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枕槐安

京中已成暮冬之城,雪皑皑而晨缓,阿生跟颜官在院子里堆着雪人,颜官在前面滚雪球,阿生在后面推着。

她把冷的失去知觉的手拢起哈气暖和,转瞬在睫毛上起了一层细细的冰碎。

她转瞬看见在屋里书案前静悄悄看信的江婵,一路小跑过去。

江婵察觉窗前有细碎的雪弹,抬眼便看见作案未遂的阿生。

阿生把攥雪球的手狗狗遂遂藏在身后。

“哎呀,小阿生最多坏主意了。”江婵弯弯眼睛。

“哪里有啊姐姐。”阿生的嘴把上能翘起一个酒瓶。

“姐姐别看了,陪我们一起堆雪人嘛。”阿生难得撒娇。

她水灵灵的眼睛认真地装着江婵。

实则江婵明白,她察觉到了自己最近不好的情绪,怕自己闷坏了。

小阿生啊……

江婵笑着探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今天不行,你湘官姐姐给我下了任务了。”

湘官哪敢给她下任务,书信上只是提及赵皇后最近有些不思饮食。

为了周衿的事殚精竭虑吧,娘娘。

其实每年燥热时赵皇后也总有那么几天不思饮食,江婵会熬一种山楂糖,酸酸甜甜最是开胃。

她起身喊了颜官一声。

“走了,我们去街上买一点干果。”

颜官放下手里的锨头应答着。

江婵不敢把阿生自己放在家里,三人一起上了街。

宫里风起云涌,宫外却还是烟火人间,一切都在缓慢有序的发生着。

“看着新鲜的、不那么多坏眼的才能挑出来。”她们在一家买果子的摊子上停下来,江婵教阿生挑果子。

阿生细细学着。

“像这个就不行,虽然大小合数,但皮有些损了,我到时候一煮就不好看了。”

卖果子的摊主无奈笑道:“娘子啊,便是御用的果子也没得一个一个挑的。”

江婵抬头笑笑:“打扰您做生意了。”

颜官意会,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给了摊主。

“您这也太客气了,是小的多嘴,给您赔不是了。”摊主花言巧语道。

“这些便差不多了,给我们称称吧。您的果子好,我们下次还来的。”江婵把挑出来的满满一竹筐递给她

小商贩高声应着。

她抬头打量了一眼,却突然变了脸色:“娘子小心。”

江婵转回过头去,却见一纵马飞驰着而来,马上车夫拼命拉着缰绳,大声吆喝着:“快闪开快闪开!”

两边的商贩、行人纷纷避让。

那鞭子已到了近身处。

江婵一窒,颜官大呼:“姑姑!”

忽有一只手猛地伸出来拉了她一把,江婵被一扯,天旋地转间摔倒滚了两圈。

等她反应过来便看见控制下来的惊马和被打翻滚了一地的干果铺子,那商贩站在一边胆战心惊、心有余悸。

她的脚腕扭了,生疼,颜官和阿生赶忙来扶她。

“别动,她现在的脚腕动不得。”呕哑嘲哳的声音像是被烟烧火燎过,艰难地发出来。

江婵定神,见方才拉自己的那个人正蹲在自己面前。

她带着长长的帏帽,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从怀里掏出一瓶红花油,下意识要给她揉开。

光天化日的大街上,这样未免不妥,江婵收回了脚:“多谢您救命之恩,不过我也没伤的有多重,便不必如此了。”

那人一愣,却未坚持。

颜官扶着江婵站了起来,那人也伸出手扶着她。

江婵这才发现她被鞭尾扫到的手臂,锋利的鞭子抽出棉花,从伤口上流出鲜血。

“你……”江婵心惊。

那人彷佛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她往身后背:“没事。”

这如何没事。

“颜官。”江婵话音未落,颜官已从袖中掏出上好的药酒。

“来,我给你简单包扎一下,一会再去邻街的药馆好好看看。”

“不,我……”那人迟疑。

可江婵已不由分说将她的手臂拉到近前撸起了她的袖子。

满目疮痍映入眼帘,江婵狠狠一愣。

阿生“咦”了一声:“这个人的胳膊上跟我好像啊。”

是啊,因为这都是烟烧火燎留下的疤痕。

错落的疤痕狰狞醒目,虽已发白淡化,却无不印刻着此人过去的悲惨经历。

就在那疤痕之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正在不断流血。

江婵就像是没注意到,她笑了笑,对她说:“可能有点疼,您忍着点。”

说完她拔掉药塞子,将那细白的粉撒出一点来轻柔地敷在她的伤口上。

哑女隔着面纱摒住了呼吸,贪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江婵身上,她每一寸肌肉都缩绷着,面对她的靠近红了眼眶。

她另一只缩在袖子里的手攥紧而微微颤抖。

江婵察觉了:“您是不是还疼啊。”

哑女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后面尖锐的喊叫吸引了江婵的目光,她给哑女上好药包扎好转过头,方才正在卖干果的商贩如今正跪在路中央死死拦着那马车:“大人,这是我一家一个月的口粮,家夫病重,小儿也正在启蒙,入不敷出。您打翻了我的摊子我们家便要喝一个月的西北风,求您开恩,赏点银钱。”

群众指指点点,马夫正在为难,却听马车厢里一声轻笑,继而便是一个‘滚’字。

众人皆是一愣。

那商贩也吓得一哆嗦,可她还是咬咬牙张着手跪在地上。

“压过去。”无情的指令一出,马夫攥紧了手里的绳子。

有的父母捂住了怀里孩子的眼睛。

甚至啜泣声细细一片。

那商贩害怕地闭上眼,却还是未动。

“贩夫走卒,民生良计,皆是生活所需。敢问大人是何身份,居然能在天子脚下罔顾王法。”江婵的声音响起,那商贩狠狠送了一口气。

她含着泪感激地向这望过来。

马车里,江琢端起茶杯含着笑的嘴角一僵,继而缓缓吹了吹热气,静看好戏。

胡生这时倒是听出来那声音是谁,一下子拉开了帘子。

他眯起眼,眼神中满是不屑和警告:“我当时谁,原来是江贵人。”

“我当时谁,原来是胡生胡将军。”他未说完,江婵已声接上,清清楚楚传进了每一个在场的耳朵里。

“将军武功非凡,按理说一个小小的马儿失控而已,大人随手就能拉住,怎么还由地劳民伤财的事就这么发生在眼前。”

胡生冷笑:“江贵人、我这么叫一声是在尊重你,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已经不是宫里的贵人了,与平民无异,自然也无权质问我。”

最后一句话用了十足的力气,彷佛轻易就能碾碎她。

颜官抿着嘴下意识往前凑凑想要挡在江婵面前。

江婵却不怕他,她笑笑:“将军说的是,以将军的身份,想要碾死我不过如同蝼蚁。可倘若天下万民在将军眼中无非都是蝼蚁,任由欺凌,将军、不配为将军。”

最后一句话同样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江琢终于听出了不对。

“你算什么东西!”可恨他那没脑子的舅舅居然还在跃跃欲试想要反击,江琢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胳膊,胡生不满地回过头,江琢摇了摇头。

江婵见他的反应,已经猜出马车里应该还有一人。

果不其然,江琢用扇柄挑开车帘出现在马车连接处,他笑着,走下马夫搬来的台阶。

拱手、行礼,文质彬彬:“江姑娘息怒,在下替舅舅赔个不是。舅舅方才也绝不是那个意思。”

说完他转向那商贩:“您看看需要多少钱,我来还。”

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一定金锭子放在掌心。

四周之人无不唏嘘。

早有人去去将那商贩扶起来,那商贩感激涕零,一直作揖:“用不了这么多,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江婵却轻巧从他手上拿过了那锭金子,替她回答道:“都拿去吧,除了地上的干果还有棚子摊车、摊收和税费。”

胡生冷哼:“江娘子还真是慷他人之慨啊。”

那商贩接过金锭子,用袖拭泪,哽咽:“娘子您真是个好人,今天连累您也没买成,您下次来不论挑多少都成,我一定不收您钱。”

江婵轻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抚。

胡生不耐烦:“未贞,还不赶快上来,我们该走了。”

江琢笑着拱手:“舅舅先走吧,我有几句话,想对娘子说。”

他与江婵对视,眼中笑意点点,却深不见底:“说起来,我与娘子寥寥几次见面,却颇有一些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江婵眸光一闪,她脸色不善地抬头望他,江琢笑着,真假莫测:“单独寻个地方与娘子多说几句话,应该不介意吧。”

江婵自以为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可话到嘴边想起那张‘药方’和那日犯病的江念却突然咽了下去。

她到时要看看他打的是什么名堂。

“好啊,既然公子赏脸,江婵自不会拒绝,只等我将恩人送往……”江婵转回身,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一怔。

颜官凑上来小声:“刚刚那人硬说没什么事先离开了。”

江婵复杂地收回眼:“我与公子前去。”

胡生骂咧咧一句先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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