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稞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对不住了小殿下,我手劲儿大,没控住力道,捏疼您了。没钱赔,值钱的就这一个小徒弟,您拿回去叫他给您做一辈子工吧,当抵债了。”
林瑔无奈地唤了一声:“师父……”
钟稞眯着眼把扇子往脸上一盖,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同你们说几句玩笑话,你这么大点儿个人,我真要有什么事儿拿你去抵债还不够分的呢。再说了,真把你抵出去你祖父不得找我拼命来。”
钟稞话音刚落,就听林太傅轻笑着跨过远门逐渐走近,道:
“我费尽心思地给他给养这么大,你要真敢给我送出去了,我豁出这条命去也不能让你捞着半点儿好!”
这话说完林太傅也碰巧走到林瑔跟前,一伸手便把人揽在臂弯里抱了起来。
苏珏怔了怔,随即看见林瑔自己也一下没反应过来,人还是蒙着的。
那一抹红已经顺着耳根爬了上来,不免觉有些好笑。
许是见苏珏还看着自己,林瑔挣扎的力道又大了些,扒拉着林太傅的胳膊,摇摇晃晃的又不敢扑腾得太厉害。
就那点力道对于林太傅来说也就跟小猫崽子挠痒痒似的,没多大用。
但到底是依了林瑔,俯身给他放在了地上,转而将视线落到了苏珏身上。
苏珏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唤道:“太傅。”
见状,林太傅有些遗憾地移开眸子。
佯装镇定地干咳了一声,道:“孩子们这么久才回来一趟,钟先生有什么宝贝可就别藏着了,不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钟稞笑了声:“我这人连吃穿用度都是倚仗着您家的,太傅还惦记我那点儿破烂玩意儿?横竖也是给他的,本想着让他挑一把,剩下那把我拿去换点儿银子换酒吃。如今就叫他俩分了也好,还怕太傅府里没个好酒吗?等着!”
林太傅轻笑摇头:“有多少是够你造的!”
钟稞没接话,径自回房翻找着什么,不多时便捧出一个剑匣来。
那剑匣倒是普通,不过是个木匣子,没什么特别的。
可里面的那两把剑纵使是再不识货的也能看得出这确实是好东西。
钟稞却不甚在意,只是随手扔在了桌上,随即又坐了下去,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儿。
“友人所造,一软一硬两把剑,怎么选便看你们自己。”
两人眼巴巴地望着那竖起来同自己都差不多高的剑,这个年纪还谈不上对这个有兴趣,只是看着漂亮,也不免心生喜爱。
就钟稞所说,这两把剑软的那把韧性极佳,可是因为这极佳的韧性若想用它,便得万分小心,不然落到自己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另一把剑据说有截山之力,也不知是真是假。
钟稞说到这没忍住一笑,道:
“管他真假,反正我就当他诓我的!只是你们如今年岁尚小,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等过两年大了再做决定也不迟。太傅他老人家急这事无非就是想着教你们点儿什么罢了,别家你们这个岁数的孩子早就开始练基础剑法了。”
苏珏微怔:“我也要学?”
“那是自然。”林太傅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清尘学什么,殿下自然也要跟着学什么,难不成还要在一旁偷懒?也不知你从前有没有练过些基本功,幸好如今年纪也不大,现在练起也还不算晚。”
闻言,钟稞禁不住笑了声:“您这就叫操心过头了。方才我可是试探过了,小殿下的根骨可是不差的,一看便是打好了底子,说不准比清尘还要强些。”
说到这,钟稞却又陡然变了语调,幽幽道:“只是谁教他的却不知道喽!”
苏珏心下一紧,到底还是孩子,没那么好的定力,与钟稞的视线在空中交叠一瞬便忍不住移开了,脸上的紧张显而易见。
林太傅忙打圆场:“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脑子好使的时候,哪怕就是看别人比划两下也能学个七七八八。不如叫清尘先演示一番,殿下跟着记一记,就叫我看一眼,也好知道日后该如何教你们。清尘……清尘?”
林太傅叫了两遍没人应,一转头却看见林瑔还对着那两把剑研究。
苏珏走过去,问:“你很喜欢?”
林瑔摇了下头:“不是,我只是在看……师父说一把软剑一把硬剑,可这样看过去,我却实在分辨不出来。”
钟稞悠悠地直起身子,道:“这软剑可不是那些女儿家使的缠在腰上那种。若是那样的倒不适合你,我也就不拿回来了。”
钟稞轻抚那剑匣,颇有些得意道:“此剑韧性极佳,却是遇到生扛不过的时候才能显出来。平日里也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剑,但若是它扛不住那力道,便会弯折。没了压着它的力道,又会恢复原样。哪怕是那另一把,对上它想来也是吃亏。只是若想叫它听话,怕是得下好大的苦功!”
苏珏笑了声,有些出神:“倒也挺好,剑乃兵中君子,虽总说宁折不弯,可刚柔并济,未尝不是更好的。忍得一时,才能翻盘。”
林太傅低低叹了声,揉着苏珏的脑袋自顾自地絮叨了几句:“小孩子家家的,总是心思那么重做什么?从前说他们几个,不想到了你们心思却更重。”
说着,林太傅抬手折了枝还带着融融白雪的树枝子递与林瑔:“《长鸣九式》,也叫祖父看看,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会不会。”
林瑔接过树枝,唇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似乎有几分压抑不住的骄傲:“自然记得!”
世人多爱附庸风雅,大底也是受了如今世上这些个什么自立起来的门派影响。
自说朝堂之外便是快意江湖,手中只需一剑便可“仗剑走天涯”,惩恶扬善,锄奸扶弱。
这些个官家子弟自打能站得稳起,便要练些拳脚功夫、内功之类的。到了三岁,家里便会教着练几套剑法。
其中最常见的便是这套《长鸣九式》。管你是再不成器的孩子,提起剑来也能将这一套剑法舞个七七八八。
林太傅唯一的女儿林霜宛,便是嫁了个说是家里有个祖传“宗门”的男人。
他们那个门派建在深山里,兴许确实是年头久了,倒也有模有样的。
还学着话本子里的样子分起了什么内门外门,练他们自己的功法。
管它是什么东西,反正林太傅是没太在意。
亲自跑了好远的路确定至少是个把闺女嫁过去缺不着银钱花的地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口。
林瑔的师父钟稞便是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便是“孤身一人行走江湖的侠客”。
从林瑔的姑父那听见林瑔是如何聪慧乖巧,才巴巴地跑来京城要这个徒弟。
说是怕被人抢了去,连夜就赶来了,磨了林太傅许久,最后还不是成日里没个影子?
但与他们这些“混江湖”的人挂上钩却也有好处,至少把林瑔的底子打得极好。
就这最简单的《长鸣九式》他舞起来也比别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漂亮许多,仿佛不是同一套剑法。
苏珏轻笑着鼓掌:“好棒。”
林瑔眼睛晶亮,到底也是费力气,胸前微微起伏。
闻言反手将手里的树枝往苏珏跟前一递,道:“你试试。”
苏珏犹豫了下,还是将树枝接了过来。
《长鸣九式》虽说简单,可却也不是没人教到了年纪就能自动学会的。
苏谦霖第一次养孩子,几乎是是把自己会的东西不管需不需要都一股脑地教给了苏珏。
但比起旁的那些更像打发时间的学习,在《长鸣九式》上苏谦霖一丝一毫都不肯让苏珏松懈,因为在他眼里那就是人人都得会的基本功。
所以苏珏是练过《长鸣九式》的,但凡练过,就不可能装得完全不会。
苏珏只能尽力装得蹩脚,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着才算勉强顺了下来。
他自认装得够像,抬头看林太傅时林太傅却不知怎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众人等了半晌也不见林太傅有什么动静,只直勾勾地盯着苏珏看。
半晌,林瑔终于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林太傅的袖子,小心翼翼道:“祖父?”
林太傅骤然回神,勉强笑了下,点点头:“殿下聪慧,只看一遍便能学成这样。不过接你们回来本是歇息的,如今却又查起功课来了,玩去吧,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再命人叫你们。”
林瑔不明所以,不知林太傅为何突然转了话头,却也没有多问,拉着苏珏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临风早就在院门口观望多时,见他们两个出来立时迎了上去,叽叽喳喳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林太傅面色难看,转头对钟稞道:“孩子们既出去了,我也就不叨扰钟先生了。”
钟稞笑了声:“哪里,本是我叨扰您的清净才是。太傅既然有事便先去吧,不必管我。”
《长鸣九式》本也不是太难的东西,就那么几个招式,总也相差不到哪去。
可坏就坏在苏珏最后往前刺的那一下,他先绕了下手腕,才往后一撤,把树枝刺了出去。
钟稞抬头望天出了半晌的神,突然莫名其妙笑了声。
随即一字一顿道:“苏谦霖。”
“是你还活着,还是别的什么?若是你还活着,还大发善心,教养那个女人的儿子……那我还真是佩服啊。”
许是年关将至,外面比往日里要热闹许多。
有出来采买的,也有吆喝着的小摊贩和做工的人,总之也都是为了年节做准备。
苏珏歪着头看着,突然道:“若抛去那些事,他当真是个很厉害的人。”
林瑔微怔,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苏珏的意思:“你说陛下?”
“嗯。听人讲过,从前哪怕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也是一片萧条。而他在位不过十年,我没见过别的地方,这也是第一次见京城里是个什么模样,但总比我听到的那个要好得多。”
苏珏转头问他:“清尘,你说,大苏还会再有下一个盛世吗?比从前更繁华的盛世。”
林瑔想了半晌,肯定道:“一定会的。有那么多生在大苏的黎民百姓还没见过从前的繁华,见过的人无法忘怀,未曾见过的人自然就更向往,为君者倾听民意,励精图治,总会再有下一个属于大苏的盛世。”
苏珏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眸不语。半晌,才笑道:“总听人说年节前夕外面有许多卖花灯的,许愿极灵验,清尘知道哪里有卖的吗?”
“花灯?”林瑔盘算了一下,道,“今年的元夕与年节差不了几日,你不如再等上几天,想来弄这些的人就多了,到时也热闹,放灯的人多。”
“我怕我们待不到那时候,就今日吧。没几个人,说不准……我的愿望就能恰好被听见了。”
林瑔没什么意见,只道:“那让临风带路,我不大清楚,但他肯定是知道的……临风呢?”
苏珏也左右看了看,方才他们只顾着说话,也没注意,谁能想到一转眼的工夫,就丢了个人。
当然,真丢也是不至于,他们几个出府来玩,自然是有人在暗中跟着的。
只是按照林瑔之前说的那些跟临风有关的事,不在眼皮子底下就总是不放心。
“你抛得太低了,没意思!”
“你抛得是高,可你接都接不住,更没意思!”
正出着神,突然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响。
苏珏闻声看去,只见临风就跟一个同他瞧着差不多大的孩子站在不远处。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二人你说一句我顶一句的,谁也不让谁。
林瑔显然也看到了,连忙出声制止:“临风!”
碰巧林瑔一出声,对面也有个人正往那边走,张口便是一句:“艽艽!”
林瑔步子猛然顿住,苏珏也忍不住嘴角抽搐。
娇……娇娇?
临风左看看右看看,见那人视线落过来的自己这片地方再没了别人,才把视线落到面前的小孩子身上,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你叫娇娇?”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乱说!我叫秦艽!”那小孩儿顿时炸了,扭头看向身边那男人,没好气道,“陆叔,以后不要叫我艽艽了!”
闻言,苏珏忍不住笑了声,道:“你再喊得大声些,怕是全城的人都要知道你这个名字了。”
秦艽连忙噤了声,左看右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才松了口气。
那男人见是他们二人也颇有些惊讶,话刚要出口却生生转了个弯儿:“林小公子。”
林瑔点了下头:“陆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秦艽,你可是又惹了什么祸事?”说着,陆侍卫把秦艽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满脸严肃。
闻言,秦艽连忙跳起来,反驳道:“我没有!”
临风也跟着帮他辩解:“对,他没有!我们没闯祸!”
两人火急火燎地光顾着解释,却颠三倒四地说不清楚话。
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好半天,几人才勉强拼凑出事实。
原来这秦艽也是陆侍卫养着的善堂里的孩子中的一个。
因为平日里会给他们几个铜板当零用,孩子们大多都会攒起来,逢年过节便有不少孩子会求着陆侍卫带些他们想要的东西回去。
秦艽却是个好动的,每日窝在院子里,有这出门的机会自然不愿意放过。
今日陆侍卫上街为善堂采买东西,秦艽便央着他带自己一块儿出来逛逛,自己拿着攒下来的钱买了包糖炒栗子。
正要回去找陆侍卫时,却一个拐角跟临风碰一处去了。
东西是没洒,飞了两颗栗子都被两人接住了。
不知他们俩是怎么想的,居然就抛起栗子来了,就变成了方才那般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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