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沁婷快步走向后台，李文芬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疯了吗？！”经纪人压低声音怒吼，“你知道你开的那句玩笑会被写成什么样吗？！”

周沁婷轻轻挣开她的手，整理了下西装袖口。

“李姐，”她的声音很平静，“我累了。”

李文芬愣在原地。

五年了，这是周沁婷第一次对她说“累了”。

李文芬转过头，冲随行人员咆哮：“立刻联系《声途》组委会！就说档期冲突...”

“李姐，”她轻声打断经纪人的暴怒，“我去。”

平板上莫雪的声明页面还在刷新，最后一行字刺痛她的眼睛：「很期待与老友重逢，毕竟有些故事，多少天也讲不完。」

周沁婷知道，这不过是漫长战争的第一声枪响。

她说要讨债。

而莫雪，从未说过要还债。

化妆间的门关上后，周沁婷终于脱力般靠在墙上。

米色西装被她随手扔在沙发上，那件绣着“ZQT”的衬衫暴露在空气中，雪松香幽幽地弥漫开来。

她盯着天花板，突然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莫雪站在宿舍楼下，手里拎着这件衬衫，说：“洗干净了，还你。”

周沁婷当时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先放你那吧，有空我再去取。”

然后莫雪真的留了六年。

只是她没有去取，莫雪也不给她去取的机会，直到昨夜，莫雪主动把衬衫交还于她。

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像极了那年她们一起看过的最后一场日落。

这段关系从始至终，她都是被动的。

有些故事，或许真的需要六年2189天才能讲完。

但今天，还不是那一天。

化妆间的门被第三次敲响时，周沁婷正盯着镜中自己脱妆的眼角，粉底在泪沟处卡出细纹。

“周老师，车已经备好了，”场务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后门暂时没记者。”

周沁婷用指腹抹开晕染的眼线，雪松香从衬衫领口钻出来，缠绕在她的呼吸间。

她突然想起昨夜莫雪把衬衫递给她时，指尖似有若无擦过她掌心的温度——和六年前如出一辙的触感，仿佛时光从未流动。

“知道了。”

她应了一声，却坐着没动。

手机屏幕亮起，李文芬发来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上跳：

【公司已经准备好通稿】

【声明里会强调你只是开玩笑】

【别再看手机了马上出来！！！】

最后一条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周沁婷几乎能想象李文芬咬牙切齿的表情。

她划开锁屏，点开微博热搜——#周沁婷衬衫#已经冲上第三，后面跟着深红色的“沸”字。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她犹豫了足足十秒，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词条。

置顶是一张对比图：左边是若干年前她和莫雪在汇演时的后台合照，莫雪身上穿着那件衬衫。

【这他妈就是同一件吧？？？】

【六年了还留着 我哭死】

【我的cp真的要复活了呜呜呜呜呜呜】

周沁婷猛地锁上屏幕。

是，她早该想到的，那群cp粉连她们十年前互相点赞过的微博都能挖出来，更何况是这么明显的线索。

那日她忽而来了兴致，缠着莫雪把衬衫交换，也就是那次，她再没见过这件衬衫，直到昨夜。

希望没有人拍到衬衫内衬的内容。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震得耳膜发疼。

她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薄荷糖，却摸到一个硬物——是莫雪代言的唇釉，银色外壳已经被体温焐热。

“周老师？”

场务又开始敲门。

“再给我五分钟。”

她声音有些发抖。

镜中的自己眼眶通红，像是回到了那个夜晚——莫雪突然出国，她某日惊觉莫雪可能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躲在化妆间哭了整整两小时，最后是清洁阿姨用备用钥匙开的门。

深呼吸三次后，周沁婷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冷水拍在脸上的瞬间，她恍惚看见莫雪靠在洗手台边，指尖沾着水珠弹她额头：“周沁婷，你妆花了。”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独处。

保姆车驶出地下车库时，周沁婷才发现下雨了。

“通稿已经发出去了，”李文芬把平板递过来，“重点强调你和莫雪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衬衫是品牌复刻款。”

周沁婷扫了一眼，通稿写得滴水不漏，甚至附上了品牌方的声明。

她点点头，把平板递回去，视线落在窗外模糊的霓虹灯上。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周沁婷看着自己的倒影在雨水里扭曲变形。她想起发布会现场那个记者的问题。

“如果莫雪老师现在站在您面前...”

“我累了，李姐，”她重复着化妆间里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真的很累。”

李文芬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又恢复成职业化的严肃：“下周《声途》录制，你必须......”

“我知道，”周沁婷打断她，“我会配合的。”

平板上突然跳出一条推送——莫雪工作室最新声明。周沁婷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就看到了关键句：【莫雪女士将作为飞行嘉宾参与《声途》下期录制，具体细节正在商讨中】

“这么快就官宣了？”李文芬皱眉，“明明今早还在谈......”

注意到周沁婷的视线，她只好又补充。

“我也是后面才听说的。”

周沁婷的指尖摩挲着衬衫袖口。这件衣服在莫雪衣柜里挂了六年，却连一丝霉味都没有，反而浸满了那人的雪松香。她突然想起莫雪出国前夜，也是这样的雨天，那人把防潮剂一个个塞进她衣柜时说：“南方潮湿，记得常换。”

雨越下越大，车堵在了高架上。周沁婷看着窗外模糊的灯光，再也没开口。

她知道，这场持续了五年的沉默对峙，终于要迎来推进。而《声途》的舞台，将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反正当年，她就从未对莫雪有过原则。

公寓电梯的镜面映出周沁婷疲惫的身影。指纹解锁的“滴”声在空荡的走廊格外刺耳，推开门时，她险些踩到地上的快递盒。

周沁婷蹲下身，拿着快递盒走进房门。

她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声途》导演发来的消息：

【周老师，关于下期录制有个突发调整】

【莫雪老师提议增加双人合作环节】

【您看......】

周沁婷的呼吸一滞。雨声忽然变得很远，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太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可消息还未停止。

屏幕复而亮起。

【周老师？您看莫雪老师在x博发了个“下周见”，很多评委都去评论了，您要不要也......】

周沁婷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下周见”——莫雪发的这条微博只有三个字，配图是一张模糊的背影照，隐约能看出是《声途》的舞台。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各路明星纷纷留言，连《声途》的往期评委都凑热闹般回复：“期待莫老师在舞台的表现！”

“终于等到莫老师了！”

而她，作为当事人之一，却迟迟没有动静。

周沁婷深吸一口气，点开莫雪的微博主页。五年了，她几乎没再点进过这个界面，连莫雪什么时候回国、什么时候接了新戏，都是从热搜上被动得知的。

可如今，莫雪的名字就明晃晃地挂在她的聊天框里，甚至主动提议要和她同台。

她该回复什么？

“好”

太冷淡。

“期待”

客套。

“好久不见”

太刻意。

她盯着屏幕，手指捏起衬衫袖口，雪松香幽幽地钻进鼻腔，像是莫雪在无声地催促她。

最终，她只回了一个表情：

（雨）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