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落雪

另边林艾家里,正在忙着为出差公司对接的合同改设计稿,手机突然响起,显示了一个座机打来的电话。

“喂,”

对面小心翼翼试探,

“是艾儿吗?”

这串声音就像是电话漏电的接口,让林艾从头酥麻到脚。

她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拿下,在眼前反反复复读着这串数字,才越来越熟悉。

“喂,爸,是我。”

林艾强着压制心里夹杂的惊喜、悲伤和探知,多种情绪缠绕在一起,让林艾许久没有波动的情绪粘合在一起变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对面捂住话筒,小声说着:

“艾儿啊,回来看看你妈吧,她身体那病最近发得越频繁了。”

“好的,爸。”

“还有啊,艾儿,”

男声在那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坑坑洼洼,

“常回来看看啊,你妈嘴硬,但是心里还是想你的。”

“好的爸,我最近工作忙,空下来,就回去看您。”

林艾用上扬的嘴唇压制着快要崩溃的情绪。

“哎,好。我们艾儿忙点好。”

对面欣慰地笑起来,

“那先这样啊,你忙。”

“好。”

电话挂下的忙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回荡。

电话的余温让这间空大的房子显得格外寂静和没有人情。

她将身体卸力坐在脚跟上,双手打开,仰躺在沙发上。

要是说起上次和胡女士见面,还是因为那次大吵。

母女两人还是在当时住的小平层的沙发边,因为林艾组建的这个家。

“囡囡这个孩子聪明,以后要送她去搞点研究哇什么的,也不错。”

那时林艾还刚跟燕览吵架,心里正烦着:

“妈,您老是带着她去长宁玩的,现在这些基础课程都没完成,还搞什么研究。”

“哝,话不能这么说的。出去玩是为了更好的学习。囡囡不和你那样,一出去玩就散心的,现在就弄成这个样子。”

胡敏静像教训林艾的时候,就说着一口地方话。

“妈你说什么呢。”

林艾也是急脾气,

“我从小到大你就不喜欢我做这做那我都听你的,就嫁给燕览这件事情不听你,你就老是揪着这事说事。”

“算了算了,你要是不喜欢听哝,我就不说,我们也回长宁了。”

胡敏静说着就要装着往门外走。

“走!走就别回来了。”

林艾嘶吼着。

胡敏静离开门的动作没有停下:

“小老头,我们走,这里不欢迎我们。”

-

周三就是隔天的事情,但是那天燕书禾正为帮忙院里举办走秀忙着,加上自己要完成课业的时间,几乎没留下空余时间。

尽管早上起来她就看见手机上显示的日程安排提醒,也只能关上,心里想着这件事周四、周五也行。

下午三点,滑雪队一行人从机场走出来。

在拿行李的时候,队伍里就开始打赌,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接机。

“那肯定是有。”

队伍一个跟着温家宇的小跟班说,

“家宇哥人气这么好,还不愁人接机吗?”

“就是,”有人在人群里附和,“问这个问题也太没水平了吧,还不如来赌到底有多少。”

簇拥的人群一下吵闹起来:“行啊,行啊。我先赌二十到三十个。”

“保守了,保守了,那不得五十个往上。”有人说。

赵弋峥默默站在旁边,低着打开手机,连上网络,刷新着微信界面,除了群通知,没有任何人的私聊。

于是他打开燕书禾的聊天框,输入:

【今天你会来接机吗】

一直等到那边讨论的都分出两派阵营,手机一直都没再显示消息弹窗。

“喂,赵弋峥,你站哪边?”有人转身问一眼不发的赵弋峥。

温家宇的小跟班听罢,大声笑起来:“他巴不得没人来吧,等着看好戏。”

头都没抬,赵弋峥切换到别的界面:

“梁在言不也没说。”

“……”

刚把耳机摘下弯腰去提传送带上行李箱的梁在言无辜中枪。

他瞥了眼赵弋峥,又看向问话的男生,眼神淡淡的:

“我不回答没有意义的问题。”

“嗯,”

赵弋峥噘嘴点头,

“哝,我也是。”

“赵弋峥,你别嘚瑟,”

正巧温家宇从厕所出来,在人群里了解了一圈情况,

“别忘了你的话,我们赛场见。”

机场接机口。

在天空背景下,整个机场发灰。云彩失去形状,被挤压堆积,像是谁费了半天力气把地上的石头都搬去上面挡住了晴空。

“温家宇出来了!温家宇出来了!”

有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人群中的小部分人闻声往这边聚集过来。

“宇哥能帮我签个名吗?比赛加油!”

温家宇换上平时在队伍里遇不到的好脸色和好脾气开口:

“大家,不要拥挤,保证安全情况下我会尽量满足每个人的。”

“哇,家宇哥真的太帅了!人还这么好。”

赵弋峥走在队伍最后,左右张望,时不时低头确认手机消息。

陈牧从后面走上来,虚搂着他的肩膀:

"羡慕不?"

他向陈牧努嘴的方向看去,温家宇正被围在中间,大家都站在半米的距离有秩序地递上纸和礼物。

盯了许久,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但他摇头。

如果是从前站在雪场上仰视所有人的赵弋峥,他一定会期待所有鲜花和掌声都是为他的一刻。

陈牧像是没看见他的回答,拍拍他的肩:

“我相信你能做得比他更好。”

“谢谢陈教。”

但这一步好远。

他没说,只是在心里想,看向矮了一个头侧着肩膀勉强搭住他肩膀的陈牧,脸上也不知觉地比从前见他时多了点黑眼圈。

回想起来,目前为止,陈牧一直是他教练里最珍惜他的人。从滑雪队选拔开始到选拔赛,都给他不少鼓励,包括事情发生赵弋峥精神最低迷的时候,陈牧还是义无反顾地将手伸到他面前:

“赵弋峥,走吧,去国际赛事的雪道上试试。”

他低着头:

“我不行,教练。”

他的手没动: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赵弋峥,跟队伍去长宁,就这个星期。这是训练。”

而握住陈牧的手,到长宁,起初的试探到坚定。

一个月里,他睁眼闭眼就是和陈牧交流落板和姿势,就像那件事情从来没有打扰过他一样。

尽管他的成绩没有回到入队的状态,但状态已经在环境的改变里慢慢回暖。

赵弋峥伸手回搂住陈牧:

“陈教练,我承认有件事情你还是对的,”

他卖了个小关子,

“带我去长宁这件事,还是要谢谢你。”

“是吧。”

听到别人的夸奖,陈牧就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就像个慈祥的小老头,

“还有更正确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

“嗯?”

“下给你安排了心理咨询师。”陈牧笑嘻嘻。

“陈教,”

听罢,赵弋峥快速收回手,装着不和他好的样子威胁,

“你不是说今天都不安排事情让我们好好休息一下。”

“是啊,那是他们,你不一样。”

赵弋峥一副耍赖皮的样子:“我可不去。”

“你小子,”

几个随队教练里,就数陈牧和赵弋峥待一起的时间最长,这小子一开口,他就知道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心里肯定乐开花了吧。”

赵弋峥只是笑,没明确肯定。

和从前的他一样,一切为了站在冠军颁奖台上的事情他都不会拒绝。

尽管是再次触碰那个伤疤。

“不过,”

老头又邪魅一笑,

“公平起见,我也会给他们加训的。”

“还是陈教最好。”

赵弋峥缠着他。

“别耍嘴。”

嘴上这么说,陈牧没拒绝他的靠近,

“作为回报,这周的比赛给我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遵命,sir。”

他笑嘻嘻地跟着陈牧并排走过温家宇面前,视线交锋的那一刻,两人眼里的温柔霎时消失,转而代之的是厌恶和挑衅。

“你等着。”赵弋峥仰头。

“你等着。”温家宇轻蔑地低头。

不欢而散。

回到学校收拾好东西,大家一起小吃了点东西,温家宇一行人不在,桌子上的氛围还是十分融洽的。

结束,在陈牧的反复叮嘱下,赵弋峥便如约只身前往学校的理疗室,见到了听说有十数年从业经历的翁医生。

“我叫翁信,毕业于省医药大学。”翁医生自我介绍道,又开口,“或许你可以聊聊你自己吗?”

翁信长得很温柔,说起话也是,看上去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赵弋峥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些生理上的排斥。

在一些基本信息和催眠情况的聊天之后,翁医生领着他到沙发上坐下:

“找个舒适的姿势坐下,接下来我会帮助你放松。”

“好。”

“现在,请你闭上眼睛,深呼吸,放松小腿肌肉、关节、大腿肌肉。”

翁信的声音很轻,很绵,气息被无限拉长,赵弋峥便跟着气息逐渐放松。

“放松你的腰,腹,再到肩颈,手臂。”

在指导下,赵弋峥的全身都已经卸下力量。

“想象你是一朵白云,在空中自由地飘动,沐浴着阳光,阳光暖洋洋的。你随着风飘动,无拘无束。”

他看到了洁白的自己,和别的白云依偎在一起,暖烘烘的。

“你飘过山川、河流、村庄,看见了各色的花田。”

“你接着往前飘啊飘。”

“看见了一座很高很高的山,挡在你面前。”

翁医生盯着赵弋峥,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

“你看见了什么?”

“一片一片的树,草地。”

“还有吗?”

“石子路……还有,一座黑色的房子,从屋顶到门,都是黑的。”赵弋峥说着,手不禁一紧。

翁医生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放松,”

他又说,

“你是一朵白云,随着风飘啊飘啊,越来越靠近那座黑色的房子。”

“你看见了什么?”

那座全身漆黑的房子此时此刻正面对着他,他听着指导不断靠近,直到赵弋峥的全身几乎都要包裹住它。

此时,门被打开了。

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哑”的声音。

很小很小,却在空荡的山间回荡,刺挠着身为白云的赵弋峥的耳朵。

他下意识地想去捂住耳朵,但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你是一朵洁白的白云……”

他看清了从门内走出来的小男孩的脸。

是他!就是他。

那个男孩一声不吭,就这么盯着这朵白云。

他仔细看着那个男孩,反复确认着他的身份。

盯着他一动不动的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倒映着身为白云的他葬身火海,一点一点被炽热的火焰吞噬成灰烬。

瞬间,他感觉腰腹发热发痛,连忙低头,却看见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种上了火种,每处都在缓慢燃烧:

“我不是,不是我的错。”

他听见自己说,但发现自己却没开口。

“赵弋峥,能听见我说话吗?”

“深呼吸。赵弋峥,深呼吸!”

他终于听见声音,就像连忙抓住的水桶,连忙照做。

呼——

他睁眼,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翁医生:

“你看见什么了,怎么最后都不回答了?”

“没……”

他磕绊地回答,不知觉前额的头发下已经全是细细的汗珠,

“我走不进去那间黑房子。”

他说。

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种疼痛感还在隐隐作祟。

“你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赵弋峥躲闪的眼睛,态度很坚定,

“说出来,我才能帮你。”

赵弋峥叹气,支撑着沙发站起来:“翁医生,抱歉,我今天有点累了。”

不管在来之前做过多少心理建设,在再次直面他的时候,赵弋峥还是退缩了。

翁信点头,起身从办公桌上抽了张纸,递给赵弋峥:

“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谢谢。”

他答应下,支撑着力气,走出房间,扶着墙一直到黑暗的楼梯间。

眼前,那个男孩的样子还在反复重现,就像现在正站在楼梯上面,俯视着他,却一句话不愿意讲。

有人在黑暗里指责他,为什么没有注意雪道,为什么没有控制好方向。

砰——

他乏力地跪在地上,膝盖碰撞着瓷砖发出闷响。

一阵一阵的反胃感不断席卷来,让他的腹部绞痛,干呕。

赵弋峥颤抖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模糊看见锁屏显示的联系人。

双击,打开界面,拨出电话。

“喂……”

接通,很吵的背景音,对方开口。

“能换个地方吗?我想说。”他的语气断断续续。

电话这头的气息都低得几乎都快不明显。

从来没听过赵弋峥这样说话的燕书禾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后台走到空地,打开录音:

“你说。”

“能来接我……下。”

疼痛感让他的生理盐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在哪?”

他报出地址:“在二楼的楼梯间。”

“好,我马上来。”

-

燕书禾顺着地址到的时候,二楼楼梯间已经没有人。

借着开门的灯光她又往下走了两步,才看见坐在台阶上的赵弋峥,低着头,蜷缩在膝盖上。

“你还好吗?”

这一栋的二层是理疗室燕书禾心里清楚,联想起来,他这样的表现反而像是应激。

她说得很轻柔,小心得,担心触碰到他的逆鳞。

赵弋峥抬头,在适应的黑暗下,看清坐在她旁边的人。

走廊从开着的门溜进来的光还不足以太多到达这。借着微弱的灯光,她面前看见她的脸蛋、额前的碎发和起伏的气息。

突然他伸出手,前倾,一点一点靠近她。

燕书禾呼吸一紧,心里打起响鼓。

乖张小狗求安慰。

她屏住呼吸向后微倾身子。

黑暗中,眼前的脸在一寸一寸挪近,燕书禾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扑在脸上,看清他的睫毛。

他这是要干嘛。

而赵弋峥只是将指尖落在她额前的头发,挑起,别在耳后。

不经意触摸到在黑暗中看不清的、滚烫的耳朵。

感受到指尖的温度,他坏笑,拉开距离。

装着咳嗽了声,依靠在楼梯间的扶手上。

“你……看你这样,应该没事了。”

燕书禾学着他的样子,曲腿,把手搭在上面。

“嗯,”

他回答的时候上扬着语气,和电话里的样子完全两样,

“一直都没事。”

电话里都那个样子,还要说没事。

燕书禾心里嘀咕,没回答。

“刚刚不过是骗你来的手段罢了。”

他又开口。

像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他说得那么淡淡。

楼梯里“安全通道”的绿灯在此刻显得格外招摇。

燕书禾看不清赵弋峥的表情,也没办法分辨这句话的真假:

“嗯,好手段。”

她不愠不恼地控制着语调,配合着他的话

“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棒的演员的。”

“哈哈。”

干笑。

实际不想笑。

燕书禾起身,蹲在他面前,走廊的声控灯也因为她的两步亮了一会。

正是这一会,在她面对赵弋峥蹲下的时候,看见了他泛红的眼圈:

“那,怎么样,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摊开手掌,认真地盯着他。

也戏剧性的。

在赵弋峥和燕书禾对视上的时候,走廊的灯又暗,周遭再次陷入黑暗。

而在黑暗里,所有的感官都在放大。

燕书禾向前摊开的手上许久都没有传来感觉,她正要重新开口:

“那你……”

“走吧。”

他干脆,把手掌交给燕书禾,任由拉着她的手,再次确定,

“走吧。”

“好。”

被突如其来的温度裹住,燕书禾只是愣了一瞬,便领着他从底层的楼梯走出去,重新看见了大厅明媚的白炽灯光。

原来此时,大厅的白炽灯这么刺眼。

刚走到光亮处,她就自然地松开他的手:“现在能自己走了吧。”

赵弋峥点头,脸上俨然已经没有先前的紧张状态:

“感谢燕大侠搭救。”

燕书禾点头,头也没回,自顾自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坚定,脚步声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

但要是仔细听,那你一定能听见她响亮的心跳。

喂!怎么有人可以连牵手都不说清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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