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七中的周末,开始于周六傍晚六点半。
在张梦霞的再三央求下,安忱最终同意到邱野居来跟周家人吃一顿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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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下课,阮明深不出意料地又黏了上来。
安忱深吸一口气,皱眉道:“你属狗皮膏药的?”
“让我陪你去呗,周凌那小子不好对付,他可记仇了。”阮明深语气带着耍赖的意味。
安忱抿抿唇:“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呢?你看,周凌要是再欺负你,他们家人肯定向着他呀对不对,我得去给你撑腰!”阮明深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不放心,万一你们再打起来怎么办?”
安忱:“……”
“哎呀,我就远远看着就好。”阮明深晃了晃安忱肩膀,被立即拍开。
“就当……就当是我陪你去跟柳嘉学姐吃饭的报酬?”阮明深变着法儿找借口。
安忱抬了抬左手,露出了腕上那根坠着桃核的红绳:“这个不是已经抵过了?”
“那不一样。”
阮明深摆摆手,立刻在口袋里摸索,掏出另一条一模一样的红绳,“小卖部五块两条,买一送一,正好。你把这个给我绑上,就扯平了?”
好想报警……
安忱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彻底放弃沟通,转身就走。
“忱忱——”阮明深在身后拖着调子喊。
“百溪路邱野居,你带路。”安忱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
“得嘞!”阮明深的声音瞬间雀跃起来,脚步声啪嗒啪嗒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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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野居走廊尽头的包厢门虚掩着,透出一道暖黄的窄光,里面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安忱的脚步在门前顿住。他的目光透过门缝,望了进去。
水晶吊灯的光柔和地倾泻。
张梦霞打扮得格外漂亮明艳,正微微倾身对着沙发里的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她身旁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周永韬身体舒服陷在宽大的沙发椅里,一手松松地揽着她,另一只手正随意地把玩着她新烫的卷发。
那缕卷发缠绕在周永韬粗短的手指间,像只甜腻地盘绕依附他的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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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两个还是一如既往地恩爱啊……
安忱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熟悉的画面如同冰冷的刀锋,猝不及防让他想起那些不堪的记忆。
他仿佛一瞬间又被拉扯回那个狭窄昏暗的家里。
他也是这样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看着另一个男人将自己的母亲抵在墙上,肆意亲吻。
“怎么了?”阮明深温热的手掌轻轻搭上安忱紧绷的肩膀,声音很低,“怎么不进去?”
安忱没有收回视线,盯着门缝里的景象,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没什么……”
他顿了顿,喉间有些发紧,最终还是低声道:“阮明深。”
“嗯?我在。”阮明深立刻凑近了些。
“一会儿……记得拉住我。”安忱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随时就会散掉的冷风。
阮明深微微一怔:“什么?”
“我怕……”安忱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怕我忍不住动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忱不再犹豫,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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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包厢门被他推开,暖黄的光线和空调冷气瞬间包裹了他。
“小忱,你来了!”张梦霞见安忱进来,立即起身,脸上笑容明媚,“快进来坐!”
周永韬的目光则像探照灯,带着审视和不加掩饰的不悦,像是打扰了他的好事。他先是扫过安忱贴着纱布的脸颊和紧抿的薄唇,随即更加阴沉地落在了紧随其后的阮明深身上。
安忱径直走到张梦霞对面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将周永韬当作一团空气。
阮明深很自然地在他旁边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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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忱,这位是……”张梦霞疑惑地看着阮明深,问安忱。
阮明深嘴角轻扬,恰到好处地微笑,礼貌温和:“阿姨下午好,我是阮明深,他的……”
“班长。”
安忱立刻打断,生怕他说出奇怪的话,他随口编了个理由:“秦老师担心我出事,让他跟着。”
“哦,这样啊……”张梦霞略显尴尬地笑笑,“不用这么紧张,小凌他也是一时不懂事……”
“阮明深?”周永韬有些讶异,挑眉重新上下打量阮明深,“常听小凌提你,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他随即不耐烦转向张梦霞,“说起来,周凌呢?不是说要来吃饭?他这又闹什么脾气?”
“打不通电话,”张梦霞忙道,“昨天通知过,微信也发了,不知道来不来……”
“这小子,敢不接……”周永韬皱眉喝水,掏出手机要拨号。
“叔叔,”阮明深适时开口,语气平静,“我听说周凌今天下午跟同学约着去吃饭,可能过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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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靠着沙发的安忱眼皮倏地一跳。
原来这家伙早知道周凌今天不会来?
那他还巴巴地跟过来?
他侧过头去看阮明深,那家伙正微微歪着脑袋,唇角勾着一丝笑,灯光映在他虎牙的尖尖上,若隐若现的。
“……”安忱叹了口气,转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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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被人打成这个熊样,还有脸出去浪!”周永韬粗声斥责,瞥见安忱依旧臭着的脸和纱布,他话锋猛地一转,朝安忱挑挑眉,“我听小凌说……你倒挺能打?这么点大,下手挺狠啊?跟着安元建学的吧?当年他……”
“安元建”三字入耳被对面刻意提起,安忱眉头拧紧,警告般瞪过去。
“老周!孩子伤着呢,你说这些干嘛……”张梦霞急忙打断,试图缓和,“小忱,还疼吗?妈妈看看……”
她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安忱声音冷硬,身体后靠,避开她伸来的手。
张梦霞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勉强。
“梦霞,你就是心太软!”周永韬叹口气,一把将她拽回座位。
张梦霞烦闷地甩开他的手。
周永韬无奈,瞥向安忱的方向。
安忱依旧没给他们一个好脸色。
他那张漂亮的脸,眉眼与母亲张梦霞极为相似,但是唇鼻却与父亲安元建如出一辙。
看着那张脸他就来气!
安忱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那些耻辱的过去。
他语气里的厌烦喷薄欲出:“你臭着脸看什么看?你妈为了你这几天操了多少心你知道吗?跟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周!你别说了行不行!”张梦霞用力拉住周永韬的胳膊,“小忱他才刚回来……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阮明深担忧地看向安忱。
安忱厌恶地盯着周永韬,脸色越来越沉,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阮明深伸手过去,轻轻掰开他的拳头,拉进自己手心里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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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梦霞深吸几口气,努力压下情绪,重新挤出笑容对着安忱:“小忱,妈妈这次主要是想跟你好好聊聊以后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她的目光充满期待。
安忱只是盯着面前水杯里晃动的倒影,什么都没说。
张梦霞等不到回应,只能小心翼翼地继续说:“是不想跟妈妈住吗?要是你实在不愿意跟小凌一起,江榆街那边有套空着的房子,妈妈……可以搬过去陪你住一段,就我们两个人。”
“用不着。”安忱吐出三个字,声音干涩。
“小忱……”张梦霞还在坚持,“那妈妈每周……”
“妈。”安忱抬起头,打断她,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真的不用这样。三年前你跟安元建离婚,就放弃了我的抚养权了。”
他顿了顿,“您没这个义务,也用不着补偿。这次您带我回来,我谢谢您。但也仅此而已。”
“之后怎么走,是我自己的事。”
张梦霞那双和安忱极为相似的漂亮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水光。
“哼!话说的倒挺漂亮!”周永韬冷笑一声,“转重点班的钱你拿得出来?孩子不懂事,你妈就得跟着受罪!”
张梦霞前几日找校长疏通,除了现金,还拿走了他几瓶名酒。
阮明深极轻地“啧”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周叔叔这么阔绰,怎么周凌连重点班的门都摸不着?”
他微微挑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别告诉我您不知道,董校长就收了安忱一年学费,其他的可是什么都没收……说到底,董校要的是忱忱的成绩,可不是您的茅台瓶子。”
“操了,成绩好他妈的顶个屁用啊?”
周永韬是个学历不高的暴发户,最烦别人用成绩压他:“还不是跟他老子一样,学习好,然后一点人事都不干。”
他啐了一口,继续说:“刚回来第一天就逃学逃课、夜不归宿、打架斗殴!梦霞接老师那么多通电话,觉都没法睡!你呢?”
周永韬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一天到晚就顶着这张冷脸?!老实跟你那个该死的爹待在江州会死?回来尽给我们家惹事!”
“老周!”张梦霞拉住他,“你答应过我今天收着点的!”
“我说错了吗?”
一想到安元建,周永韬就忍不住气急上头:“安元建那点没出息又死要面子的模样,他半点没落下。”
“说得好听想独立?让他去啊!可怜他什么?真有骨气还会交白卷?!”
“你!”阮明深刚要开口,被安忱抬手拦住。
“周叔叔,学费,我以后会还给我妈。我以后的事,不劳您操心。”安忱声音冰冷。
他身体微微前倾,直视周永韬,一字一句:“还有,姓周的,我交白卷,关你屁事?”
周永韬被他噎住一瞬,冷笑道:“年纪不大,脾气倒冲,跟那废物爹一个模子,以后到社会上有你好受!”
“你他妈少拿我跟安元建相提并论!”
安忱瞬间被点燃,眼底漫开血色,像伤口再次崩裂,“他是人渣,你又算什么好东西?”
“我告诉你,这次,我只欠我妈的,跟你没关系。别以为你撬墙角拐走我妈,就能当我爸教育我!”
他死死瞪着周永韬那张横肉扭曲的脸,那些恶心的画面不断在眼前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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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忱。”阮明深轻拽他袖子,低声制止。
安忱侧头看他,嘴唇抿得发白。
“你冷静点,我来。”阮明深一边说,一边安抚性地用力揉捏了几下他攥得冰凉的指尖。
安忱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恶心被强行压住。
他用力甩开阮明深的手,转身就走:“我去趟洗手间。”
椅子腿与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少年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的菜单,哗啦啦一阵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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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忱在卫生间待了很久,他静立在镜前,盯着镜中的自己。
许久,长长舒出一口气。
安忱整理好表情,仔细洗净手,快步走出卫生间。
阮明深早已等在门口。他双手随意地插兜,长腿微叠,银白冷光勾勒出利落线条。
见安忱出来,他立刻把人揪到身前。
阮明深伸手替他整理翘起的衣领,指尖若有似无擦过他的喉结。
安忱刚洗过脸,发梢挂着水珠,眼尾那抹淡红尚未褪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包厢里后来如何,最终却什么也没问,缓缓合上。
阮明深靠得近,茉莉淡香轻柔笼住了他。
他依旧沉默,只是耐心垂眸,为安忱整理碎发,冰冷灯光在他深邃的眉骨投下阴影。
最终,阮明深喉结微动,轻声说:“我们走吧?”
“走?”安忱微怔。
“嗯,不吃了。”阮明深拍了拍他的脸颊。
“可……”
“想回也回不去了,”阮明深叹气,带着一丝懊恼,“对不起,我刚刚也没忍住……替你扇了他两巴掌。”
安忱:“……”
安忱抬眼,瞥见阮明深颈侧也透出一点微红的印子……
显然是周永韬留下的。
刚刚两人应该动了手,最后大概是张梦霞拉开的……
安忱什么也没问,他抿了抿唇,说:“是他太欠揍。”
“就是,谁都不能欺负忱忱。”阮明深笑了笑,又用指尖捏下一滴挂在他发梢的水痕。
然后,他举起安忱的书包,拉链上在顶光灯下晃动,光芒在他眼中闪烁,“走,我们不吃了,我带你去吃。”
“我带你去吃炸丸子、红糖糍粑、绿豆冰沙……”
安忱听着,有些发怔。
他还没点头、没同意,也没伸出手,却被一把拽进夏夜湿热的怀抱。
阮明深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拽了他一下,体温在相贴的掌心,一点点变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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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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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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