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姜羚—抉择

她听殷绯讲起许苑坠桥的那一晚,

殷绯道:“那天晚上,我离家出走。下了暴雨,停电了,没有路灯,我往马路上一躺,心想活着也没意思,死了算了。我躺了一晚,醒来发现自己没出任何事。这条马路那晚没有任何一张车经过。我觉得奇怪,爬起来顺着马路往前走,看见路口有警车停在那,还拉了警戒线。

姜羚瞬间反映过来。

殷绯点点头,说:“对,是许苑。她那晚跳桥,那条路就封了,或许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殷绯一只不自然地垂着,另一只手拿过矿泉水瓶,灌了一口,然后单手掐着姜羚的脸,嘴唇贴了过来。

姜羚被这些信息砸晕的脑袋忘记了思考。

水一半被姜羚咽了下去,一半被呛得从鼻腔里冒出来。

她整个人毫无形象可言,狼狈地仰倒在地上。

眼前天旋地转,殷绯的眼睛,厂房外的月亮,许苑卧室天花板的水晶吊灯,警校宿舍屋顶的电风扇,市局里师兄办公室的锦旗在天花板上交替出现。

她在药物的作用下充满了一种茫然的平静,只是知道自己的眼睛在流水。

然后终于陷入了黑暗。

姜羚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黎明了。

她发了一会儿呆,李瑜航醒过来,看见熟悉的眼神,她终于感到几分安慰,打起精神和他说了一下情况。

她没有说殷绯的事。她脑子很乱,似乎踏出了某一步,开弓再没有回头路。

她掩饰性地演了一通戏,过了一会儿,殷绯走了。

她确定殷绯终于走了。

*

回去的路上,姜羚一直都在神思恍惚。

李瑜航奇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沉了?”

后来看姜羚没反驳他,继续发呆,李瑜航吓得来摸她脑袋,问:“你是不是着凉发烧,把人烧傻了?”

她手插在兜里,摸着那枚小小的警徽,看着窗外。

她似乎放走了殷绯。

她背叛了她曾经宣誓的法律、责任。

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办。

或许她可以像无事发生一样,说殷绯穷凶恶极,把她和李瑜航两个初出茅庐的菜鸟放倒。

说他们别无他法,九死一生,才平安回来。

但是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她不知道人能不能带着一个邪恶的秘密,再坚信自己是一个正义的人。

她没有这个能力,她做不到。

姜羚想自己应该去认错,这一路上还有时间,让她找出一个办法。

只是她没想到,时间并没有她想象的多——李瑜航发现了她的异常。

就在她们离开小镇的第二天,她坐在火车卧铺上发呆,李瑜航坐在她旁边玩手机,过了一会儿,他说,姜羚你把手伸给她看看。

她问李瑜航:“干什么?”

李瑜航道:“看手相。”

姜羚心不在焉地把手伸过去。

他拉住她的手腕,沉默了一会儿,问:“姜羚,你护腕里的刀片呢?”

她心里一惊,回过神来,收回手摸了摸护腕,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掉了。”

李瑜航从包里翻出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问她:“是不是掉厂房里了。”

那小袋子里装的正是她的那个小刀片。

她察觉到李瑜航话里有话,没搭腔。

李瑜航抿了抿唇,从他的书包里拎出半截麻绳,问她:“是不是在割断麻绳之后掉的?”

两人沉默地对视。

李瑜航站起来,关起包厢的门,把刀片和麻绳重新放回包里,深吸一口气,不闪不避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没关系,我听你说。”

她和李瑜航太熟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武术,一起被罚站,一起运动会拿第一,一起考警校。

她知道李瑜航所有的行为模式和思路,包括他房间的东西习惯顺手放在哪里,他生气的时候有哪些表现,甚至他考试的时候爱做错哪些题型。

同样的,李瑜航也了解她的。

李瑜航能看出这条麻绳被隔断的痕迹就来自于这个刀片,他也知道,如果姜羚能割断麻绳,凭借他对殷绯和姜羚武力值的了解,姜羚不可能再被殷绯绑上。

姜羚也不想骗他。

他们有一次一起看一部警匪片,警察主角多年的同事其实已经犯下错误,背叛了组织多年。

当时他俩还约定,以后一定要互相看着对方,走错路之前要把人拉回来。

李瑜航是她的朋友,甚至是她的家人。

如果她连李瑜航都不敢坦白,那还谈什么面对自己。

她喝了一口水,咽下去,和李瑜航面对面,道:“我可能,放走了殷绯。”

从这一刻起,她邪恶的秘密不再秘而不宣。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要承受。

*

狭小的包厢里,只有姜羚的声音

她说:“刀片是我的,绳子也是我割开的。你喝下去的药太多,我比你醒得早得多。”

李瑜航问:“你醒过来的时候,殷绯在干什么?”

她说:“她应该刚刚把我们绑好,殷绯正要过来检查我的绳结。”

她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又道:“殷绯察觉到我醒过来了,然后我找机会割断了绳子,想抓住她。”

“然后呢?”李瑜航问。

她说:“我和她打了起来,她带了刀,但是没有伤到我。总而言之,最后我还是抓住她了。”

李瑜航问:“然后她和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放她走?”

她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在思索要不要把这一切告诉李瑜航。

如果她告诉了李瑜航,不管他选择报告组织,还是选择不说出来,其实都不好。

她既不希望李瑜航替代她坦白,也不希望李瑜航因为包庇她陷入不利的状况之中。

于是她说了一句很棒锤的话,姜羚道:“不能告诉你。”

李瑜航差点急眼了,姜羚看见他咬后槽牙了。

李瑜航是个文明人,轻易不动手也不动口。

他深呼吸一口气,又说:“没关系,那你把你能说的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姜羚第一次觉得有点不敢面对李瑜航。

她说:“有可能......我当不了警察了。”

李瑜航沉默了。

平时再口无遮拦,也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警徽的分量。

姜羚不是没有上过职业道德课,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些案子。

可是那一瞬间,她放任了殷绯离开。

姜羚不知道再给她多几秒的思考,会不会是个不一样的结局。

她不知道如果这个人不是殷绯,她还会不会感同身受到那样巨大的痛苦。

她不知道如果她以后再面对相同的情况,她还会不会再想起今天。

她也不知道如果见到唐铭的尸体、唐铭的家人,她又会不会问心有愧。

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明白什么是正义、什么是责任,该如何善良,该如何同情?

李瑜航一直看着她,希望她能说出点什么来。

她闷声道:“对不起啊。”

当年她去警校入学,站在学校的大门口,抬头仰望警校高大威严的大门。

正午的阳光下巨大的警徽金灿灿地发着光。

她拖着行李箱,背着被褥,只感觉自己就像从小向往的那样,要从此仗剑江湖去了。

妈妈说你真是,给你分析这么多利弊,听不进去一点,劝不了你了。

她特潇洒地回复她,说请君莫问江湖路,此去绝处不回头!

如今……

火车规律地摇晃着,窗外的戈壁一望无际,他们一时无话。

李瑜航站起来,在包厢里走了两圈,又坐下来。

姜羚从手掌里抬起脸来,安慰他说:“没事,你没掺和进来,到时候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能当一个好警察的。”

李瑜航猛地一下站起来,说:“姜羚!”

姜羚以为李瑜航可能要和她大吵一架。

没想到李瑜航竟然一字一句道:“姜羚,我们从小到大,一直以来,不都是一起的吗?”

他说:“如果换做是我,你也不会丢下我不管对不对?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李瑜航没有逼迫她说出一个答案,他问:“如果让你再来一次,你会改变吗?”

姜羚回想着那一瞬间,她说:“不会。”

李瑜航说:“既然如此......”

姜羚简直被当头棒喝,猛地抬起头来看他:“既然如此,那我至少要做好我想做的事。”

那时候让殷绯离开是她的选择,查清楚案子,也是她的选择。

请君莫问江湖路,此去绝处不回头。

做过的事无法改变,她要做的是面对未来。

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首先,殷绯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快速在脑子里把殷绯的所说所为过了一遍。

第一,她说,许苑的死有唐铭的原因。第二,殷绯说快死了。第三,她杀了唐铭。

如果说第一第二都有帮自己辩解脱罪,博取同情的意味,那她根本没有必要承认她杀了唐铭。

以她对殷绯的了解,殷绯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也没有再骗自己的必要了。

那第二个问题,她放殷绯走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必要坦白?

情感上来说,毫无疑问,她想坦白,哪怕她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理智上来说,到了最坏的那一步,她当不了警察,甚至可能奋斗半生归来仍是高中学历。

怎么面对爸妈,怎么养活自己?未来怎么养活家人?她的二十一岁做下这个决定,要用往后一生为它负责。

太傻了,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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