃不出去。”雪霁双手搭在玉苏阿肩上,强迫她看自己:“大居次,我知道怎么能找到军主——你对诸天神明起誓,接下来完全按照我的话去做,我便告诉你。”
熊熊火光映红半边夜空,映照雪霁脸庞,她黑漆漆的眼睛如燃烧的深湖,沉静中带有不可拒绝的力量。玉苏阿被蛊惑一般,情不自禁举起三根手指跟着道:“玉苏阿向诸天神明起誓,接下来完全按照小骷髅的话去做……”
“如有违誓,”雪霁深吸口气,说出惩罚:“此生不得嫁与齐长宁。”
苏阿听到‘齐长宁’三个字,立刻从被蛊惑般的状态中惊醒:“这个不行!换一个,如若违誓,我在生前失去所有权势死后坠入……”
“大居次,不可以。”雪霁摇头:“只有用军主立誓,我才能相信。”
玉苏阿张张嘴想要拒绝却没能发出声音。雪霁的眼中映着燃烧的火,坚定不可动摇,玉苏阿想,情势紧急,不能让军主久等,就按小骷髅说的好了:“……如有违誓,玉苏阿此生不得嫁与齐长宁。”
“兹事体大。”压下心中对玉苏阿的愧疚,雪霁道:“大居次只须对军主隐瞒魏夫人弑君,其余皆可实说。”
雪霁的要求原来如此简单,玉苏阿松了口气:“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省掉的。呐,小骷髅,该告诉我怎么找到军主了吧?”
“军主在宫中留有秘密联络方式。”雪霁道:“大居次,你往火德殿去……”她将秘密联络方式细细道来,最后道:“大居次,你一个人去那里,一定万事小心。”
玉苏阿奇道:“小骷髅,你不陪我一起去吗?”
“这次不能陪大居次了,我得去找央珍夫人。”雪霁道:“陛下驾崩,现在不知几方势力混战,耆善大居次的身份也未必安全。”漫天火光中,雪霁戴上兜帽,将腰间紫玉令牌解下藏好,再次叮嘱道:“大居次,千万小心。”
“小骷髅,你和我一起吧。”玉苏阿心生怯意,拉住雪霁的斗篷角几乎是在恳求:“我先陪你去见姑奶奶,说我们没有找到遗诏;你再和我一起去火德殿。”
“不行的,大居次。”雪霁轻轻道:“我服下了央珍夫人给的毒药,只能一个人去找她拿解药。”
服毒?玉苏阿一怔,攥在手中的布料已被抽去。雪霁纤细的身形裹在黑色斗篷里,跛足奔跑的背影如一尾逆流的鱼,坚定奔向危险的未知。
外面喊声震天,哭喊奔逃的宫人被火光拉长影子,玉苏阿感到自己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偌大齐宫再无可依靠的人。
“我要去找军主,”玉苏阿喃喃道:“只要找到军主,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提振精神奔出旧殿,一路上不断遇到从御膳房逃出的宫人,宫人们不断道:“别往那边逃,御膳房最先失火!”“别去御膳房,那里的人都在往别处逃!”“去那里做什么,那里已经没人了!”
前方火光憧憧,再无人从火德殿方向出逃。
没什么可怕的,她是耆善大居次,和这些身份低微毫无见识的宫人不一样。玉苏阿在火光照耀下升腾起一种狂热,她要证明给军主看,耆善大居次是月神转世,有足以影响局势的力量,她比魏昭君、比所有人更适合做军主的妻子!
所有人……包括小骷髅。
玉苏阿从不肯细想,但内心深处早已直觉齐长宁对雪霁的不同,比如,为什么小骷髅会知道军主在宫中的秘密联络方式?玉苏阿停下脚步,宫中大火照耀齐都,军主必然有所行动,就算火德殿还能联系军主的人,也不一定能见到军主,托联络人转告的话……又怎能在军主面前显示自己比其他人更有价值?
摸摸藏在怀中的东西,玉苏阿决然回身,重往旧殿奔去——宫变是上天赐予她的最佳机会,不能听小骷髅的,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雪霁掩着口鼻,拼命往掖庭狱跑去,寒风助长火势带来浓烟,仿佛回到那天的白莽山,只是这次不会再有乔大哥前来搭救。
沿路有储水大缸翻倒在宫墙下,不知是宫卫还是宫人救火时弄翻,风烟越来越少,宫变似乎并未涉及永巷。看到前方宫墙,雪霁眼睛一亮:只要在前方拐向右边甬道直行,就是掖庭狱!
永巷中寂静地只闻呼呼风声,雪霁加快脚步,有一瞬间,她在风中闻到一丝血腥味。待仔细去闻时,狂风中还是带些烟熏火燎的寒冷,让雪霁怀疑迅速消散的血腥味道只是错觉。
永巷别样寂静,夜晚的宫墙映出一闪而过的反光。
雪霁停下脚步,凭借经历过生死的直觉藏身到一座水缸后。
几乎就在顷刻间,掖庭狱的甬道中拐过来刀兵森森、披甲执锐的大部兵士。杀气腾腾,如林之盛,明晃晃的刀盾偶尔反光,逼近时狂风不能掩盖他们身上的血腥。
雪霁在缸后蜷缩成小小一团,小心翼翼不发任何声响,只在阴影中努力睁大眼睛,看到在执锐兵士中间是一位全副甲胄、虎背熊腰的青年,青年身旁跟随着趾高气昂的中年妇人。
本应在近畿思过的治王殿下,带着大部士兵出现在宫中,救出关在掖庭狱的央珍。
重剑刺穿甲胄卡在对方关节,齐盛安一脚踹去借力拔剑,尸体倒地鲜血抛洒弧线溅在齐盛安脸上,顾不得擦拭,齐盛安当先冲入寝殿:“父皇!儿臣前来救驾!”
声音回荡,寝殿空无一人。
“殿下,如今情势不明,宫中到处都是反贼。”一名魏氏精锐紧随入殿,高呼道:“圣上下落不明,我等保殿下杀出宫去!”
齐盛安并不应答——宫中失火,他率禁军救驾却在寝殿前遇到大批不明身份的甲士,双方拼死厮杀,对方覆灭,魏氏精锐也只存一十五人。
十五精锐是无法杀出宫的。
齐盛安想到魏无相的叮嘱:“若此期间宫中发生意外,舅父一定会领期门军前来接应。盛安,你要撑到舅父领兵来救。”
“去旧殿避难。”齐盛安走出寝殿,看着四处起火的宫殿下达命令:“那里目前没起火,我知道一条捷径,从这里过去不易被人察觉。”
玉苏阿回到旧殿,向旧殿的正殿跑去。
再次摸摸怀中之物,玉苏阿深吸一口气,既然齐桓想要军主成为新帝,遗诏必然写明此事,她要找到那份遗诏——如果找不到,再用自己的办法。
这是齐桓本意,她的办法不会错。
玉苏阿推开正殿大门,还未踏入就被一股大力拉入殿内,随即被重重一推倒在地上。玉苏阿未及怒骂,几柄重剑已经架在她颈上,冷冰冰带着铁锈味道,手持重剑的男人们低声喝道:“噤声!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正殿中黑漆漆的,男人们的口气比他们身上的味道更难闻,玉苏阿高高掀起眉毛哼声道:“我是耆善大居次。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围在身边的几名男子不为玉苏阿的身份所动,反而将剑往她脖颈递得更近了些:“来此作甚?”
“我来此……”玉苏阿被几柄重剑迫得呼吸困难,咽了口口水道:“……避难。”
“耆善大居次不在自己殿中避难,单身来此?”那些男子显是不信玉苏阿所说:“你为何来?”
“我就是来避难的。”玉苏阿词穷,嘴硬道:“耆善婢女都知道我来这里,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丝……”
“放开她。”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玉苏阿听在耳中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架在脖颈上的重剑撤去,玉苏阿张大眼睛看过去,终于在黑暗中依稀看出一道跪在地上的男子身形,他垂着头,如同一尊哀悼的雕像。
玉苏阿吸口气,那里应该是齐桓尸体所在,这男子知道齐桓驾崩了。
黑暗中的人影站起,一步步走向玉苏阿。
这人并不十分高壮,但巨大哀伤形成的压迫感比之前架在脖颈上的剑更令玉苏阿感到害怕:“我是耆善大居次,大齐与耆善结盟,就算皇帝驾崩了联盟依然存在,你不可以伤害我!”
“大居次怎么知道皇帝驾崩了?”黑暗中显出熟悉的轮廓,秀美的齐盛安手握重剑走向她:“大居次都知道些什么?”
此时玉苏阿的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看到原本摆放齐桓尸体的地方空空如也,当是齐盛安重新安置了他父皇的尸身。
后悔不及的玉苏阿只好装傻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盛安毫无对耆善大居次的尊重,手中重剑抵在玉苏阿咽喉处轻轻划过:“说。”
咽喉肌肤战栗,随剑尖划动冒出血珠的瞬间,玉苏阿心中升起离奇想法:原来那股铁锈味是鲜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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