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十分钟，节目就结束了。

周沁婷面上坐得端端正正，心思早已飞到天外。眼神一会放在桌上评分纸，一会飘到周围的评委身旁，久不久回过神还要看看台下的预备学员，在镜头前装作自己很在意她们的样子。

这不能怪她没有职业素养，实在是最近得知的消息太突然。

眼神飘忽着，身旁一起录过五期节目的损友看了眼摄影师，确认摄影师此时的注意力在学员身上，凑近，压低声音问。

“你听说了吗？莫雪在外拍完复出电影，已经回国了。”

一直在意的名字冷不丁被提起，周沁婷费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才得以避免事后被人从回播里截出来当表情包。

“嗯。”

还好上台前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不然这下肯定直播事故。

“几年前是说觉得自己演技不够，去外国潜修来着，去年突然宣布签约剧组，最近听说新剧刚刚杀青，怎么就发x博说回国了。”

“不知道。”

也不关心。

是不是实话先当别论，刚听到消息确实很震惊，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哪怕莫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也能见不改色。

才怪。

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偏过头去看她那八卦的小表情。

“诶，你说她突然回来干嘛呢。”

“不知道，想回来就回来了呗，谁懂。”

脑海里却闪过和她上下铺的那段岁月，遥不可及。

不过回来干嘛，谁知道呢？这个倒没有撒谎，谁懂她突然宣布要回国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回来见自己吧。

呸呸呸。

想什么呢，她能专门做出这种事，也该去医院检查一下脑子有没有问题了。

暗骂能想到这里的自己脑子也有问题，忙在心里连着呸呸呸了几声。

却见她一脸震惊看着自己，加重声音道。

“你今天怎么这么冷淡，谁惹到你了，还是说生理......”

“咳咳咳，”主持人突然用力咳嗽了几声，转过头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们，“两位评委老师，麦的收音很好，麻烦两位不要再继续聊下去了。”

啊，被抓包了，没事只是这样的话应该没......

补嚎，我的火锅。

察觉到不妙，悄悄用余光扫射四周。

身后有个摄影师抗着摄像机对着这边。

我恨你，回去之后要被经纪人扣今月份火锅了。

怀着哀怨的心情看了一眼她，挺直腰好好坐在座位上，完全不敢想此时的弹幕会是怎么样的。

【这两人一直都这么敢在节目上聊八卦的吗？】

【收音确实很好，连“这么冷淡”那委屈的尾音都收束进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替我家小周同学道个歉啊，这样谈论莫雪老师的确不好，还请莫雪老师的粉丝不要在意】

所幸能看到这个时候的观众纯度都比较高，并没有在弹幕发生争吵，还是挺和气的。

周沁婷垂眸，懒散收拾桌上的东西。

台下观众走得七七八八，预备学员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自己被哪个导师看上，又遗憾的要和哪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分开。

到底是还年轻，每次看到这种景象，周沁婷都想好好回忆过去。

“周沁婷，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可这次还没来得及回忆，就被痛心疾首的声音叫住，只好叹口气。

“李姐，你理解理解我吧。”

“我理解你，那别人怎么理解你，全国人民都能理解你是吗？周沁婷啊周沁婷，还好没聊得太过火，别人只当是综艺剧本了，说了多少次在综艺上要管得住嘴。”

“这不是管住了吗？”

未曾想这句话起了反效果，原本已经在喝水降温的李文芬柳眉一竖，伸出一根食指。

“停，你说的管住是指‘嗯’‘不知道’还是‘谁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莫雪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要对半个同事说出这种话来。”

“好好好，算我的算我的，那小孙呢，小孙不也在你手下，为什么光说我不说她。”

周沁婷听得头大，不服气的犟嘴。

“佳佳事业上升期，和女朋友每天发糖把cp粉治得服服帖帖，你呢？你这不上不下的状态多久了，不注意点言论暴雷了就要走下坡路了。”

虽然很想反驳，但李姐说的都对。

“行吧行李姐说的都对，我的错，我没有女朋友没有cp粉没有管住嘴没有处于上升期，我什么都没做到。”

道歉得太彻底太摆烂，李文芬觉得火候也到了，出声安慰起周沁婷。

“没事，起码你生活圈子干净，出道到现在没传过什么绯闻黑料，公司公关团队还是很放心你的，就是说咱能不能什么时候放下她，好好捆绑个cp炒炒cp粉什么的，可能就大爆了呢？”

空调出风口的纱带在周沁婷眼前晃出重影，评委席桌沿凝结的水珠正慢慢滚落，在评分表边沿洇开小片水渍。

她盯着那个不断扩大的圆斑，突然想起七年前艺校宿舍漏雨的窗台——莫雪总爱把她养的花搬到那，说这样就可以不用浇水了。

结果是被自己痛斥了一顿。

因为她竟是连仙人球都搬来了。

“放下谁？我早放下了，别乱说啊李姐。”

“那是谁早上起来听到这个消息，在床上滚了五六圈，附赠大声尖叫，然后又去厕所化了几个小时妆，一会嫌弃这一会嫌弃那的。最后站在门口撕花瓣，一撕一句‘她没删我好友，她删了我好友’，地上全是花瓣，这些是谁干的，难道是我吗？”

她猛地咬住舌尖。甜橙味唇釉混着血腥气在口腔漫开，这是莫雪从前最讨厌的味道。

化妆师今早偏偏选了这支，说符合“破碎感美人”的定位。

破碎个鬼，周沁婷盯着评分表上自己画的乌龟，在心里骂天骂地骂空气。

“......”

“你就庆幸综艺是公司出资的吧，不然我想剪掉一些镜头都剪不了，啧啧，少女怀春啊，白月光啊。”

“谁谁谁说我做不到。”

“现在知道要嘴硬了？”李文芬抱臂冷笑，“当初半夜跑去人家家楼下淋雨的是谁？在更衣室堵着人要答案的是谁？”

周沁婷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窗外空调外机落水，滴落在玻璃上的节奏让她想起，那年一起住在小房间，楼上开得起空调而她们开不起。

她刷着牙，抱怨着空调为什么这么耗电，莫雪在训练完后洗衣服，听到她说的话，将汗湿的脊背弓成漂亮的弧，转头时故意让发梢的水珠甩在她手背。

“我马上就去找人组cp。”

“那你行动啊。”

“我明天就要找到女朋友。”

周沁婷甩了甩拳，随着情绪的上升，声音不免也大了起来。

“嗯。”

李文芬揉揉眉间，没理她。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结束这个话题，那早在几年前就该结束了。

“我我我我这就去报名那档恋综，我一定要找到女朋友！”

“周沁婷，你声音那么大干什么？”

角落正发生的事早已吸引到在场人员的注意，眼看两人越发激动，场务心虚看了眼正在直播的摄像机——早该提醒这两人还没关播。

完了，看热闹看过头了，这两人声音大到摄像机原配的麦克风都收束到声音了。

“那个，周老师，我们直播间还没关播。”

“......我现在能退圈吗？”

【小周同学眼睛在看出口！她最后说了句什么？】

【完全没听清这两人在吵什么，就听到小周同学怒吼“我一定要找到女朋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我一个人关系她说的恋综是什么回事吗？小周，你还小，麻麻不想让你去谈恋爱呜呜呜呜呜呜】

“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周沁婷！你今年都别想吃火锅了。”

李文芬的怒吼在空旷的演播厅里撞出回音。

空调出风口垂下的纱带突然停止摇晃，像被按了暂停键。

周沁婷盯着李文芬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恍惚间想起莫雪第一次教她演戏时的场景——那人用钢笔戳她手背，说“想演出生气的样子，不是声音越大越好的”。

不是，我怎么还在想莫雪的事。

她低头抠弄评分表边缘的毛边，纸屑簌簌落进桌沿凝结的水渍里。

那摊水不知何时蔓延成一小片镜面，映出自己的眼眶。

真狼狈啊，像几年前被莫雪撞见在厕所隔间哭一样狼狈。

真是对自己无语了。

“李姐，我出去透口气。”

她起身时带翻椅子，金属腿刮过地面的声响尖锐如指甲划过黑板。

“你敢走试试！热搜还没爆，但现在出去就是给狗仔送人头！”

李文芬拽住她手腕，周沁婷甩开手的瞬间，余光瞥见场务正举着手机满头大汗，估计是被上头打电话训斥了。

还真是抱歉，不小心把别人连累了。

周沁婷在心里默默给在场的人都道了个歉，叹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沁婷冲出后门时，忘记拉上羽绒服拉链。

十二月的风灌进领口，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街角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身后电梯门开合的机械音，让她想起莫雪退圈发布会上的快门声。

虽然当时莫雪不在。

而她也不在。

但那场直播是多么令人窒息。

“来罐冰可乐，不要无糖的。”

她戴好口罩，走进便利店，点开手机扫码。

店员从杂志后探出头。

“五块。”

怎么这么贵，什么黑心商家。算了，不管了，先让自己多放纵一下吧。

“搞活动，五块加送一盒薄荷糖。”

早说啊，你白挨骂了你知道吗，你真有良心。

他推来一盒薄荷糖，周沁婷接过，看着包装半响说不出话。

包装上印着“演员特供款”——这是莫雪代言的牌子。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姐。

周沁婷捏碎糖纸，放入口中，附带一口冰可乐，薄荷的辛辣带动可乐二氧化碳直冲天灵盖，逼出两行生理盐水。

她倒觉得舒服多了。

手机疯狂震动。李姐发来99 条语音，最新一条是热搜截图：＃周沁婷直播失控＃后面跟着加红的“爆”字。

但她却越过这条热搜，转而注意起上面的#莫雪杀青宴#。

莫雪拍第一部电影杀青宴那晚，周沁婷窝在家里啃三明治。

那人带着酒气跌进来，一把抱住她。

她嫌弃的推开，却抵不住那人力气比她大。

拉拉扯扯间，犬齿磕在她肩头。

她生气地直接将啃到一半三明治塞进那人口中。

那人才静下来。

第二天她对着镜子贴创可贴，莫雪在身后替她梳头。

“要是被拍到...”

“就说被狗咬了。”

她故意提高音量，满意地被莫雪拍拍脑袋，力道不大，正好。

便利店玻璃突然被敲响。

周沁婷抬头，看见李文芬的脸映在玻璃冷光里，只好认命走出店内，中断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

“李姐。”

“别提了我也有错，我真来生理期了，诶，这下我们两个可能得一起被训了。”

李文芬看着周沁婷手中的可乐，没吭声，倒是抽走一颗薄荷糖，随后皱皱眉。

“不是，怎么你连薄荷糖都买她代言的。”

“我说这是个巧合，李姐您能理解吗？”

我信就有鬼了。

李文芬挑挑眉，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周沁婷。

李姐信就有鬼了，不是但真的是巧合啊。

周沁婷垂下头，万般无奈。

这举动更令李文芬确定这不是巧合，但当下她也懒得管那么多了，清清嗓。

“评论也没有一边倒的黑你，多亏了你之前一直没传过什么黑料，而且你在娱乐圈清汤寡水很久了，没什么对家，目前看来应该没问题，后续等公关发几个声明可能就过去了。”

“好。”

“然后就是你的言论......你就说你多年的好朋友结婚了，然后刺激你问你什么时候打算找个对象，你......也来生理期了，然后我正好为了合同难为你，你一下没忍住就爆发了。”

“谢谢你啊李姐。”

垂头丧气的模样让李文芬想起，多年前莫雪出国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像个无家可归的宠物，让人狠不下心去责备她。

“莫雪的事，你也别太在意了，她记不记得你还两说呢。”

街道车辆来去如流，李文芬拍拍她的肩，拿出手机，准备喊人来送周沁婷回家。

她的声音被夜风削得稀薄，轻飘飘坠在便利店门口的塑料椅上。

周沁婷捏扁了空可乐罐，铝皮褶皱的阴影让她想起，莫雪当年留在她日记本上的折角。

那人总爱在她写满心事的纸页上折角，说“等你想通了再抚平”。

如今，倒是连日记本都不见踪影。

李姐的手机屏光映亮她侧脸，通话界面显示着“公关部小王”。周沁婷的视线却越过她肩头，落在街对面巨幅广告牌上。

莫雪的新电影海报悬在楼宇之间，黑衣红唇，指尖捏着一枚钛钢戒指。

“我想清楚了，我不会因为她失态了。”

“真的？”

一辆黑车停在她们身旁，周沁婷以为是李文芬叫来的车，没在意。

“真的，我讨厌莫......”

“讨厌我？”

车窗下落，主驾驶上，莫雪指尖叩叩方向盘，尾戒在夜色中泛着幽蓝，是那枚钛钢戒指。

周沁婷吓得将薄荷糖整个咽下肚，李文芬握着手机，瞪大眼。

“莫莫莫莫雪？”

反倒是将周沁婷未说完的话补全了。

“上车吗？有人已经把你的位置爆出去了，再过一会狗仔就到。”

周沁婷看看李文芬，李文芬看看周沁婷，当机立断，放下手机。

“先上车避避，公关没出之前不能被狗仔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