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心没有食言,律师确实第二天就到了,官司却打得艰苦卓绝。律师坚持无罪辩护,公诉机关控诉故意杀人。等经过漫长的程序,江诚最终因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时,已经四个月过去了。
江诚回到家,家里被管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没有了女主人。
鬼使神差的,江诚先到了画室,看到了那副五周年礼物,还是只有一半的画,画面上只有一个变形的自己。江诚掏出手机开始给谢心打电话,发现已经是空号。问了管家和司机,都说太太早就搬走了,不知去向。
江诚一股无名火,砸了谢心的画室。回到卧室,看到谢心床头的婚纱照摆件,一把扔到了地上,玻璃碎裂,婚纱照也震出了一半,下面似乎还有一张纸。江诚余光瞄到,蹲下来扒拉出了压在照片下的纸,是一幅速写,流畅的脸型,清爽的短发,是一个男人,虽然没有五官,可明显不是自己。
江诚攥紧了拳头。
这时候的谢心正在温哥华的一家画廊里开展览,旁边还有她的助理,宋家骏。
“你后悔吗?放弃大好前途,陪我来这里养老?”谢心歪着头问宋家骏。
宋家骏把她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温柔说道:“我只后悔当年走的太鲁莽,没问清楚,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我们生生错过五年。不过还好,以后我们都可以在一起了。”
两个人额头相抵,这对大学时的金童玉女,终于又走到了一起。
***
五年前。
谢心有个人人称赞的二十四孝男友,正如宋家骏有个人人羡慕的温柔美丽女友。临近毕业,两人已经计划好,谢心去法国接着学画,宋家骏去德国深造法律。虽然不在一处,所幸离得不太远,等留学回来,两人就结婚。
一切都像童话般美好。可惜命运转弯的时候,不会提前说一声。
谢心是有一天回到家里,突然被告知,家里破产了。原来父亲的生意早就是三个锅盖盖五个锅,辗转腾挪维持着。本来有个好项目,如果中标就可以盘活资产,渡过这一关,谢父也很有信心。谁知道中标是却是另一家,好巧不巧,标底只比谢父的出价低两块钱。
“不会是有内鬼吧?”谢母小心问着。
“有没有也不重要了。”谢父垂着头喃喃道。
谢心感觉一向精神的父亲忽然之间就衰颓了。
留学自然是不成了。那几个礼拜谢心郁郁寡欢,毕业歌会上多喝了几杯,恰逢宋家骏有事提前离开,嘱咐谢心回家一定要告诉自己一声。
谢心懒懒地应着。过了一会再抬头,已经没有宋家骏的身影,更觉落寞。拎起包打算悄悄回去。没想到走到饭店门口,碰到一个熟人。
王龙昌,父亲公司年初新来的销售员。
见过几次,不熟。谢心本能的不喜欢这个人,总感觉这个油腻的中年男人眼里,渗漏着什么让人不适的东西。
王龙昌很热情,直接走到谢心面前:“心心呀,我在附近跑业务,谢总听说了,说你聚餐的饭店就在附近,放心不下你,叫我过来看看,别喝多了。是要回去吗?正好我送你吧。”
“不用了。”谢心摆摆手就往前走。
王龙昌跟上来:“我看你也喝了酒吧,自己怎么回去呀?打车吗?诶呦这个点可不好打,你看,路边都是等车的人。”
谢心点开打车软件,一看排队40分钟。犹豫着要不要叫宋家骏过来,又想到他是因为签证的事离开,还是这件事重要,别耽误他留学,不要打扰他了。谢心又看了眼王龙昌,对方一脸殷勤的笑,勉强说了声:“你送我去我爸公司吧。”
“哎,好嘞!”
上了车,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谢心总感觉口渴。
王龙昌开着车在等红灯,看到谢心脸红的样子,不由得也燥热起来,小眼一撇,不知从哪里掏了掏,掏出一瓶水来,“喝点吧,天太热了。”说着拧开了瓶盖递到谢心面前。
谢心拒绝了,王龙昌也不气馁,放在两人中间,和气说道:“那什么时候渴了就喝。到公司还得一会呢,这一片都是大学,最近赶上毕业,人多车也多。”
谢心听着王龙昌的话礼貌得体,慢慢放下戒备。反思会不会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也随口应了几句。
又来到一个红灯前,还是是长长的车队,王龙昌又掏出一瓶水喝了口,六月的夕照透过玻璃照进来,谢心感觉更渴了,终于喝了面前的水。
后面的事情,记忆已经有些混乱了,也许是本能的想忘记。
谢心隐约记得,自己没到公司,而是到了一家宾馆的门口,意识不对,身体却不听使唤。拼尽了全身力气停在原地,又遇到了什么人。再睁开眼时,看到一个颀长的男人只穿了裤子站在面前,正在系皮带。
在这个男人的说辞里,是他在路边看到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搂着一个美丽的女孩站在宾馆门口,女孩明显不愿意进去,但看起来又意识模糊,似乎是吃了什么致幻药物。自己从恶徒的手里救下了女孩。
怎么救的呢?
在谢心的眼里,不过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趁人之危罢了。
男人大方地表示,自己愿意对她负责,想拜访她父母,谈结婚的事情。
戏剧性的是,父亲竟然认识他。商场上的老对手了,前阵子拿下那个项目中标的人。
男人似乎对她家很了解,也愿意出钱帮谢父渡过难关。听到这里时,谢父拧着的眉头慢慢地松开了。
一边是无法面对的男友,一边是等着东山再起的父亲,二十二岁的谢心认命了。她没勇气告诉男友真相,只说了分手,要和别人结婚。
唯一一点意外的是,宋家骏什么都没问。她不知道,那天晚上宋家骏打了二十多个电话给她,第二天一早又在她家附近看到江诚送她回家。
年轻人总是把自尊看的太重。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就尊重她的决定吧,什么都不问,这是他最后的体面。
一别五年,他以为再见到谢心时,她会是个衣食无忧的美妇人。
没想到她在计划杀人。
就在五个月前的慈善晚宴里,谢心看到了丈夫的绯闻女友。也许同是女性,也许是对江诚真的没什么感情,她看到柳真真被灌酒灌的太狠时,替她解了围。
柳真真难以描述那时的心情。理智上想着她就是在充好人赚贤惠名声吧,可心里又忍不住觉得她是真的想帮她一把。狼狈的现状、地位的差距、感性和理性的激烈碰撞让她开始自暴自弃,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不惦记你的位置,再说了,我也不是只有你老公一个,那不,刚走的那个王龙昌,那也是我姘头。
王龙昌,这个名字像一根久远的刺,重新复苏,直直扎入谢心心里。
王龙昌,谢心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是啊,柳真真奇怪的看了谢心一眼,他不是你老公的朋友吗,俩人认识七八年了。五年前他发了笔财,混进娱乐圈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就他长得跟个蔫了的倭瓜似的,也能让老娘陪他喝酒了。
“五年前,他发了什么财?”谢心哑着嗓子问。
柳真真回忆起王龙昌平时吹过的牛,提炼出只言片语:“好像是,帮老板拿了个大项目?但他又说亏了,说被那小子截胡之类的,这个人平常就好胡言乱语,不着四六。”
不是胡言乱语,谢心在心里说。帮老板拿了个大项目,是帮江诚偷到了父亲的标书,知道了自家的标底,他是内鬼。不对,他一开始就是江诚派来的。被截胡,是他给自己下了药,没得手反而被江诚截了胡。
谢心一直不确定,当年是真的被下了药,还是自己喝多了才险些被王龙昌侵犯,后来又落入江诚手中。反反复复的怀疑与自责,折磨了谢心整整五年。
终于知道真相了,谢心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王龙昌,王龙昌……你一定要付出代价。
从那天开始,谢心就在计划着报复了。这五年在江诚身边,也不算毫无收获,谢心学会了城府,学会了筹谋,学会了等待。
她知道柳真真可以是一个合作伙伴,柳真真想要安稳富裕的生活,她可以帮她。后来她又发现了柳真真的困境,她还有一个赌鬼父亲,一颗随时会炸碎她生活的炸弹。
谢心设想了很多意外死亡的方式作为王龙昌的结局,最终这一版,是和宋家骏一起敲定的。
谢心安静温和的模样可以骗过其他人,却很难骗过宋家骏。宋家骏回来后的第一面就看出谢心状态不对,那是一种压抑在平静表面之下的兴奋和癫狂。然而当他知道五年前的全部后,他就理解谢心了。
当年的证据已经丢失,谢心的公道,法律给不了她了。可谢心的人生,确确实实被毁了。她要讨回自己的公道,宋家骏当然要参与,而且要当执行人。
柳真真原本没想过要参与杀人,她只想赚够钱就退休,然后按着母亲的遗愿,去云南看看那个一出生就被送人的妹妹,如果她过得好就不打扰了,如果过得不好,就接济一下她。
没想到妹妹先找上了门来。是一个留着寸头长得很结实的女孩子,皮肤晒成小麦色,一点南方口音。纤细瘦弱的柳真真看着这个和自己一点也不像的女孩,下意识就想叫经纪人赶人,没想到对面的女孩拿出了一张照片,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有柳真真的爸爸妈妈,和柳真真。
照片里柳真真的妈妈显然怀孕了。柳真真记得,妈妈说过,可惜了,和这个孩子缘分浅,家里条件不好,你才两岁,老公又好赌,实在是养不过来,正好有人来问,就把小女儿送人了。可怜啊,一口奶都没吃过,只有一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照片,随着襁褓一起送走了。妈妈临咽气,对那个没养过一天的小女儿还是满心愧疚。
这个几乎已经淡出记忆的妹妹现在叫江腾,原本收养她的夫妻不能生育,开始对她还不错,吃穿不愁,拿她当儿子养。可是她七岁时,养母的试管终于成功了,生下一个男孩。从此江腾在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读完初中,江腾就不读了,开始四处打工养活自己。家里也不指望她赚钱,当然也不再养她。好在江腾身体很好,脑子也灵,考了吊车的操作证,在全国的工地找活儿干,既为开开眼界,也是为了找自己原本的家。
是的,弟弟出生后,养父母就把江腾的身世告诉她了。她看着照片中女人温柔的眉眼,常常幻想自己有一个温馨的家。
可惜养父母只知道她生父叫柳冠国,是从陕西宝鸡的一个镇上抱来的。她一路辗转,从云南到陕西,终于打听到这家人欠了一屁股债,十年前就搬走了。
又走过了很多很多地方,终于在一次坐绿皮火车百无聊赖的空隙里,刷八卦刷到了十八线女爱豆柳真真,有个爱赌钱的父亲,叫柳冠国。
柳真真,陕西宝鸡人。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江腾站到了柳真真面前。
柳真真的第一反应,江腾见过很多次了。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照例把照片递了上去,没想到对方愣住了。
竟然是真的。
这一天,距离江腾开始打工寻亲,已经过去了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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