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死了。
何竹冲过去看着那冰冷的尸体,试图将其扶起,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丝的生命迹象。
没有脉搏,浑身都是冰冷的,甚至可以看到脖子上的尸斑。
强烈的冲击感瞬间击垮了他的理智,但他的尖叫也被恐惧吞没——他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尝试让情绪平稳下来,终于说出了进屋前的第一句话:“师父?”
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着,不断地印证着王旭已经死去的事实。
“师……师父”他颤抖着向前走了一步,试图确认那具身影的情况。
恐惧让他连火柴已经将要燃尽都没有察觉,直到烧到自己的捏住火柴棒的手让他一阵刺痛才知道放下。
他接着最后余光看到了墙边的电灯开关——对,这里并不是什么没有通电的荒山野岭,只是单纯的师父说了半夜找他的时候不开灯点蜡烛而已。
随着有些黯淡的灯光亮起,周围的混沌豁然开朗,那些在黑暗中无法捉摸清楚的形状都被确定了本质。
他看着倒在墙边的王旭,眼睛半闭,眼角堆积着蝇卵,中厅紫的发黑。
“别开玩笑了师父……我…我知道你在这里,快点出来吧这…这不好笑……”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夹杂着哽咽与不可置信,试图逃避着什么。“师父……快出来吧……别躲着了……”
他的声音仍然回荡着,没有任何回应。
“求你了……”终于,剩余的一丝侥幸被现实彻底击溃,他崩溃地跪倒在地上,嘴里控制不住音量地呐喊着。
不久后,其他三人闻声赶来,在闻到一股恶臭不由得皱了皱眉后无一不在惊叹着这一事实。
最先到来的是隔壁房的罗牧,似乎是因为没睡,在原地愣了一会后便马上开始询问:“何竹,半夜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你有目睹到现场吗?”
“我……”
这时候叶朔也赶了过来,看到倒在地上了无生机的王旭后似乎突然有些站不稳了,但还是勉强稳定身姿,走近蹲下确认尸体状态,在确认的确死亡后快速站起背过身去捏紧了拳头。
最后到来的是唐烟樊,她只是愣在门口没有进入。
“冒昧了……”罗牧迅速地恢复状态,争取了身旁两名死者徒弟的同意后便马上戴上手套开始检查尸体状况。
“部分皮肤发黑,推测死亡时间在4到6个小时之前……不对,尸僵…已软化?”罗牧看向一旁的三人,他们都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常温条件下死后36—48个小时尸僵才会开始软化,这就说明他已经死了一定时间了,甚至可能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
那么,来接待他们的、用扫帚揍了何竹一顿的、用“良蛊”给罗牧驱除“血皿蛊”的、在今天下午开坛做法给唐烟樊清除灾祸的,究竟是谁?
“之前谁来过这个房间吗?那个蜡烛痕迹不像是两天前的。”罗牧问道。
勉强靠在墙上支撑身体的何竹答道:“我……昨晚也来过……”
“你当时有闻到臭味吗?”
“我……”
何竹猛地用鼻子吸了一口气,突然发现——即使现在,他都没有感觉到臭味。
但是在他意识到的瞬间,他又闻到了一股恶臭。
“当时没有…可能只是我没有注意到。”
“那么……不对劲,如果说是那种情况但是…不该啊?”
“你想到了什么?”
“上上上个案子,还记得吗?报案人浑身萦绕着一股阴冷之气,而且魂异常的活跃,甚至盖过了魄,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魄,连三把火也只有左右肩膀两把而没有眉心火,那就是怨气化成的鬼怪凭着怨气巩固身形来的,但这次情况不同……虽说魂异常活跃但并非无魄,没有任何类似阴冷的感觉,并且他的三把火也烧得相当旺盛,虽说头顶的有些微弱但那也只是和其他两把比起来,和正常人差不多。”
“三把火是啥?什么魂什么魄?你能看到?”
“好吧,我胡诌的,就单纯发现之前那人没影子而王道长有影子而已。”
“啧……还是别管那么多了吧……”何竹失落地看了眼靠在墙边的王旭。“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修道之人无论如何修身养性都注定贫孤夭三中有一,我是贫,所以无论每个月多少钱总会在月底花光不留余韵以免遭到大灾,师兄是孤,所以……”
“说不下去我来说,我是孤,也就没人看得上我呗,身边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完全对我不感兴趣,而师父,师父是夭,注定短命,所以其实很多东西都是能教一天是一天,结果何竹就这还嫌慢偷书跑了,伤了他好大的心啊……算了,不太想扯这些,总之师父现在五十有七,算是这一类人中活的长的了。”叶朔接道,他眼神有些低落,即使语气并没有多少情绪流露但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的悲伤。
毋庸置疑,王旭并非被杀或是意外身亡,而是阳寿已至便与世长辞。
虽说死后还能做出那些还存在问题,但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搞清楚那些事情,而是安葬。
但可惜山脚下的那个镇子里的棺材早上八点才开始营业,就在这时他们发现后院摆放着一具棺材——王旭甚至连自己的棺木都准备好了。
终于,一直到东方的天空微微亮起,何竹终于回到房间等到了轮班守灵。
倒在床上,他并没有迅速感受到睡意,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一旁的《昙经》上。
他拿起书翻开,竟发现里边夹着一张纸。
遗书
沐尘,沐云
抱歉
近日身体不适,自觉大限将至,方立遗书以寄遗愿。
沐尘,你自小就是由我抚养,我虽并非没有伴侣但一生无子,内人也为此感到遗憾,在我前头早早离去了。记得带你上山那天我就已经决定,要把你当亲儿子来养,但也是这点,我对不起你啊,你的才干与野心我当成好高骛远,总是带着那一股先入为主的态度去和你争论,也是因为这点你才要偷书离去的吧。你有你自己的道,这点我不拦着,不过同时与三位来往……我没有资格去站在家长的角度去指责你,但是人要知足,我知道你因为小时候看到了那种事情心里一直有那么个小疙瘩过不去,还因此从小缺爱,但无论如何,你要遵循自己的本意,去找找最适合自己的那个吧。
沐云,你生性骄傲,却无该有的才干,我又偏心沐尘没有去好好指导你,因此你也对我怀恨在心吧?就算没有那也总该有点难受,不然也就不会强行压下自己的骄傲变成那个样子吧。沐尘离开后我问过很多次,但可惜你长大了,已经不好讲什么了,如果我在你刚刚上山时能好好看重你的才能,而在沐尘上山后也不那么偏心,你也就不会那么自卑了吧,如今你的能力也不在我之下了,我也差不多该放心了,但我总是过意不去,我真的好想对你说一声抱歉,但总是没有机会,所以在这里留一句吧:对不起。
你们都出去了好几年了,都是去的天元对吧?你们碰面了吗?我知道你们有些小矛盾但都是师兄弟要好好相处啊!也许你们都见不到我最后一面了,但你们不必自责,我命中注定孤身离去,我也做好准备了,但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你们,你们在外过得好吗?你们能不委屈不强求地生活下去了吗?这些话真的好想当面问问啊。
沐尘,下午那会收到了罗牧的短信,说过两天要带你来这,沐云,我也看到了你说伤好的差不多了就来看看我,我很高兴,但我现在笔都有点握不稳了,我怕是坚持不到那时候了,也许连今晚都不能坚持过去了,抱歉。
这座道观我交给你们师叔了,我不是不想给你们,只是我认为你们不应该被囚禁在这个小道观里,你们应该去往的是更大的地方,要完成的也是更大的功业,所以这本书呢就给你们了,你们一起看看吧。
你们常问泛岚山到底在哪,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吧,这里古称呼就是泛岚,不过现在改名了叫丹湖山。
你们分别离开道观的时候我都在想,此去一别会不会就是最后一面呢?可惜道家再怎么神机妙算也算不准自己的命数,不过看来这回我猜的大差不差了。
我参静道人王旭如今五十有七年近甲子,算是我这一类人中活得很长的了,但我心知肚明我并非靠运气活这么长,但再强行续命可能会把我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邪祟,所以我知道这就是极限了。如果可以我是真的不想离去,我多想看看你们成才归来的样子啊,那时候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参静道人王旭
十月二十七号
何竹默念着,只觉泪水不自觉滑落,滴在纸上慢慢将其渗透。
他将遗书放在一边,决定之后给叶朔看,自己则是翻开了书,只见夹着遗书的那页,标题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借尸还魂。
他猛地瞪大了双眼,仔细阅读着下面的文章内容。
虽说都是文言文,但并不晦涩难懂,看起来年代比较近,大致意思是:首先尸身要完整,备足香灰,场地要足够清净,最好是在高山上,整理好尸体的着装,最好按要招来的鬼魂生前的喜好,写好要招来鬼魂的姓名与生辰八字塞进尸体怀中,最好贴在胸口,因为胸口离气血的汇聚之处心脏最近,在尸体上面充分的撒上香灰,在头顶贴上四炷香,将其摆放整齐后在尸体嘴里塞一口墓土,此时在头顶贴上特定符咒再将尸体立起点上香,在还魂的瞬间用五帝钱镇住,具体表现可以带吊坠、手串、脚链、面衣,或者用红绳绑住某块地方,手啊脖子啊都行,那样就能保证还魂三日不散,中途想要结束解开束缚的东西就行。
那么既然如此……
他猛的冲出去跑到被清空用于停尸的房子,那里叶朔正在守着,看到他来了显得很疑惑。
“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确认一件事,搭个手,帮我把这棺材板打开!”何竹走到棺材旁边开始推棺材板。
“怎么了?”
“师父前晚给了我本书,我刚刚看了一下……之后给你看看,先打开。”
叶朔没有多问,走到另一头抬起凸出来的部分,和何竹合力将棺材板掀开放在一旁。何竹快步走到棺材侧面,检查起王旭的手脚腕,果不其然,他的右手上绑着一根朱砂红绳。
既然可以在招魂时固定,那么也能……
“到底怎么了?”
何竹答道:“刚刚说的那本书上记载了借尸还魂的方法,都是可以在生前完成的,所以我过来确认一下。”
“借尸还魂?”
叶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何竹。
对啊,借尸还魂。何竹也意识到了。
那不是邪术士的功法吗?
有一种邪术士叫做“尸修”,可以炼制尸体用于制造僵尸来使唤,也能用尸体挡灾或是盗取运势。这种邪术士最初被称为赶尸人,最初的作用是安葬客死他乡的旅人商贩,使用的符咒与术法都是道家的,之后被歹人使用修改,最终变成了如今这种样子。
不过挡灾与盗取运势……
道家术法都有一个弊端——每一次使用都是拿运势或命数来交换,运势差点顶多倒点霉,但命数要是出了问题……轻则倾家荡产妻离子散,重则家破人亡横死街头,因此尸修基本都是道家术士。
为何不被直接称为“道士”而是用“道家术士”呢?这是因为江湖骗子也自称道士,这些人虽然有些奇技淫巧在身上却仍旧不配被称为“道士”,一味的索取而不修身养性积德行善的投机取巧之人基本只有气运耗尽命数凶煞最终横死街头这一个下场,而道士则更多是修心而非练术,到了现代反而练术的成了少数;但术法也不会因此失传,反而会在大隐隐于市中精炼从而进一步突破,一般一位会术法的老道士只会教两个徒弟,而王旭在遗书中提到的“你们师叔”便是一同修习术法的师弟参心道人邓儒霖;同理,就算师父再怎么对徒弟失望一般也不会收第三位徒弟,只会传给知己故交让对方传承,而所谓“道家术士”则不用守这个规矩,但收徒太多闹出事也会被正派道士发现并进行镇压,并非心胸狭隘,而是为了不让更多心术不正之人掌握术法,那些人即使只是学会了一招半式的奇技淫巧也会对社会平衡造成很大的威胁。
那么,王旭又是如何呢?何竹想到。
似乎他曾经在什么名门正派待过,现在传了一个小道观给他打理,虽说没有太多事务但只有他一个人未免也有些过于……
虽说明明已经离去了却还能活动之类的问题解决了,但现在迎来了一个更大的问题——昙经到底是什么?昙字大概取于昙花一现,但用于尸修的术法上就有了另一层含义——尸修的术法大多是为了让自己的命或是运势更加长久,但却终究是昙花一现。
为什么?
不对劲,我只看了那一篇——那其他的呢?
“师兄,把板子盖回去吧。”
“嗯……”叶朔若有所思地答应道。
一同来到何竹厢房,却发现罗牧已经在那里翻阅着那本《昙经》。
“你在做什么?”何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罗牧合上书,递给何竹。
“没做什么,就看到了这本书有点好奇。”罗牧淡淡答道。
何竹拿到之后迅速翻开,叶朔也凑近看着,却发现里面有相当多的页数被撕掉了。
他和叶朔抬头看向罗牧,却发现罗牧眼神中带有一股莫名的警告。
“这本来就是这样吗?”叶朔向何竹问道——也是向着罗牧质问道。
只见罗牧拿起放在一旁被撕下的书页,折叠好后塞入口袋中。
“那是什么?拿出来!”何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他现在脑内十分混乱,已经完全被情绪支配。
“抱歉咯,不过可惜我不能给你们看。”罗牧甩下这一句,便向着他们身旁走去准备离开。
“剑,启!”
何竹掏出腰间的铜钱索,将其变为了与涛啼战斗时使用的铜钱剑形态,向着右边平举着,刚好挡住了罗牧的道路。剑的位置离罗牧的脖子甚至只有短短大约十公分。
一旁的叶朔仍然在思考着什么,但却也掏出了一块木牌子,目光缓缓移向罗牧。
“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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