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出租车,站在这所学校的大门外,冯瑄理解了他刚上车报地点时那位司机的惊讶。
原来,冯玥的学校和家之间只隔了一条街而已,即使步行也不会超过十分钟的时间。
七月下旬,正是高中暑假补课的好时候,加上是中午的放学时分,一波又一波的学生或走路或骑车通过大门,从校内涌向校外。
冯瑄就这样逆着人流,走进了冯玥读过三年书的地方。
校园很大。
走过一段林荫道,冯瑄一眼瞧见了那座桥,连着两栋楼。桥身的色彩很鲜艳,和彩虹桥的名字极为相称。
朝着它走去,冯瑄同样感受到了彩虹图像带给人的活力,正如冯玥信中所说那般。
桥下是个不大的人工湖,四周栽种着柳树。
冯瑄路过时在想,冯玥喜欢课间站在树荫下背单词的垂柳,到底是这湖边的哪一棵。
继续朝南走,看到的应该就是高三的文科教学楼,和同年级的理科教学楼,被校园里的一片湖断开,又用一座桥相连。
一年中难得的一小段时光,这座楼空无一人,学生毕业,老师放假。即使只是栋空楼,冯瑄还是有他想去的地方。
他爬了三层楼梯,找到冯玥的教室。
前后门都锁着,但玻璃窗是透明的。他就那样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安静地看着教室里的第二排。
一排有八个座位,他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张课桌,冯玥没有说。
但冯玥说过,之所以会离讲台这么近,是因为她的同桌特别爱思想开小差兼找同学聊天,班主任为了更好地监督那个外号叫百灵鸟的女学生,就把她的位置固定在了教室前排。
而冯玥不愿意和自己的好朋友分开,所以甘愿一起被监督。
离开冯玥的母校时,冯瑄换了林荫道的另一侧步行,所以他看到了进来时被忽略的,张贴着一中光荣榜的橱窗。
光荣榜上的高三学生如今已不在校园,但明显榜单更大的作用是为了激励目前在校的学弟妹们以优秀前辈为榜样,向他们学习,争取来年为母校再创佳绩。
橱窗里的红色榜单不止一张,按照类型,有理科状元榜、文科状元榜、全国Top2高校录取榜,还有一张全年级高考排名前50榜。
冯瑄按照由近向远的顺序一一读取。
对他而言,高考早已是陈年旧事,何况两省的卷子皆独立命题,眼前看到的这些分数于他并无参考意义,他想确认的只有人名而已。
冯瑄跳过了理科状元的那张榜单。
下一张,上面的文科状元不是她。
第三张,这届兰陵一中的Top2录取人数总共47个。近十行的人名,冯瑄反复读了两遍,里面没有她。
冯玥没有考上她想去的京大。来兰陵之前,冯瑄有过这样的预感。此刻确认榜单后,他承认自己为冯玥感到惋惜。
即使这几年,他们在信里几乎已经不怎么聊到学习,但他知道,这个小姑娘一直在心里较着劲,必然每天都在努力,从未松懈过。
虽说付出未必就要和回报成正比,但冯瑄非常希望,冯玥不会被命运辜负。
如果能够找到她,如果她很失落,那么冯瑄会当面对她说,没事的,玥玥。上不了京大,没什么要紧,你看,我当年不也没念得了京大,如今一样过得很好。
但冯瑄不知道更为具体的情况,他不清楚冯玥是仅仅上不了京大,还是说普通一点的学校她也去不了。
如果是后者,他甚至私心想劝说她不要复读。美国有不少很好的大学,她可以和他一起出国,他来帮她申请学校,照顾她以后的生活。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她。
这里是冯玥的高中母校,冯瑄有她的真实姓名和班级号。
就算毕业班的老师此刻正在放假,但高一高二教过她的老师还在,或者直接去敲校长办公室的门,不可能得不到她的联系方式。
只是,这中间的过程必定繁琐,会经过一轮轮的盘问和确认,然后惊动她的父母及她本人。
更要考虑的是后果,他这般兴师动众,最后受损的是冯玥的名声,她很可能会给她在意的各方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所以他要忍耐,忍耐到回去海陵再另寻他法。
冯瑄记得,自己有同学毕业后进了安全局工作,查一个人的身份轻而易举。即使不愿通过熟人,联系私家侦探也是一个可行的做法。
最后一张榜单上的内容,冯瑄已然很不在意。
只是他对冯玥两个字太过敏感,何况这个名字在榜单上的位置也相当显眼。从上面数,第五个人,冯玥。
冯瑄甚至在看到的那一秒,怀疑过这个冯玥不是他的冯玥。
但下一秒即刻清醒,他记得冯玥念高一时告诉过自己,说她们学校居然还有和她名字同音的姑娘,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那位女同学叫冯月,月亮的月。
兰陵一中作为重点高中,没有可能会把光荣榜上的学生名字印错。
所以,这个全年级第五的姑娘就是他正在找的冯玥。
排在她上面的年纪第四,冯瑄有些印象,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个文科状元的名字。冯玥的分数比那位状元低了两分。
原来,她考得这么好。
好到理论上根本不存在落榜京大的可能,因为这么漂亮的高考分数,通常在填志愿之前就会被下派到各地重点高中的名校招生组给抢着预定走了。
那么,现在就只剩一种可能,冯玥自己放弃了京大。
为什么?
离开兰陵一中,冯瑄打了车直接去高铁站。
不管是当天下午回海陵的动车上,还是隔天飞西雅图的航班上,他都长时间地在分析同一个问题。
冯玥作为一个社会个体,除了长相,冯瑄自觉对她掌握的资料足够丰富。他了解她的成长环境,她的教育背景,她的交友情况,以及她的个性喜好。
最后,冯瑄得到一个结论。
这一切都只能是她故意为之。
即使没有去念京大,冯玥也有更好的求学选择,某个境外或海外名校都有可能。但以前的信里她只字未提这条规划,之后更是彻底断联。
先前那六年,他们之所以可以维持每月一次的通信频率,或许外因起到的作用要比内因大得多。
归根结底,不是冯瑄这个人对冯玥来说有多特殊,而是从她的十三岁到她的十八岁,冯玥一直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内读书,年复一年,从初中到高中。
这时候,有一个来自外部世界的大人,既能给她提供校外的新颖信息,又愿意倾听她生活里的烦恼。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加之写信的活动也不那么麻烦,或许还能为小姑娘枯燥的学习带来一些调剂。
但现在不同了。
当年的小孩已经长大,她拥有了崭新的身份,和彼时冯瑄一样的身份。说不定,小孩还会觉得,我的起点比你还要好,是不是很厉害?
他在她那里,自然就没有了作用。
进入广袤的世界,她的眼界会更开阔,结交的朋友会更了不起。他不再是那个她唯一相识的外面的朋友。
冯瑄接受了自己的黯然收场,不再做任何挣扎。冯玥是一个即将成年的大人,他尊重她做出的选择。
高考之前的那封信,应该就是她为这段长达六年的笔友关系划下的终点。
冯瑄换了一个大洲,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新生活。
当时在兰陵那种迫切想要见到她的心情如今已经得到平复,他并未动用任何关系去找她。
他允许冯玥在这颗星球的某个角落自在生活,不被打扰,也允许自己常常被心绪所困,想她到底在哪儿,想她过得好不好,想她会不会也偶尔想起他。
冯瑄丝毫不介意他被冯玥当作工具人看待。
这些年经历了不少变化,冯瑄对她的情感其实很复杂,但他确信,这里头绝无恨意。
至多有丝丝埋怨,或者说,委屈。
小家伙飞去了外面,心就野了,发封电邮才能浪费她几秒钟的时间,哪怕是过来跟他炫耀一下也好。
她一点都不记得,最后一封信里对他的表白了吗?
即使是情人节的气氛烘托之下写下了喜欢他,难道就完全不好奇下文如何,他的反应就那么无足轻重?
冯瑄没有她的邮箱地址,但参照她平日里的习惯,无论如何排列组合,里头应该都少不掉她的中文名字。
踏上美国本土的第一天,冯瑄给所有的电子设备捆绑了一个特定程序,无论那设备是公司还是私人属性。
只要邮箱里收到的寄件人名字中带有Feng或者Yue的字母,设备就会给主人发出一级警示信号。
警报并非从未出现,但打开邮件后,无非是一轮又一轮的失望而已。
几个月过去,冯瑄后知后觉。
原来,小女孩才是这世上最没有责任心的一类人。只管撩拨,撩拨完就跑,全然不管对方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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