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自越过秦岭一带，陈朝辞就一直注意着给摩托车更换冬用汽油和防冻液，但他并不是一个知道心疼交通工具的人，天寒地冻下，常不预热就直接发车，气门与活塞处堆着积碳，刹车和链条也许久没照看过，他会做一些简单的修理和检查，保养方面知道的并不多。
阿列克赛被他叫过来，站在车旁等着“搭把手”，陈朝辞照书上写的捣鼓来捣鼓去，分不出心思指挥他，直叫他等累了，搬了把小板凳坐到角落里看着红彤彤的车身发呆。
陈大奔耐不住性子，它知道这时不能闹腾，在主人身旁转了两圈，扭头去找阿列克赛，然而闲着没事的阿列克赛比忙碌的陈朝辞更加无趣，无论它怎么暗示，这个大块头就好像在板凳上生根了一样稳坐着不动。
陈大奔愤愤地打了个喷嚏，溜去院里玩雪了。
午饭时间过去，人行道上时不时有吃饱了出来消食的旅人和镇民甚至猫猫狗狗路过，见陈大奔一条狗在院子里，总会停下来隔着篱笆跟它玩一会儿。
车棚里彻底只剩两个人了。
金属工具被拿放时会发出清脆但不算噪音的响动，陈朝辞的动作并不温柔，每隔十几分钟，他就要停下来想一会儿，或者翻翻那本烂册子。
以往都是阿列克赛在哪里忙活，陈朝辞跟在后面看着，现在反过来了。
阿列克赛将目光移到陈朝辞的侧脸，默不作声地想道，那些时候，他都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叫我干什么？”陈朝辞瞥他一眼。
阿列克赛怔了怔：“我什么时候叫你了？”
“你叫了。”陈朝辞把头低回去，一边慢慢清理卡在气门的碳渣，一边说道，“看我做事很无聊吗？”
阿列克赛：“还好。”
陈朝辞没接话，阿列克赛也不晓得怎么讲下去，踌躇一会儿又开始发呆。
陈朝辞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想说的。”
阿列克赛回神反问道：“我有什么想说的？”
陈朝辞：“随便问点什么，或者分享分享你的想法。”
阿列克赛思索片刻：“我在想你平时跟在我后面都在想什么。”
得，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这家伙竟是只三脚踹不出一个响屁的闷骡子，只会听话死干活，没点自己的想法。
……
想得少一点也好。
陈朝辞没再纠结这点，转而换了个话题：“你的腿是不是有点风湿？”
阿列克赛应了一声，承认了。
陈朝辞问道：“这里环境那么冷，你不痛吗？”
“痛的。”阿列克赛说，“但都能忍，穿厚一点，走慢一点，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陈朝辞：“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活一活？”
阿列克赛不吭声了，陈朝辞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他是有脾气上来，但又没找着光明正大发作出来的理由，在自闭呢。
但他长得好看，干活利索，做饭也好吃，这点毛病小得简直可以不叫毛病。
一般来说，对这种不正常的情绪反应进行安慰，与纵容无异，因此陈朝辞很少回应阿列克赛的怪脾气，这回却出乎意料地心软了，琢磨着要不要放下工具过去哄他。
没等他琢磨明白，一条挺眼熟的黑毛狗从院子里跑进来，陈大奔屁颠屁颠跟在它后面，尾巴甩得起飞。
黑毛狗的脖子上带着钢圈，是条中小体型的巡回犬，陈朝辞瞧了一眼，马上认出这是小秦的狗。
小秦喜好探山，常往各种没什么人烟的老山川里钻，所以带的也是方便只钻角落探道路的小狗，在一片牵着大型工作犬的旅人中格格不入，因此他记得格外清楚。
果不其然，下一秒，耳熟的呼喊声就传进来了：“黄豆！你往哪儿跑呢！”
“你怎么哪里都敢钻！”小秦慌慌张张地追到车棚门口。
车棚不太大，门却很宽敞，阳光就这样进来大大方方占走了三分之二的地儿，于是亮的地方很亮，暗的地方很暗。
他一眼进来只扫着陈朝辞，并没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阿列克赛，大松一口气，打了声招呼便冲进来把狗按住了。
陈大奔见玩伴被制服，挺不高兴地叫了一声，转头又被自己的主人按住。
陈朝辞在灰毛狗的脑袋上落下一掌：“是不是你把人家追进来的！”
小秦把狗抱起来，乐呵道：“哎！没事！不打紧！反正那个毛……”
阿列克赛毕竟个头大，一眼看不清楚，第二眼可就不会错过了。
他坐在车棚的角落里，正幽幽看来，淡色的头发丝与浅色的眸子映着地上的光，在唯一一片阴影下好似发着亮，跟个短头发的女鬼一样。
小秦把嘴里那声毛子千回百转地扭了一下，调变了，舌头也打颤了：“啊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我这就走。”
“走啥？秦哥你抓到黄豆没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李追云两只手插在兜里，进两步退一步地磨蹭过来，往车棚里一瞅。
他跳起来：“卧槽有鬼！”
阿列克赛：“啊？”
小秦：“别说出来啊！”
陈朝辞：“……”
李追云捂着胸口：“妈耶吓死我了，原来是活人啊。”
阿列克赛听懂了，抄起角落里的扫帚指过来：“滚蛋！”
“噫！凶死！”经过几天的休养生息，李追云进步不小，竟没有被他一嗓子吓住，反而从容地把目光落在陈朝辞的身上，“哥，你在修车啊？”
“这不是显而易见！”小秦三步并作两步地窜过来抓住他，一手狗子一手袖子，直把他往外拖，还不停地给他打眼色。
快闭嘴跑路吧祖宗！
陈朝辞看上去也有些不满，但还是摆着手回道：“是保养，忙着呢，你先走吧。”
“欸！就看看。”李追云是够犟，胆子也够大，在场三人无一向着他，他竟还是把手从小秦那儿抽回来，笑嘻嘻地黏到陈朝辞边上与他并排蹲一块儿，“哥，听说你跟房东吵架了？”
小秦面露震惊，但俗话说好言难劝该死鬼，他一跺脚，自己跑了，而陈大奔这个跟屁虫在经过短暂的思考后，觉察气氛不对，跟在小秦屁股后边也跑了。
“大奔！狗东西！”陈朝辞瞅着狗跑了，起身要追，不想李追云一下子蹿起来拦在他前面
二人差点撞个满怀，陈朝辞反应极快，一脚刹住身形，满脸为难地往后退了退：“你干什么？”
阿列克赛虽然还坐在后面没动，可心里还窝着火呢，这小子简直上赶着找骂。
李追云殷勤道：“哥，保养什么的我熟啊，我帮你啊？”
陈朝辞立马拒绝：“不用。”
李追云还要说什么，阿列克赛一个猛子站起来了：“他说了不用你听没听见？，狗腿子没耳朵就回去把狗头叨上来再出来泼洒你的恶心劲儿。”
李追云垮下脸：“哥，他吵架时也这样骂你吗？”
陈朝辞：“他不会，我们没吵，你先回去成不成？”
阿列克赛在后头骂道：“滚！”
李追云被阿列克赛一嗓子吓惨了似的，缩着肩膀挤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哥，你不会就是因为被骂得受不了了，才想着把车拖出来看看，怕跑路的时候跑不快吧？”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
许久，阿列克赛仿佛被浇了桶带冰块的冷水，一身火气都熄灭了，他绷着脖子一点一点把头转向陈朝辞：“你……你是这样想的吗？”
李追云愣了，在他的设想中，阿列克赛应该怒火中烧，暴起伤人，对他，对车，甚至对着陈朝辞动手，好叫他借此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所以这个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的的家伙是谁？
在这档间，李追云眯着眼睛细细观察了阿列克赛的脸，惊觉他竟有一张标致的异域好容貌。
而陈朝辞显然是看呆了，原本就挺偏袒的心一下子偏成九十度。
“去去！少说瞎话！”陈朝辞几乎推搡着把李追云往外赶，回头又换出一套轻声细语的嘴脸，“你别听他放屁，咱俩一个屋檐底下都呆那么久了，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不清楚？我哪能一声不吭就丢下你跑路？”
阿列克赛没有再吭声，他许是把自己的人生复盘了一遍，实在找不到值得他信任感这番说辞的列子，揉了揉干涩的眼球便拔腿走出车棚，用极快的速度撇下二人，往屋子里躲去。
要遭，这回是真生气了！
“萨沙！你等一下！”陈朝辞追过去，又被李追云一个猛子拦住去路。
看样子他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执着于挖墙脚：“喂，你就那么喜欢……”
陈朝辞登时急眼，不等他把话说出来，一个擒拿把他制住，李追云总归是个细皮嫩肉的少爷，被稍微一掐，就痛地惨叫起来。
“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朝辞腾出一只手在他的脸上拍了几下，“你年轻，有钱，身体好，我们不是一路人，好吗？”
李追云张着嘴愣愣地看他，下一秒，他就被箍着胳膊，用一阵巧劲扔出院子，差点摔个大跟头，陈朝辞则是头也不回地追进屋里。
小秦良心未泯，虽然自己跑了，却记得搬救兵，闻讯赶来的诺曼夫人刚好瞧见他这狼狈的模样，直接在人行道上放声大笑：“哈哈哈！你这是说了什么？怎么被赶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那么大声啊！”李追云脸色难堪地揉着手腕，“为什么一定是我说了什么话，而不是那个阿列克赛看我不顺眼把我扔出来的？”
“因为阿列克赛从不主动打人。”诺曼忍住笑意，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来，“拜托，小伙，我只是年纪有点大，又不是瞎，谁把你扔出来，我还是看得见的。”
“啊啊啊别说了！”李追云抱住脑袋，“他以前起码还愿意跟我迂回一下，现在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