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忱走出酒店，热浪瞬间将他包裹。街边的老槐树被晒得没了精神，枝叶蔫蔫地低垂。

蝉在枝头不知疲倦地嘶鸣，为炎热更添几分烦躁。

安忱含着两颗薄荷糖，丝丝凉意自舌尖蔓延，将燥热的世界撕开了一道清凉的口子。

安忱凭着印象在平川大街上游荡，他左转右拐，拐到街巷深处的一个面馆。

这里的老板娘是个和蔼又健谈的阿姨。

安忱还记得她，但她估计已经不记得这个沉默的少年。

顾大婶比几年前更显苍老，但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洋溢。

安忱点了一碗拉面，在靠柜台的长椅坐下。

犹豫再三，他才向老板娘打听关于家教机构的事。

老板娘闻言温和地笑笑，一边扯面，一边从国家政策扯到自己孩子的学习……

最后出门的时候，安忱手里多了一个地址。

-

吃完午饭，安忱开着手机导航，穿梭在老城区密集的楼宇间。

“学霸联盟”

据面馆老板娘介绍，这是一个老教师组织的小型家教机构。专门找一些高三刚毕业的优秀学生，给艺术生和初升高的低年级学弟学妹补习的小平台。

因为政策的影响，这些机构都藏在常人很难找到的城市角落。

安忱的方向感不是很好，在老城区的曲折巷道中几乎迷路。经常在同一个街口打转三圈之后，才最终找到准确方位。

安忱在江州也听说过类似的机构，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简单的接单平台。

刚高考完之后，他原本也打算去这些地方接单做家教。

但高考的帷幕刚刚落下，他的微信就被一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叔叔阿姨给加爆了！

那些扑面而来的热情难以抵挡，根本不给他出去找订单的机会。

-

“笃，笃，笃。”安忱终于找对了地址，敲响了门。

门没开，里面激烈的争执声却先传了出来。

“……陆老师，之前那个大学生讲得稀里糊涂的，我儿子听了更迷糊！不行，你得给我重新找一个。”一个中年女人叫嚷着，声音透着焦虑和不满。

“张女士，您冷静点。小磊底子其实不错的，主要是方法……我们一定尽力再物色……”一个略显疲惫的男声在安抚。

他们似乎没听到，安忱又敲了一遍。

“哎，来了。”

那个男声高声应着，匆匆跑了过来。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戴着眼镜、面相古板却透着一丝温吞的中年男人。

这应该就是顾大妈口中的陆老师了。

陆老师看到安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他身后张望。

“老师，你好。”安忱礼貌道。

“你好，请进。”陆老师侧身，让他进来，眼神带着疑问，“就你一个人？父母没来？”

“老师，我不是来找家教的。”安忱回答道。

“哦哦。”陆老师恍然点头，“我姓陆，叫什么名字？”

“陆老师好，我叫安忱。”安忱礼貌地介绍自己。

“安忱？没怎么听过这个名字……”

陆老师皱眉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掠过一丝疑惑：“算了，年纪大了，老忘事……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里的？哪位老师推荐的？”

“从东街顾大妈面馆打听到的。”安忱如实回答。

“喔，她啊，也确实……昨天她儿子出成绩报志愿，还专门来问我呢……”

陆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正值高考放榜，大多数高三毕业生都在忙着填报志愿，没人愿意出门找兼职。

反倒是因为上届成绩，焦虑孩子学习的家长蜂拥而至。现在他手上的单子也是供不应求，正缺人手。

“好，你先填个登记表吧。”陆老师随即从桌上拿起一张表格递过来，说：“主要是个人信息、擅长科目，还有高考成绩。我这边还有个家长，我先去应付着，你填好了来找我。”

说完，他随手将中性笔递给安忱，就立刻转身走了。

安忱接过笔，垂眸填表：

姓名：安忱

年龄：18岁

联系方式：xxxxxx

毕业院校：江州省实验中学

擅长科目：物理、数学

高考成绩：

“……”

安忱的目光在最后“高考成绩”这一栏停顿了很久。

他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摩挲纸面。

最终，还是拿起笔，在总分栏里写下了一个数字：283。

门外，张女士又在对着陆老师抱怨：“陆老师，你看！我儿子这数学，再不抓紧就真耽误了！”

“他明年可是要去考省实验的，省实验的门槛你也知道，差一分都进不去！这儿就没有更有经验的老师吗？”

陆老师被吵得头疼：“张姐，小磊本来就聪明，小嘉的课我清楚，上次讲得其实已经很好了。”

“如果小嘉您都觉得不行的话，那我们真得找不到更好的老师，恐怕你要到江州再……”

“陆老师。”安忱忽然开口，强行插入两人的对话。

他填完表格，推门进来。

“是考江州省实验吗？或许我可以试试。”他补充道，“我是省实验的毕业生。”

“真的？”陆老师眼前一亮，惊喜道，“怪不得我没听说过你，在省实验上学，家在平川吗？太好了，你一会儿跟着张姐……”

他欣喜地拍拍安忱肩膀，下意识瞥了一眼安忱刚填完的表格。

最后一栏“283”这个刺眼的数字撞入眼帘。

“？！”

他眉头又瞬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满是困惑。

283分？！

省实验的学生，怎么可能考出这种分数？这连大专线都够呛吧？

他拿过表格，忍不住开口质疑：“同学，你这成绩……是不是填错了？”

他十分怀疑安忱手抖把“683”写成了“283”！

那位张女士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表格，声音陡然拔高：“283分？！陆老师！这成绩能教好我儿子？！这不是糊弄人吗！我儿子就算现在去高考，都不会……”

“总分确实是283，但，”安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张女士的质疑。“我数学单科149。”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什么？”

陆老师以为自己听错了，眼镜差点滑下来。

张女士更是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安忱：“多少？149？！总分283，数学149？！怎么可能？！”

这什么偏科战神？！

安忱目光不带什么情绪，迎向两人惊疑不定的视线：“不是说补数学吗？我应该是够格的。”

陆老师完全懵了，拿着表格的手都忘了放下，嘴里喃喃：“这……这不对啊……总分283，数学149，那其他科目……”

那……剩下三科加起来才考134分？！

他简直无法想象其他科目得差成什么样才能把总分拉低到这种程度。

“是因为……”安忱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

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少女的少女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少女嘴里嚷嚷着：“老陆！渴死我了！快给我水——”

她话音未落，目光就撞上了站在客厅中央、身形清瘦挺拔的少年侧脸。

“卧槽？好熟悉……”

少女的脚步猛地刹住，定睛看着这个小帅哥。

脸上的表情表情瞬间由兴奋转为惊愕。

她指着安忱，声音因为激动都有些变调：“你……你是……安忱？！”

安忱被吓了一跳，他不认识这个女生，但依旧点了点头。

“真是？安忱？省实验那个安忱？！”柳嘉不敢置信。

“小嘉？你认识他？”陆老师诧异地问。

安忱也很奇怪，努力回忆这个女生的信息。

柳嘉无视旁人，几步冲到安忱面前，眼睛亮得惊人。

“真的是你啊，安忱！我啊……我是柳嘉呀……我记得你，我……”

柳嘉努力整理着自己破碎的语言，说：“我们之前是一个初中的，但我比你大一届……就是那次，哎！我还给你改过演讲稿呢！”

安忱循着话语回忆。

她是曾经主持队的那个学姐？

安忱第一次做学生代表讲话的时候，稿子就是这个学姐审阅的。

当时，阮明深说他那篇稿子太生硬，像是机器人写出来的一样，肯定会让重写。

但他们没想到，主持队的队长柳嘉专程亲自过来，协助他一起改稿。

安忱回忆起来，礼貌地跟柳嘉打招呼：“学姐好。”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哈哈……咱们现在都是一级的啦。”

柳嘉嘴上推辞却对这个称呼极为受用：“话说，你不是去江州了吗？怎么回来啦？我的大学神。怎么，来这儿找兼职啊？”

柳嘉连珠炮似的问题把安忱问哑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乖巧地点点头。

“哎，所以接到了谁的单子呀？”柳嘉兴致冲冲地问，“这么幸运！能请到我们堂堂省状元做家教？”

“什么省状元？”

陆老师和张女士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目光齐刷刷又投向安忱身上。

“就安忱啊？”柳嘉疑惑道，“他没说吗？他今年二模717分，全省第一！那么难的题，好牛……”

她说着，眼睛一亮，看到陆老师手里安忱的信息填报表，立马抢过来：“还不知道到你的高考分数，让我看看我们省一高考……283分？？？”

柳嘉大脑瞬间呆住，她也傻眼了，加入另外两人的行列，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安忱。

“你手抖填错了吧？？？”

在三人灼灼目光下，安忱叹口气，解释道：“第二天英语和理综，我交了白卷。”

“交……交白卷？”

陆老师倒抽一口凉气。那就证明，剩下的134分，是单科语文的成绩？！

张女士更是捂住了嘴，发出短促的惊呼。

柳嘉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完全无法理解这背后的逻辑。

死寂般的沉默笼罩了房间。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为……为什么啊？”陆老师脱口而出问。

安忱沉默着，没有回答。

“交白卷？！高考啊！一生只有一次，多重要的事！你这孩子……”张女士率先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原本惊愕转向了疑虑和担忧，“这么叛逆？！思想品德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不行，我不放心，我家小磊不会也被带歪了？”她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质疑。

柳嘉终于震惊中惊醒，立刻为安忱辩护：“张阿姨，话不能这么说……”

“没事，只要分能提上来不就行了吗？”柳嘉话还没说完，忽然被安忱打断。

安忱的声音平静，带着自信和从容。

他掏出手机，迅速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他目光直视着张女士，说：“您出钱，我出力，这买卖很划算。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您实在担心我品德问题的话，上课您可以随时旁听。”

“我……”

安忱直白到近乎粗粝的话，反而让把张女士噎住了，那些关于“德育”、“责任”的义正词严都被堵回了肚子里。

安忱礼貌地朝他笑了笑，语气中充满了从容自信：“张阿姨，您放心，我有家教经验，也熟省实验老师的命题习惯，应该能胜任这份工作。”

张女士瞠目看着纤瘦少年，眼神复杂。

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却在对方“省实验毕业”和“二模省状元”的光环下渐渐动摇……

陆老师见状，简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清了清嗓子：“那个……安忱同学，你看……你方便现在就准备一下试听吗？”

他恨不得立刻把张女士这尊佛送走！

“我可以。”安忱点点头。

“行行行！太好了！”陆老师喜出望外，转向张女士，道，“张姐，那就先这么定了！安同学准备一下，马上开始试讲！您旁听，效果您亲眼见证！我们再谈薪资好吗？”

“但我……”她被陆老师推着往里间走。

-

安忱处理问题时条理清晰，优秀的逻辑和知识储备瞬间折服了旁听的张女士和陆老师。

他很快取得两人的信任，谈到了不错的薪资，也顺便敲定了其他几单工作的意向。

一直忙到下午四五点。

走出居民楼，夕阳的余晖给老城区的砖瓦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橘色。

柳嘉问了安忱，发现两人顺路，就兴冲冲地要请安忱吃晚饭。

安忱跟她不熟，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婉拒：“改天吧，改天……约上阮明深一起？”

他本是随口一提，柳嘉却眼睛一亮，爽快答应：“好啊！正好聚聚！话说，你还跟阮明深有联系啊？”

“嗯。”安忱心里苦笑。

柳嘉笑着点头：“也是，你要是回平川，他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毕竟你们当时形影不离，亲得沾着拉都拉不开哈哈哈……”

安忱附和着笑了笑，没接话。

柳嘉是个话痨，她继续兴致勃勃地说：“他后来也考上了七中，去年跟我一起在校广播站，他还跟我打听过好多次你的情况呢！”

“哎，悄悄跟你说，”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我们站好多学妹跟我说喜欢他！”

安忱的目光落在远处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上，他笑了一下，语气平淡：“嗯，他女生缘一向不错。”

……

橘黄的夕阳倾洒进平川老城的街道，暖色在整个城市蔓延。

人群逐渐嘈杂，路灯逐渐点燃，用不了多久，这里又将是另外一种景象——安忱最熟悉的平川老城区的夜景。

柳嘉的健谈缓解了同行尴尬，两人一路走到了安忱暂住的酒店门口。

“那我先走啦！”柳嘉笑嘻嘻地挥手告别。

“再见，学姐。”安忱点头。

就在他转身准备走进酒店旋转门时，忽然，旁边昏暗的巷口阴影里，倏地冲出一道身影。

那人动作迅疾如电，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一把狠狠揪住安忱的衣领。

安忱猝不及防地被拽得一个趔趄。

他眯眼看清来人，没有挣扎，整个人被蛮横地抓进了旁边那条光线晦暗的无人小巷。

“卧槽？”柳嘉目瞪口呆，连忙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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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柳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