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殷绯—悬崖

那辆车似乎还在身后追他,他只能一路向前开,大概追了一个小时,他已经完全离开了雁江。

身后的那辆大车不见了,他想打电话求救,但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而他自己有通讯功能的豪车,也在互换身份的时候被开走。

现在自己手上只有一辆连行车记录仪都没有的旧车。

幸好这条路他有印象,前方不远处就是西河,他可以去那里找人借手机打个电话,找人来接他。

车开到西河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唐铭在加油站疲惫地停下车,然后惊恐地在加油站发现,还有几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在失去与外界联系的情况下,被迫只能睡在车里,靠着车里的几个面包和矿泉水充饥。

事已至此,他很明白,他现在被这波人跟踪,既不是因为记者想挖新闻,也不是因为交通事故。

有人想绑架他,甚至,杀了他。

“你猜他现在知不知道这背后是谁?”殷绯问金聚。

金聚摇头,殷绯甩了甩车钥匙,起身出发。

她等这一天,真是很久了。

越野在柏油路上狂飙,车窗两边的黑漆漆的树影在风中舞动,有几分鬼魅。

唐铭她看了一眼定位,他们距离唐铭已经很接近了。

到他被堵住的那个加油站时,殷绯下了车,几个兄弟过来朝金聚问了声好,又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她。

金聚道:“这就是老板,给你们开工资的人。”

看着凶神恶煞的一些人硬是挤出了亲热的笑脸,道:“谢谢姐这几年的照顾,当年工地出了事,要不是姐替我们垫了医药费,兄弟几个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殷绯这几年到处捞了些被唐家坑过,走投无路的人,为她对付唐铭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可能就是这样的说法。

从这里再往后的路,就是一些小路了,大车反而不好走,金聚从他们手里接过钥匙,跨上摩托。

去年才买的,唐铭有时候爱飙车,他们那伙人喜欢带个女伴去,穿长靴漏大腿坐后座,让自己感觉特有面子。

殷绯去了几次,每次在盘山公路上都觉得危险。

后来干脆自己学了车。

方向盘总归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安心。

夜半的公路上没有人,她一拧油门,向夜色中冲去。

耳边风声呼啸,面上带着头盔依旧能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料峭秋寒。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隔着空旷的山谷,她便隐隐在远处能看见亮着的车灯。

她提了速度,一心一意地追着唐铭那辆车前进。

这条路是他们精心设计过的,每一次逼停他,或围堵使他转向,都是为了让唐铭来到他们需要的地点。

八百米,五百米,三百米……

她身后还有其他人,这么浩浩荡荡的一群车队,唐铭肯定已经察觉到了。

前面的白车突然提速,她同样提高马力,顶级发动机轰鸣,悍然向前,所有人都默契地跟上。

周遭下起小雨,轻飘的雨丝在极快的风中几乎静止。

她眼中只有眼前那张车,尽管离得还远,可她似乎已经从后视镜里看见唐铭紧绷的神情,咬紧的牙关,青筋迸起抓着方向盘的手。

再往前走,就是西河水边上。

那里有一个很好的观景台,临岸而立,水流湍急,开过去的路修得很宽,可是去路和来路都是同一条。

黑云滚滚,白车高速之下一个急转,堪堪擦过围栏,拐向观景台。

后方的车队依旧紧追不舍,甚至速度都没有降下来半分。

白车在最后一刻踩住刹车,在从观景台上冲出去的前一刻,险险停住。

她按了一下耳机,吩咐道:“停。”

兄弟们停在她身后。

观景台下,瀑布拍打着黑暗的水面,发出震颤耳膜的哗哗声。

白车没有动静,似乎在和他们对峙。

殷绯很有耐心地等着,把头盔面罩掀起来,从兜里摸了一只烟。

湿润的空气并不容易将烟点燃,更何况临水风大,金聚过来用手帮她拢了一下火,细长的末端才燃起微微的火星。

殷绯把车前灯拧到最亮,照着前方那张被逼到绝路的白车。

不一会儿,终究是唐铭先沉不住气了。

车门打开,逆光中一个还穿着西装的身影走下来,抬手遮了遮眼睛。

殷绯抬手,身后的人把车光关了。

整个山谷暗了一下,在最后一照灯里,她和唐铭终于看清了彼此的脸。

唐铭有一瞬间的愣怔,紧接着很快变成愤怒和冰冷。

他张口说了几句,隔着几十米,呼啸的风撞碎了话语,殷绯听不清,于是跳下车来,往前走去。

身后有人想拦,她制止了。

她向前走了一点,才看清楚唐铭的狼狈。

唐铭脸上都是雨水,昂贵的西装外套被雨点打湿了,电视上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也有些凌乱。

他眼里充满了一种被背叛的愤怒,看着她,道:“是你。”

他又道:“唐槿派你来的?她给你多少钱?”

殷绯没说话,唐铭并不算很慌张,看着她道:“我可以给你三倍。”

殷绯只是盯着他。

唐铭见她不为所动,仔细打量着她,半晌,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猛然转头,问:“发布会上放的那个视频,是唐槿给你的,还是你给她的?”

“你终于想起来了吗?”殷绯淡淡道。

烟头已经彻底在雨丝中被打湿,她丢在泥泞的地上,用靴子碾过。

“十年前,你第一次见我,是在赌场,但是我第一次见你,可是不在那。”

唐铭看着她道:“你认识许苑。”

“何止认识。”殷绯看着唐铭:“你雇了魏途去替你做掉许苑,本来她应该死在西河,许苑却钻了空子,跑回雁江来了,当时魏途是这么跟你说的吧。”

殷绯道:“魏途办事不利,自然不会跟你说,他手底下有人出了岔子,更不会告诉你,那个岔子究竟做了什么事 ,让他差点把事情搞砸。”

唐铭胸膛起伏,眼中有没掩饰好的不可置信。

他道:“是你。”

她点头。

唐铭双手握着拳,道:“所以你在赌场遇见我,后来跟我结婚......”

殷绯笑了,接过他的话:“我在赌场遇见你,我爸偷房产证最后被我误杀,我无依无靠于是跟了你,我进了电视台最方便替你拉关系,我和你结婚,我替你背黑锅......十年了,唐铭,我就是为你而来的啊。”

他声音干涩,甚至有几分强压下去的恐惧,道:“你都知道?”

“你那个司机死都不知道,是我设计何建平杀了他。而这十年,就是我为你设计的剧本啊,唐铭。”殷绯道。

殷绯把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冰冷地笑了笑:“这世界对你来说是不是像模拟游戏,你悄悄给别人设计剧本,你是上帝,有权力随便玩弄别人的人生。你现在当玩家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躲在暗处,更加爽快,更加刺激?”

唐铭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那些人。

雨势渐渐大了,但是所有人都沉默地站在她身后,注视着崖边的他们。

在一片黑色的雨伞下,是一双双波澜不惊,冰冷的眼睛。

那是唐铭熟悉的眼神,他在体育馆中,以同样的眼睛注视过许苑。

在何建平的尸体旁边,也以同样的眼睛注视过殷绯。

这双眼睛下的生命并不能称之为生命,无论挣扎还是怒吼,都不会改变他手中利刃落下的速度。

唐铭一定知道,他没有逃出去的胜算。

他握拳的手骤然松开了,他看着她,突然笑了出来,疯了一样。

“阿绯,我果然没看错你。”他道。

唐铭好像突然间并不恐惧了,他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来之后,凭着他对这种游戏的熟悉,敏锐地察觉了规则。

他越是害怕,她越是成功。

如果他就这么笑着反问她呢,会不会让她因为无法真正胜利而感到气急败坏。

他笑着问她:“你想怎么样呢?”

风雨越来越大,不管是他的西装,还是她的皮衣,都已经完全湿透了。

殷绯在雨中确实因为他的居高临下而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某种摧毁一切的愤怒在暗处滋生着。

此时甚至没办法点一根烟来让她保持平静。

可是她还是完美地克制住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跳梁小丑。

“十年前,雁江也是暴雨,许苑是从桥上跳下去死的。”

她看着唐铭,他身后已经没有路了,车灯照不亮更远的地方,漆黑一片的山崖只能听见雨声和瀑布声在深渊里回响。

“跳吧。”她道。

唐铭站在崖边,外套和发丝被风吹得的猎猎翻飞,看着她,没有动。

殷绯没有再多废话,转头回去,跨上摩托,让发动机轰响,注视着唐铭的眼睛。

这辆车和她磨合过很久,最顶尖的配置和力量确保唐铭在碰触到的一瞬间会立刻撞飞出去,也能确保她在即使如此糟糕的天气也可以准确地停在危险之前。

他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没有任何停顿,摩托向前冲去,唐铭避无可避,就这样站在那里迎面看着她。

他们对视,仿佛站在赌桌的两边持刀而立。

那一刻仿佛连时间都变得很漫长,殷绯眼里没有其他人,血液似乎在沸腾,耳膜里好像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冰凉的雨丝被拉成极慢的速度在空中停滞,十年来所有的时间浓缩成一瞬间,在她心中形成一种压倒性的信念。

唐铭必须跳,没有别的选择,她会无所不用其极,确保这件事的发生。

在车子快要接触他的一瞬间,唐铭转过身,往前跑了两步,凌空一跃。

不到一秒,身影就消失在了漆黑之中。

殷绯站在原地,身后有一瞬间的骚动,金聚率先冲上来,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胳膊,蹲下来,探出身子向下看。

悬崖不高,底下打亮的灯光朝上面晃了晃,表示已经看到唐铭掉进水里。

金聚默默地站在她身边。

“十年了啊。”她轻声道。

十年前何建平死的时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或者是梦见许苑。

有时候晚上她在想,难道是许苑把她忘了,还是她把许苑忘了。

唐铭就躺在她的身边,她又想,那就算了,再等等,等一切都干净了再见面。

殷绯抬起头,眼前并没有出现十年前那样白色的身影,这场暴雨也并没有重新带来栀子花的味道。

站在崖边,天地昏暗,风雨如晦之间,好像整个世界很是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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