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刘尚福一行人走后,李昭压下胃里的不适,赶往九曲殿听学。
他匆匆走进九曲殿时,讲学已经开始,少师周行止并未为难他,只是对着他叹了口气,示意他:“既然来了,便坐下吧。”
李昭路过姜风琰时,看到他眼里的算计和挑衅的笑,神色冷了冷,他不想耽误听学才会不屑与刘尚福等人纠缠。但是现在,看到前面忽然伸出的腿,他抬脚便踩了上去。
姜风琰疼得龇牙咧嘴,他急急收了腿,缓了缓待痛意过去,恶狠狠看向已经落座的李昭,仅用嘴型威胁他:“你等着。”
李昭淡淡转过目,只当不见。
约摸两个时辰后,少师讲学结束,他们起身辞行。
李昭没有动,他还在等姜风琰来寻他麻烦,却见他似是忘记了刚刚的威胁,拿起放在书案旁的锦盒,带着宫人就要走,只是还没走出去,便被大皇子姜明桀出声喊住。
“二弟这是要去哪儿?”
李昭闻言,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长眉微微一挑,有些意外。
姜风琰的母妃萧淑妃和姜明桀的母妃徐贵妃入宫前都是世家贵女,进宫便封了高位,两人在后宫分庭抗衡,又先后生了皇子,谁也不落谁,明争暗斗自是少不了。
先皇后在世时,她们都还能压下些不该有的心思,如今却是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勾结朝臣。
随着姜风琰和姜明桀年岁渐长,对太子之位的野心日渐浮出水面,加之两人在朝中各有势力,双方党羽斗争不断,两人便也心照不宣在魏帝面前维持表面平和。
他们身处局中或许看不清,但李昭却认为,如今前朝后宫的相互制衡才是魏帝真正想要看到的,也是他一手促成了今日之势。
“皇兄可是有事?”姜风琰问。
姜明桀道:“二弟可听说了,阿鸾落了水病了好些天,昨日才能下榻,我与几位皇弟正商议着要去青鸾殿瞧瞧阿鸾,不知二弟可有空与我们一道同行?”
他的身后跟着几位皇子,倒真像他说的,打算一同去青鸾殿。
魏帝有六位皇子三位公主,姜鸾是他最小的孩子,是九公主,也是唯一的嫡公主。
萧淑妃与先皇后交好,先皇后病逝时,她还想过将姜鸾接到自己宫里。虽然姜鸾最后是被魏帝亲自教养,但萧淑妃也经常关切照顾她。
因着这层关系,姜鸾和姜风琰比其他皇子公主要亲厚些。
姜风琰噎了一口气,他方才就是想独自去青鸾殿,还能与姜鸾说些亲近话,倒是没想到姜明桀早有准备。
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姜明桀既然亲自邀请了,他还是要给个面子。
他说:“是呢,阿鸾这个小丫头,当真是不小心,怎么就落水了,我也正想去看看她。”
听他话里话外透着与姜鸾的亲近,姜明桀眼底晦明,很快不在意地勾唇笑道:“既然都是去青鸾殿,二弟可要与我们同行?”
姜风琰咬牙笑道:“好说,皇兄请。”
几位皇子离开后,殿内留下李昭和一众皇子伴读,这些皇子伴读也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世家送他们进宫当伴读,无非是想着能让他们有机会与皇子们交好。
他们自是看不起李昭这个他国质子,临走前还要嘲弄他几句。
李昭对这些话不痛不痒,只是想到了姜风琰和姜明桀的话,微微怔然,垂眼沉默良久,才抬起头复杂地望了望青鸾殿方向。
原来是病了吗?
李昭不作细想,便是病了又与他有何干系,他带好书卷,走出殿内。
他绕着小道顺利回了扶云殿,还在远处便看到他这门可罗雀的扶云殿外,竟然有人在叩门,还不止一人。
李昭侧身躲进竹林后,竟看到了那本该在青鸾殿养病的小公主,他远远打量着她,下意识蹙了蹙眉。
昨日方能下榻,今日便来寻他,还真当他是她的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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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鸾坐着轿撵回到青鸾殿的路上,若有所思地想了一路,许是药效发作,竟有些昏昏欲睡。
几位皇子已经到了青鸾殿,在兰姑姑的招待下,坐在殿内饮茶。
轿撵落地,姜鸾缓缓睁开眼,从轿撵中走出来,迷迷糊糊地没仔细听兰姑姑说的话,只是习惯性地抬头朝着殿内望了一眼,便瞬间清醒过来。
姜明桀!
他怎么会在青鸾殿?
姜鸾明明站在原地,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像是回到了那日,被水淹没的恐惧和窒息感在一刹那间朝着她席卷过来,她拼命挣扎,身体却越来越沉,仿佛有人在将她往下拽,这时她看到了岸上的姜明桀。
他在笑……
他说:“阿鸾妹妹,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下辈子可要记得投个好胎。”
“公主?”兰姑姑见她盯着殿内发愣,试图唤醒她。
姜鸾怔怔望向兰姑姑,兰姑姑温柔的眼神,让她意识慢慢回笼,内心的恐惧开始一点一点地褪散,她的眼睛又恢复明澈,只是紧绷的身体和微颤的双手,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她不断安慰自己,不要害怕,她还没死,她已经回来了。
姜明桀不过才十七岁,既便是想做太子,他也还没有理由要杀她。
兰姑姑察觉到姜鸾的面色发白,责怪了看了眼崔永安,她本就不满崔永安带公主外出,若是公主病情加重,她第一个饶不了崔永安。
后者自知理亏,转过眼看向姜鸾,终于发现她神情不对,自责自己竟如此大意。
兰姑姑担忧道:“公主可是累了?几位殿下听说公主病了,一同过来探望,公主若是累了,姑姑去跟殿下们说说,带公主去歇息可好?”
姜鸾已经渐渐平复,她摇了摇头抬头再度望向殿内,平静轻言:“姑姑,我没事,哥哥们既是来瞧我,不好让他们见不到人,姑姑陪我去换身衣裳,我去见他们。”
见姜鸾面色恢复过来,兰姑姑和崔永安同时松了口气,兰姑姑让崔永安在外头守着,照应几位殿下,她牵着姜鸾的手去更衣。
姜鸾换了一套藕粉香云纱的对襟长裙,上身是件开衫小褂,衬得她气色都好了许多,脸上粉扑扑。她进殿之前她深吸了口气,抿紧的唇角也换成了浅笑,眼里一片澄澈。
“阿鸾,你这是去了哪处,可是让哥哥们好等。”姜风琰看到姜鸾走进殿内,起身朝着她走过来,抬手便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姜鸾抬眼看着他,十五岁的姜风琰还未长开,一副天真的少年模样。
但深宫里的人,哪有真正天真的,就凭姜风琰能随意带人欺辱李长渊,后又暗中报复打断他的腿,姜风琰便称不上是一个好人,可前世的他对她始终是极好的,便是两位皇姐,也远远比不上。
她记得大约是三年后的一场秋猎,四皇姐姜华黎从马背上摔下来伤到了脸,姜风琰正追着鹿路过,他看到了姜华黎,却策马追着鹿走了。
后来这事被父皇知道,还斥责他天性凉薄,不念亲情。
姜鸾大概能猜到,父皇是不想姜风琰继位的,他意属的太子本就是姜明桀,只是为了平衡前朝后宫才迟迟不立太子,但姜明桀看不清。
前世的他们,没有人能看清。
她在南梁时听李长渊的探子来报,父皇死前立了姜明桀为太子,姜风琰带兵围宫,试图谋反,被当场诛灭。
姜鸾叹了口气,她因父皇的一句赞言,被姜明桀所杀,姜风琰也在皇位斗争中死于姜明桀之手。
本是手足,却自相残杀。
“小小年纪,怎的整日唉声叹气,”姜风琰敲了敲姜鸾的额头,打开锦盒递到她面前,“快来看二哥哥给你找了什么好东西。”
姜鸾不用去看,她知道里面是一只串珠桃花荷包,是宫外时兴的式样,长长的编带可以绕在腰间好几圈,里面是桃花香料。
姜风琰近日在宫外当差时,第一眼看到长安街香料铺子里的这个桃花荷包,便觉得姜鸾会喜欢,他为此还与一女子争执不下。
那女子是户部尚书家的姑娘,也是姜风琰日后的正妃,许婉莹。
这些,还是许婉莹告诉她的。
她露出笑,指尖捻起荷包,道:“多谢二皇兄,我很喜欢。”
姜风琰见阿鸾欢喜,心里也高兴,不枉他费了这番心思。
“阿鸾可是只看到二弟,没有看到我们几个哥哥还在这里?”
姜明桀的声音忽然传来,姜鸾眼皮一跳,还未出言,便听身侧的姜风琰不满道:“阿鸾这病刚好,皇兄可莫要再吓坏了我们阿鸾。”
“倒是我的错了,阿鸾妹妹即是在病中,还是莫要再出门受风了。”姜明桀关切地说。
姜鸾示意兰姑姑收下锦盒,她的目光终于看向姜明桀,如今的姜明桀脸上还总带着温笑,端得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她压下心里的波澜,朝着姜明桀和殿内的几位皇子道:“多谢大皇兄关心,几位皇兄特意来看阿鸾,阿鸾自是很高兴,只是这几日在殿内待着太闷了,这才出去走了走,让皇兄们久等了。”
几位皇子又关心了她几句,见她已经大好,便没有多留,起身辞行。
阿鸾站在殿内,静静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恍惚看到了六年后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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