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等着他们继续商量,然而几人像是受到什么命令一般,一会儿瞅瞅老杨伤口,一会儿披件外套……顾左顾右就是不说事儿。
加措也没再说话,低垂着眉眼拨动佛珠,绛红色袈裟裹住全身,安静得像是一尊活佛。
茶几上的小茶壶咕噜咕噜翻滚着热气,茶香四溢。
梅雪眸间轻闪,手指抚摸着温润的手镯,片刻后,优雅地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说:“困不住了,我先睡。”
她走了之后,室内几人围在加措旁边,神情渐渐严肃,氛围也开始压抑。
陈恪说:“看起来还是有尾巴被引过来了。”
老杨问:“陈队他们走到哪了?”
陈恪低头看消息,回:“刚进理塘,他们那边盯得比我们这边紧。”
老杨:“可我们这边来的这个貌似有两下子。”说着碰上脸颊,轻嘶了声。
陈恪瞥他:“你就说这么些年来,哪次的护送轻松过?最后一趟了,不成功便成仁。”
老杨舔了舔唇:“这群王八羔子!明明是老祖宗的东西还真他妈有脸搞去国外!”
陈恪低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益驱使的。”
简黎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侧身问:“梅雪怎么办?”
三人齐刷刷转脸,看向达瓦加措。
加措拨动佛珠,抬眸回视,语气笃定:“带着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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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氤氲着广袤山川,红嘴山鹰展翅翱翔飞过淡蓝天际,大地刚刚从沉睡中苏醒。
一辆普通越野飞速行驶在国道上。
梅雪抓着副驾上的扶手,侧眸瞥了眼驾驶位上的男人,红唇轻扯:“我的电脑和数位板还没拿呢?”
加措把着方向盘,“陈恪会帮你带着来的。”
梅雪:“这可是你邀请我跟你一起去拉萨的,不是我要死皮赖脸跟着你的。”
加措:“是。”
梅雪:“这么急着走的么?其他几人呢?”
加措:“白日寺举办法事,等不得他们了。”
梅雪轻哼:“骗人。”
加措闭嘴,安静地开车。
梅雪转向他,定定地看了会儿,问:“你的初心还在么?”
加措扭头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车子拐过一道弯,旁边的视线紧紧盯着他,加措无声叹息,淡淡回:“没变。”
“那就好。”梅雪放下扶手,往后靠回椅背。
她不再追问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也不再追问他到底是不是李争了,她心里明白,有些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远山日光刚刚升起,早晨的山川晕染着金光朦胧似纱。
云雾丝丝屡屡从草木沙石飘起,山谷安静宁和。
同一时间,两辆车子从香格里拉出发,一辆白色SUV驶向普达措国家公园,一辆黑色牧马人反方向驶去虎跳峡。
不多时,一辆悍马也出了香格里拉。
越野转过一道又一道的拐弯,海拔越来越高,梅雪险些给转晕了,脸色有些苍白。
加措侧目,缓缓放慢车速,但巴拉格宗大峡谷的山路就是这样一道又一道往上绕的,不管多慢,眩晕也还是会有。
手机响了一声,加措一手把着方向盘,拿起手机打开信息,陈恪发来的。
看完消息,加措放下手机,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一些,打了把方向盘在路边停下。
梅雪侧目看他一眼,说:“没事,继续走吧。”
加措看着她倔强的侧脸,没说什么,重新发动车子继续往山路上走。
海拔肉眼可见的拔高,梅雪看着车窗外,缓慢呼吸着。
远处的雪山一座接着一座出现,渐渐连城一片连绵起伏的洁白峡谷。
五月底的雪山还未融雪,洁白的雪反射出亮眼的光,堪比太阳。
越野在山路里一道又一道绕着弯,加措忽然说:“你的初心不在了。”
梅雪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加措说:“你变了。”
梅雪嗤笑,扭头定定地看着他:“还说你不是李争。”
这话加措无法直面回答,沉默片刻,他把话题引开:“当初不是说要成为大神么,愿望达成了?”
梅雪神情僵了一瞬,随后自嘲一笑,什么话都没说,车内安静下来。
加措侧首看她,那双琥珀色杏眼里的光暗淡下来,归于山谷相遇时的死气沉沉。
他意识到什么,转回头看着前方的路,沉默半晌。
路过金沙江大拐弯观景台外,加措把车开到路边停好,看着车窗外的山川河流,问:“要去看看么?”
一路都是顺着金沙江上来的,也没什么好看,梅雪摇头。
加措却没有立即就走的意思,“歇会儿吧,你都快喘不上气了。”
梅雪呼吸两口,说:“没事儿,继续走吧。”
加措没听她的话,拉起手刹,推开车门下车从后座底下拉出一箱矿泉水,拿了两瓶,递给梅雪一瓶自己喝一瓶。
梅雪接过水,电话响起来。
她掏出手机,是徐贺年打来的,“徐叔叔?”
徐贺年站在雪山客栈前,声音温和:“我忙完了,出来一起吃个午饭吧,独克宗里有一家很好吃的饭店,带你去尝尝。”
梅雪抿唇:“徐叔叔,不好意思啊,我已经提前出发了。”
徐贺年扬眉:“哦?去哪?”
梅雪说:“拉萨。”
徐贺年若有所思:“你一个人么?那多不安全,要不跟我一起?”
梅雪侧脸,看着自从她接起电话就走到路边的颀长身影,远处的墨绿山川峡谷成了绛红的衬托。
她收回视线,说:“不用了,我跟朋友一起呢。”
徐贺年抬眸看雪山客栈,对上店家胖乎乎的面容,果断转身往外走去,叮嘱电话里的人,“那你注意安全,214路很陡,别自己开车。”
梅雪回:“这路我还真不敢开,倒是徐叔叔你过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徐贺年嗯了声,挂断电话后转身往自己住的酒店走去,衣角猎猎带风。
加措站在崖边,俯瞰着绕成一个U字形的江流,山风呼啸着吹过面颊,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什么,他掏出手机从软件商场下载微博软件。
信号不是很好,下了两分钟才安装完成,加措点进软件,跳过注册,摸索一翻找到搜索页面,他试着把脑海里那两个字输进去——春未。
春未……
“哎~你看,我随手在微博画的小漫画居然有这么多粉丝在追诶!”
昏暗灯光下的年轻男人侧头轻瞥了眼,又回到手机游戏上,敷衍地夸:“不错不错,有望成为漫画大师。”
“你就敷衍吧!”扎着两个马尾揪揪的女孩从床一侧翻到另外一侧,“既然有粉丝在追,那得起个名儿……叫什么好呢?”
过会儿她又翻回来,扯着男人的胳膊问:“你说我叫什么好?”
不等男人回话,她自个先诶了声,“梅、雪还有你的争,刚好是一句诗啊!那就用后两个字——春未!”
“春未怎么样?”
……
除了春未的官方微博外,春未词条也在搜索栏下方跳了出来——#春未新漫画难看#
加措顿了片刻,点进词条。
国民宝藏漫画家春末自五年前一本大爆漫画《我的特警男友》后,创作灵感枯竭,难创高峰。
近两年来的漫画更是生涩看不懂,剧情狗血且毫无逻辑,画功浮夸劣化,难看至极。
说起春末,《我的特警男友》电视剧就是由她的同名漫画改编的,因其立意和格局的独特而被人熟知,新颖的画技更是自成一派,连载期间,每天都有几十万读者在线催更。
实体销量不仅是当年漫画销量的榜首,还连续出售影视、有声、音乐等众多版权,并迅速火出海外,可谓是声名崛起、名利双收,然而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快速凋零。
……
加措一目十行看完这些言论,片刻后,他扭头往后看。梅雪已经打完电话,车窗半开着,正坐在车内直直地看着他,搭在车窗边的指尖夹着一根青烟缥缈的香烟。
烟雾袅袅环绕,烈日在车顶投下光影。风吹进车内,拨起几缕长发浮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女人高鼻红唇,杏目凝视,平白让人觉得她动情许久。
加措眼皮轻轻一颤,继而转开眼眸望向远处群山。
梅雪掐灭手里并没有抽几口的香烟,烟蒂扔出窗外。
片刻后,加措收起手机回车上,重新发动车子绕过观景台继续上路。
梅雪侧坐着支起胳膊,抬眸瞧着远方,青玉手镯贴着雪白的皮肤,散发出浅浅的光。
一路无话。
加措把着方向盘,路过接连出现的大片雪山时也没见副驾的人有一点动静,他侧脸看她一眼,几秒后再看一眼,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开口。
“一直看我干什么?”梅雪没回头。
加措说:“看见外面的雪山了么?”
梅雪轻哼:“我又不瞎。”
“你现在看出去能看见半山腰和山脚,但你抬头往上看,就能看见雪山之巅。”
梅雪顺着他说的话仰起头往上看,皑皑白雪连接着蓝 天,光线刺眼,她眯了眯眼。
加措一本正经说:“上面温度都零下好几十,不适合久待,半山腰和山脚更适合生活。”
梅雪:“?”
她缓缓扭回头,以0.5倍速,奇怪地瞧着他。
加措目不斜视,继续道:“人这一辈子,能登顶一次已经很了不起了,不用那么执着。”
梅雪一瞬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你知道了?”
加措嗯了一声。
梅雪也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目光睨着远方:“可我偏要执着。我梅雪这一生,能登第一次,就能登第二次。”
加措顿住,无奈道:“执着和**都是一切烦恼的起源,物质和财富都得以满足的情况下,不必那么想不开地给自己找烦恼。”
梅雪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讨论这些,无非是唐三藏念经叨叨叨大段大段的道理。
她再次转身,趴在车窗上闭眼,一副拒绝再交流的样子。
修长手指紧握方向盘,加措目视着前方,片刻后还是开口:“你昨晚想问陈恪什么?”
梅雪回:“没什么。”
加措又换了个话:“你怎么会认识徐贺年徐馆长的?”
梅雪闭着眼睛,随意说:“他是我爸的忘年交,你说我怎么认识的。”
加措:“所以你来香格里拉只是来找他的?”
梅雪摇头:“不是。”“顿了顿,干脆解释清楚,“我来之前也不知道他在这边,来这只是想看看我爸要带我来,却没能来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达瓦加措侧头看她,“你爸爸……”
梅雪扭回头,轻描淡写说:“早走了。”
加措一时无话,车内静了半晌,梅雪轻笑一声,“别说什么安慰的话,他都走好些年了。”
加措问:“你想你爸了?”
“不想。”梅雪的神情瞬时有些冷漠,轻嘲:“他那个人自私得很,一生的心血都献给了他心爱的工作,早就忘记他还有一个家庭和女儿。”
“哪有父母不爱儿女的。”加措开着车,“佛经里说无缘不成家眷,父母子女亲缘都是修了几世功德得来的。”
过会儿他往车外侧了侧首,说:“你看他们。”
梅雪往外看去。
荒凉的山坡土地上有几户石头和土堆砌起来的稠房,地里有着嫩绿的青稞,杂乱的土路边慢走着几只牦牛。
一个穿着藏式的中年男人走在路边,背上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坐在一个小女孩,清澈的大眼看着来往车辆。
达瓦加措放慢车速,缓缓从父女俩身边驶过,梅雪隔着玻璃和小女孩的目光对上,内心忽地一触。
小女孩脸颊上是红彤彤的高原红,看到梅雪,清澈的大眼一眯弯成月牙。
车子很快路过,父女俩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
“她是幸福的。”梅雪低喃。
加措说:“每一个父母都是爱孩子的,只是有的父母或许忙于工作而没能兼顾到孩子,又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忽略了孩子,但你始终要信,父母与孩子从来都是灵魂上的羁绊。”
梅雪扭头看向加措,日光从车窗外照进来,贴在他开车的手背上。
梅雪要说的话也忘了,视线随着日光从握着方向盘的古铜色手背到赤.裸的胳膊,一寸寸往上滑。
大片张牙舞爪的纹身布在弘二头肌处,紧实的肌肉使得纹身线条饱满凌厉,充满着野蛮的力量。
这是梅雪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这片不规则的神秘纹身,看着看着,眼有些发胀,再继续看下去连头都有些眩晕。
就在梅雪脑海里的神经紧绷起来那一刻,一片绛红色的布料忽地裹住胳膊,阻挡了梅雪的目光。
“你这是什么纹身?”梅雪使劲眨了眨眼,太阳穴突突的。
加措没答,反而觑她一眼,“一个姑娘家,别总盯着男人的身体看。”
梅雪靠回椅背,轻嗤一声:“你算什么男人。”
达瓦加措:“……”
强劲的手掌握紧方向盘,车速一瞬提快,明明还是正常地开着车,车内的气息却一瞬凉了几分,与车窗外的雪山不无相差。
梅雪红唇勾起,轻声淡笑:“您不是佛子么?听说佛家六根清净,还在意男男女女啊?”
达瓦加措只是男主的修行法号,他不算得是真正皈依佛门的喇嘛,只是修行居士。文中描写与藏传佛教无任何一点关系,不涉及宗教,不亵渎宗教,尊重一切宗教信仰。
加措的纹身有重要意义。
参考资料:
《佛经》
《金刚经》
《藏传佛教史话》
《佛学研究网》2016版
《透过佛法看世界》2014版
《次第花开》2017版
纪录片《后藏非遗》2021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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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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