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抵达森林边缘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只余下几缕残光勉强穿透茂密的树冠。为防草原上的妖兽追来,他们决定再深入一些。
甫一踏入森林,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粗壮无比的参天古木,两人合抱都难以围拢,层层叠叠的枝叶宛如天空的帷幕,将大部分天光阻隔在外。只有零星几束金色的光线,顽强地穿过叶隙,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越往里走,越是在惊叹。耳畔是各种鸟儿欢快地鸣叫,唧唧喳喳地在林间跳跃飞翔。微风拂过,树叶互相侵扰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语。脚边不知名的野花在微光中摇曳生姿,馥郁的花香与草木清气交织,沁人心脾,宛如踏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
桑洛森停下脚步,仰头环顾四周。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颇为奇特:头顶是昏黄柔和的光线,形成一个不大的林间空地;十步开外,便是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树,虬结的藤蔓如巨蟒般缠绕其上,与古树共生;脚下则是平整干净的茵茵草地,不见太多杂乱灌木。
“好漂亮!”他感叹道:“将树叶照的晶莹剔透的。”
萧锦安仔细观察片刻,开口道:“今天就在这休息吧。”
桑洛森有些意外:“这里?”这空地虽美,但似乎过于开阔。
“嗯。”萧锦安点头,解释道:“此地视野开阔,周遭动静一览无余,是个合适的地方。”
桑洛森顺着他的话仔细瞧了瞧,确实如此,点头赞同:“确实,那就这!”
话音未落,桑洛森拇指与中指轻轻一搓,一个响指声起,指尖出现火苗,随后他抬手轻轻地往地上一抛,火焰缓缓在那一块儿燃烧起来。
无薪、无火、无风,自燃!
萧锦安瞳孔微缩,心中了然。他曾听师尊江渚逸提起过这种神乎其技的手段——这次总算是见到祝融一族的手段。
但祝融一族甚至是比清幽山更为古老的隐世宗门,其族人对火焰的掌控力堪称天赋异禀!而桑洛森能如此轻松施展,天赋绝对不低,既如此,为何要来这以剑术闻名的清幽山?
看来出去后要跟师尊谈谈这事了。
见萧锦安一直沉默地盯着那堆凭空燃烧的火焰,桑洛森走到他跟前,摸着下巴,像鉴赏什么稀罕物似的,绕着萧锦安转了两圈,换了好几个角度,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最后,他停下脚步,一脸认真地得出结论:“你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沉稳、聪慧、谦恭、和蔼、不骄不躁……像个完美的小大人!”
如此直白又全面的夸奖,萧锦安这些年倒是头一回遇到。想起城熙师兄对他的评价:单纯直率,毫无心机城府,不知是真是假?
想到这,萧锦安微微微扬,露出一丝浅淡却真诚的笑意:“过誉了。你……也很出乎我的意料。”这控火之术,确实惊艳。
桑洛森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高兴地叉腰大笑:“哈哈!是吧是吧!我也觉得自己挺不错的!”
萧锦安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坐下聊。”
桑洛森立刻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双腿分开较远,坐姿随意。萧锦安则优雅地撩起衣袂,以打坐的姿势端坐,但神情比平日放松了些许。
“方才你这手控火之术……”萧锦安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状似随意地开口:“精妙绝伦,不似清幽山所传……”
桑洛森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凑近萧锦安,眼神充满期待和好奇:“那你能看出来这是哪一族的吗?”
萧锦安一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直视着他真切的眼神、希熠的望着自己,在心里思忖再三道:“看着……倒与师尊描述过的祝融一族控火之法,颇有几分神似。”
桑洛森听罢,先是用力点头,随后双手向后一撑,仰头望着被枝叶切割的天空,畅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小师叔祖真是个妙人!我族避世已有五六百年之久,世间罕有人知,他竟然还能识得!”笑声中带着对江渚逸的钦佩。
笑罢,他一个利落的鲤鱼打挺站起身,兴致勃勃地对萧锦安道:“来来来,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真正的本事!”他边说边调动灵力,双手在身前虚划。
“看好了!这是星火燎原!” 他双臂猛地向外一展,随后一点一翻,数十点细小的、如同星辰般的橘红色火苗凭空浮现,悬浮在他面前。
起初,萧锦安还没觉察到此法的妙处,直到一片枯叶被微风卷着,轻轻飘落进那悬浮的火星范围——轰!
仿佛点燃了无形的引线,那数十点火星瞬间爆燃!炽烈的火焰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将那片枯叶连同周围的空气都吞噬殆尽!热浪扑面而来,声势惊人!
见萧锦安惊讶的神色,桑洛森更加兴奋的双手结印展示着。
“赤练青焰!”青色的火焰骤然升腾,在他掌中凝聚成一朵徐徐旋转、散发着净化气息的火焰莲花,莲瓣边缘跳动着危险的高温。
“这是两仪业火!”红与青两种截然不同的火焰交织盘旋,形成一个缓缓转动的火焰太极图:“红色焚尽一切肮脏与罪恶,青色洗涤净化灵魂!”
他越说越起劲,脸上洋溢着自豪:“还有还有,这是——蓝焰幽冥!”他掌心向上,一团仅有鸽卵大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幽蓝色火焰缓缓凝聚。
那火焰核心是深邃的蓝,边缘却跳跃着丝丝缕缕妖异的紫芒,诡异而神秘!
“据说这蓝焰,能烧掉世间一切有形无形之物!”桑洛森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但随即,他的神色又黯淡下来,有些沮丧地撇撇嘴:“不过……我的蓝焰还太弱小了,只能凝出这么一点点,远不如我哥的炽热强大……”
他小心地托着那团小小的蓝焰,像捧着易碎的珍宝。不过沮丧只是一瞬,他很快又振作起来,带着少年人的骄傲:“但我也很厉害啦!要知道,我们全族上下,能凝出蓝焰的,算上我哥和我,一共也就五个人!”
萧锦安看着他眼中重燃的光彩,由衷赞道:“确实,非常厉害。”
桑洛森立刻挺起胸膛,神采飞扬:“那是自然!”
萧锦安话锋一转,问出心中疑惑:“以你这般天赋,又有如此强大的本族传承,在族中修行岂非更能精进控火之术?为何要来清幽山呢?”
这个问题仿佛戳中了桑洛森的痛处,他高涨的情绪神情瞬间低落,蔫巴地坐下,若是有尾巴,萧锦安毫不怀疑刚刚还乱甩的兴奋尾巴,现在无精打采的垂着。
桑洛森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火焰时灵时不灵的,一点都不稳定!有时候威力惊人,有时候却连个小火星都点不着。族里的长老们束手无策,所以我才想来清幽山,看能不能求六师祖(颜子丙)帮我瞧瞧。”
原来如此!
萧锦安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他平日与人切磋,使用最多的是刚猛热烈的拳法!
他的火焰若是治愈后,配上他这精湛勇猛的拳法,只怕是更上一层楼啊。
萧锦安心里思绪万千,面上却不动声色:“那……六师伯他?”
桑洛森叹气的往后面的草地上一躺,望着被枝叶切割的天空,语气更郁闷了:“唉,别提了!刚来的时候我想着先认识六师祖才好开口,毕竟熟人好办事。”
他翻了个身,用手撑着脑袋:“但自从几年前,山下镇子里出现巨大的打斗声后他就闭关了,至今没有出来!我连他老人家的面都见不着!”
萧锦安知道六师伯闭关,多半是思索怎么治疗师尊的病,至于何时能出关,恐怕连掌门师伯也说不准。想到这里,萧锦安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对桑洛森的歉意。
他试探性的建议道:“要不……等我出去给我师尊说一下,看他能不能给六师伯说说?”
桑洛森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双眼放光,一把抓住萧锦安的手,激动道:“小师叔祖要是愿意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萧锦安抽回手,汕道:“不一定,我只能给师尊提一提,至于结果……我不敢保证!”
桑洛森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那也够了!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刀山火海我都帮你!”他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萧锦安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心中默念:按辈分,我应该是你师叔……
两人刚闭上眼准备调息,不远处的密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异响!紧接着是踉跄的脚步声、压抑的呻吟和嘈杂惊慌的低语!
萧锦安与桑洛森瞬间睁开双眼,警惕地翻身坐起。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悄无声息闪到最近的大树后,屏息凝神,手中的木剑和拳套已然蓄势待发,目光紧紧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喊声:“前面……前面有火光!我们有救了!”
随即,一个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身影率先冲出灌木丛,朝着篝火的方向狂奔而来!
那人刚冲到篝火边缘,萧锦安的木剑已如毒蛇吐信般疾刺而出,剑尖精准地停在那人咽喉前一寸!凌厉的剑气激得那人汗毛倒竖,惊恐地僵在原地。
“小心周围!”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紧接着传来。萧锦安闻声,手腕一翻,木剑瞬间收回。因为他听出,那是洛意的声音。
萧锦安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个被吓得面无人色的男弟子,目光转向随后赶到的洛意,微微点头示意,便一言不发地坐回了篝火旁。
桑洛森倒是热情地迎了上去,一把抱住有些疲惫的洛意,叽叽喳喳地开始讲述自己这一天惊心动魄的遭遇。
随着洛意这一队人陆续抵达这片林间空地并坐下休整,萧锦安的目光快速扫过人群,心中暗自惊讶。
这支队伍竟有大半人都带着伤!有些是皮外伤,但更多的是深可见骨的撕裂伤、抓痕!他们衣衫褴褛,沾满泥土和血污,显然经历过极其惨烈的战斗,不少人的脸上更是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
惊讶之余,萧锦安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在广场上带头羞辱他师尊的那个紫衣内院弟子,李毅!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厌恶与冷意,静待事态发展。
果不其然,惊魂刚定,一安全下来,队伍中很快响起了压抑的哭泣和抱怨。
“这才第一天……就伤成这样……后面可怎么熬……”一个女弟子捂着手臂上深可见骨的爪痕,低声啜泣。
“是啊!”旁边一个男弟子苦着脸附和,他腿上缠着浸血的布条:“规矩说不准我们杀秘境里的灵兽,可它们呢?恨不得把我们撕碎吃了!”
“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一个满脸血污的壮硕弟子猛地站起来,眼中充满愤恨:“凭什么它们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们,我们却只能被动挨打,连反抗都要束手束脚?!”
“对!杀了它们!报仇!”另外几个同样伤痕累累、被恐惧和愤怒冲昏头脑的弟子也跟着站起来,挥舞着拳头,群情激愤。
洛意看着眼前失控的局面,眉头紧锁,想要开口安抚,却一时语塞。因为他自己刚刚也亲身经历了同样血腥残酷的战斗,深知这些弟子的恐惧与愤怒并非空穴来风。
桑洛森眨眨眼,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可是……规则明令禁止杀害灵兽啊,会被直接取消资格的!”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部分人的怒火。所有人都沉默地坐了回去,但萧锦安敏锐地捕捉到,许多人脸上并非认命,而是写满了不甘、怨恨,甚至是对清幽山这条规则的强烈不满!
他们只是碍于规则和渴望获得的试炼资格,才不得不暂时压抑。一旦所求无望,或者有可乘之机,这股怨气必将爆发!
萧锦安心中冷笑,这就是人性,欺软怕硬,唯利是图。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时,萧锦安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规则只说不准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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