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公无渡河

钦天监选取了三个吉祥的日子供周冽选择,周冽拿着朱笔一个又一个划去,最后慢条斯理写下一个日子,将折子丢了回去。

跪在御下的钦天监拿起来一看,看着两日后的日子面面相觑。

瞬息间,日子就到了。

太极殿前,九十九级白玉阶直通天际,朱红锦毡在阳光下一道滚烫的血痕直贯御座。阶下两侧,文武百官肃立如林,朱紫官袍在风中凝成一片庄重而沉闷的彩墙。风中传来金吾卫甲叶摩擦的细碎金属声,以及远处丹陛大乐初起的悠扬丝竹。

宫门次第洞开,钟鼓齐鸣,声震屋瓦。皇后的凤辇终于出现。

由十六名绛衣太监稳稳抬着,巨大的金漆辇身精雕细镂着百鸟朝凤图,辇顶一只巨大的金凤傲然展翅,口中衔下的长长明珠流苏,随着步伐摇曳出细碎清冷的光晕。

江婵缓缓步下凤辇,立于朱毯尽头。

刹那间,仿佛连风都屏息凝滞。

江婵身着皇后祎衣,鸽血红宝。冠后垂下的金丝流苏长及腰际,每一股末端都系着玲珑剔透的水晶铃铎,随她极其轻微的动作,发出细不可闻又无处不在的清响,如冰凌相击。冠体沉重异常,几乎压弯她纤细的颈项。

可那样几近奢华的面冠下却带着一双朴素无华的朱红耳饰,轻轻摇晃,闪光夺目。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透过面上覆着的薄纱,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眼中不见新嫁娘的羞怯,亦无登临绝顶的狂喜,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她看到了武官在列的李延,看到仍在文臣之首的江执,也看到了同来庆喜的周宴甚至他牵在手里的阿知,唯独没看到谢咫。

她的心口重重一沉。

她微微抬手,示意女官松开扶托,独自一人,踏上了那玉阶。向周冽走进。

一步,一步。

她悄无声息,摸到了袖口的刀刃。

周无人声,猎猎之风吹动衣摆,方才晴朗的天渐渐围绕起阴云。

节点之声愈发密切

她终于登临御座之前。周冽端坐于赤金龙椅之上,身着十二章纹玄色衮服,冕旒垂落,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他伸出手,递过象征皇后权柄的纯金册宝。

江婵缓缓屈膝,深深下拜。

“皇后请起。”皇帝的声音透过冕旒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他伸手虚扶,指尖并未真正触及她的手臂,仅有袖袍在空气中短暂交错,留下冰冷的触感。江婵顺势起身。转身与他并肩立于丹陛之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浪如潮,江婵挺直脊背,目光平静地扫过众臣,实则在焦急寻找什么。

周冽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借着百官跪拜,他小声的耳语:“皇后在找什么,是不是再找谢爱卿。”

他勾唇:“他今日并未来,不过朕也很期待,他能翻出什么花来。”

说完,江婵心底一沉。

风骤然大了些,卷起她祎衣广袖的一角,那内里天水碧软烟罗上用银线暗勾着刀鞘,在翻飞的衣袂间一瞥,随即又被猩红的袍摆覆盖。

典礼冗长而威严地进行,繁复的乐章循环往复。

周冽伸出了手,江婵缓缓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撑着残存的笑,实则另一只手已握住了刀把。

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待宰的羔羊。

离得这么近,就算他死不了也能残废,那对她来说就够了。

一息、两息。

江婵在心里默默静数着。

忽她将要一勾,台下传来异响,她动作一顿,继而便看见许久不见的周衿出现在眼前,而他的手里,是被扼住喉咙、架在刀上的阿知。

江婵骤然大惊。

她向李延看去,而显然李延也没料想到周衿会出现在这还挟持了小皇子。

而四周高手莅临,将他们围成了一个大圈。

“护驾!”太监尖锐的声音刺破呆滞与惊慌,众人纷纷幡然神醒,抱头鼠窜到附近的廊下柱后藏起。

周冽猩红着眼看着台下这一幕,忽冷然一笑:“怎么,这就是谢爱卿给朕的惊喜么?”

“不是他。”江婵脱口而出。

可她的目光始终牢牢盯在周衿身上,她喊道:“阿瑾不要做傻事,这是你的亲弟弟啊!”

周衿听到了江婵的大喊,顺着台阶向上,也看到了穿着凤袍的江婵。

他的目光牢牢漆沾在她身上,恍然若是她顺理成章嫁给自己,帝后大典上也该是这么动人模样。

可如今……他的目光转移到周冽身上,事出如此,他仍能风平浪定不动于衷高高在上,彷佛自己只是他眼底的一只蝼蚁。

仿佛这手里,不是他两条儿子的命。

“阿瑾,有话好好说,快放下阿知。”

听到周宴的声音,周衿目呲欲裂,他一手扼着阿知的脖子一手拿剑指着周宴:“你懂什么!大哥,他辛辛苦苦布局这么多年,全都是为了你的江山,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我只是他棋局上最可有可无的一粒棋子,他对我只有利用,甚至根本不在我的死活。你如何能理解我!”

“阿瑾你先别激动,阿知年龄那么小他什么都不懂,换我来好不好,换我来会更有筹码。”周宴尽量稳住他的情绪。

“阿娇,下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不下去看看么?”周冽突然冷声说道。

越发此时,江婵的心反而沉静下来,她缓缓开口说道:“陛下,臣不急,臣还有更重要的话想要对你说。”

“哦?”周冽似笑非笑看着江婵一步步走近。

江婵右手勾着袖中那根极其精巧细柔的丝线将刀勾近,眼看就要握在手里,周冽眼一眯冷笑一声伸手冲江婵右手拿去,正当此时,不止何处弹来了一粒极小的石子,不偏不倚打在了周冽的麻穴时,霎那时,他的手被打偏过去,而江婵已刀剑出鞘快准稳狠地把刀子塞在周冽手中并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都别动!”她高声呵止。

而周冽已经从诧异到明了。

周衿果然停止了手里疯狂的动作朝着台上看来,他瞳孔震缩,大喊:“你敢!”

江婵悬在空中的心安定下来。

周冽笑笑,他用手中利刃贴近江婵,同时在她耳边低语道:“江婵,还以为你要刺杀朕,没想到还是高估了你。哪有人把刀送到自己脖子上的。”

他说着,目光却牢牢钉死在周衿身上,不明所以的人看上去,是**裸的威胁。

江婵不理会他:“阿瑾,让他们把我们放到城外去,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好不好。”

她低声:“挟持着我往下走,靠近他。”

说完她补充:“我知道阿瑾对你已经没什么存在意义了,但是别忘了阿知还在他手里,倘若今日我们三人皆命丧你手,娘娘泉下有知也绝不会饶了你。”

江婵猜的对,她的话几乎是直中要害戳穿了周冽矛盾且复杂的心理。

即使在利用周衿的命威胁江婵时,他仍在心里举棋不定,因为他真正怕的是赵娴的责罪,所以这张空白圣旨才才落到了她的手里。

果不其然,周冽面对她的恐吓,虽心中不爽,然而看到周衿手里害怕地面色发白的小儿子,还是选择了往台阶下步步靠近。

江婵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阿瑾,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忘了这里的一切吧好不好,像以前一样的。”

周衿满眼都是江婵,看着她步步靠近,听着她说的软话,一直说好。

可等到周宴准备行动时他却猛地清醒过来,他痛苦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姐姐,哑声说道:“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阿姐,我们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能。”江婵坚持说道,“我们去外面找一个院子,盖一间屋子种一棵树,养一墙下的花,再陇出二里地来,就如普通夫妻一般好吗,阿瑾,娘娘已经没了,就剩下我们三个相依为命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所有人都沉浸在紧张的氛围里,只有提前伪装成金甲卫混杂在其中的谢咫对江婵话中的情景愣了一愣,他随即对身边的太初说道,“关好前后左右所有门,看着所有文官不许出。”

太初领命而去。

江婵颤声哭道:“阿瑾,我好疼,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

周衿的心恍若被狠狠射了一箭,他恍惚看着走的越来越近甚至都已经突破围困圈的周冽和江婵,直到自己面前。

日思夜想的阿姐站在自己面前,向他伸出手:“阿瑾,带我走吧。”

周衿眸光一闪。

就这一下,周冽突然把江婵推向一边,猛地持刀向面前的周衿砍去,刹那时,周衿反杀过去。而江婵在向旁边倒下的同时牢牢接住了从周衿怀里滚落的阿知,向旁边滚去。

说那时迟那时快,谢咫与周宴齐手一拉,将地上的两人拉了起来,包围圈上金甲卫都上前去试图控制周衿。

而江婵定睛一看,周冽手中的刀子已碎,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那把真刀子,猛地向江婵看来。

“你、骗、我。”他口中吐出鲜血。

江婵冷冷看着。

可惜早就有人教过她,永远不要把刀用来伤己。

所以架在她脖子上的,只能是把假刀子。

“父皇!”周宴大惊,欲图扑身向前,而却已太迟,周衿笑着,旋了旋刀身,周冽吐出一口血,指着周衿骤然倒地。

一代帝王,竟以这样的形式惨痛落幕,江婵同样唏嘘不已。

实则今日计划本无这一环节的,她提前通知了周宴和谢咫今日恐怕生变不假,只是谁都意想不到周衿居然会挟持同胞兄弟。江婵只能以身入局作饵。她转过头看向谢咫怀里的阿知,还好小孩子只是吓着了,倒是没什么伤口。

周衿被控制住,却仍在仰天长笑。

魏云跌跌撞撞从台上下来探了探周冽的鼻息,悲然仰天:“陛下驾崩了。”

随后刀剑同样架在了江婵脖子上,谢咫惊怒:“你们做什么!”

当然是惩治弑君同伙,她现在,正是‘同伙’,江婵闭了闭眼。

不能暴露的白,不可洗去的黑。

骤然,天上雪花纷纷扬扬下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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