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没有过多回味自己刚刚那一瞬间心头涌上的干涩感觉，轻轻笑了笑，把支票还给韩京香：“我不能收这个。”
韩京香有点着急，江晚在旁边平静道：“我跟韩召阳交朋友，是因为他本人，我很感谢阿姨想要支持我。但是如果我收下这钱，未免很容易造成阿姨你在花钱雇佣我给韩召阳做朋友的误会。如果形成金钱交易关系，那么，我跟韩召阳做朋友的原因，就从他这个人身上转移到金钱层面了。这样的关系，对于我跟韩召阳来说，其实是亲密程度的倒退。”
江晚说话的时候总是平平静静的，语调跟发音都有点软，带着不明显的南方腔调，却很有平静的坚决力道。
韩京香这才如梦初醒。她并不是情商低到一塌糊涂的人，当然不会不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只是刚刚被“韩召阳交到了很好的朋友”这个好消息冲昏了头，才一时蒙蔽。被江晚这么温温柔柔地拒绝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里涌上许多好感。
当然，韩京香心里的好感是有限度的。就算江晚一次性把她的好感度刷满，由于上限在那里，表面上的韩京香，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不近人情的精英样子。
韩京香拿着刀叉叉起一块羊排，却不急着吃，而是少见地又向江晚没话找话地闲聊：“江晚是南方人吗？听你说话感觉很好听，软软的。”
韩召阳闻言惊讶地看了韩京香一眼，他们家吃饭，虽说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铁则，但实际上，即使不用规定，饭桌上也是非常少说话的，如果说话，基本都是在商谈事情，闲聊是非常少见的。
不过韩召阳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吃醋的情绪，觉得韩京香都没有关切过自己，就是觉得非常奇怪而已。
奇怪之余，韩召阳有点高兴。
虽然他不懂这些人情往来的门道，但中二时期嘴上得罪不少人——楚辞的说法，韩召阳并没有感受到这一事实——韩召阳在那之后抱着研究人类行为这一社会科学的心态，简单了解了一些理论，知道了说废话也就是“八卦”是能够促进关系的做法，于是他终于明白自己当时在课堂上公然抵制说废话的行为约等于宣告自己拒绝跟任何人促进关系。
虽然结论稍微偏了一点，但大体的方向并没有错。
因此韩召阳看到韩京香主动对江晚说废话的时候，心情更好了一些。
虽然韩京香并不会干涉他自己的交友，就算韩京香非常非常不喜欢江晚，韩召阳也不会言听计从地跟江晚一刀两断，但江晚被韩京香喜欢，韩召阳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意料之外的兴奋。
韩召阳皱眉，感觉到自己的心态有些异常。
这时候，江晚被韩京香突如其来的问话呛了一下，用纸巾捂着嘴发出轻微的咳嗽。
韩召阳干脆地剪断思路，把自己的水杯推到江晚面前：“我没喝过的，喝一点吧。”
江晚摆了下手，他主要是被韩京香的问话吓了一跳，并不是真的被食物呛到。
江晚穿书之前十七年一直长在浙江，算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但穿书之后的居住地“烟市”，处于地图正中心，跟帝都挨着，是北方。
但是……要怎么解释，自己一个烟市人，居然沾着点南方口音？
江晚对这个世界的地图并不了解，并不知道浙江跟这个世界的哪个地区能够对应，只好含糊过去：“小时候在南方待过，可能被带偏了吧。”至于在南方具体哪里，江晚也不敢说得太仔细。
韩召阳这时候奇怪地看了江晚一眼：“江晚你妈妈不是棠省人吗？”生母是南方人，所以江晚有南方口音，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从接触量来说，也该是母亲影响排在第一位才对，为什么会说成旅游原因。
江晚凭借自己稀缺的地理知识回忆起棠省是个南方省，这倒是恰巧可以解释自己的口音，于是又很心虚地：“嗯……是啊。”
韩京香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韩朝阳一脚。她多多少少了解过一点江晚的家世，知道江晚的生母已经过世，江晚对这个话题有所回避的时候，韩京香就暗道糟糕，觉得自己提起了一个不好的话题，因此对于江晚的闪烁其词，非常能够理解，正绞尽脑汁想把这个话题换过去，韩召阳就在旁边插嘴，把这个两人都尽量回避的事情给直白地掀了开来。
韩京香看着脸色隐约发白的江晚，心里非常懊悔。
——实际上，江晚纯粹是被两件大缺陷：地理跟穿书的秘密同时攻击，才露出了如此为难的表情，换了平日，如果是普通的难题，江晚还是能够保持住面部表情的。
韩召阳看了韩京香一眼，似乎要开口说什么，韩京香几乎是看他张嘴就知道他接下来很有可能会问“你踢我干什么？”于是又踢了他一脚。
韩召阳终于反应过来什么，立刻收敛表情，严肃对江晚道：“对不起。”
韩京香第一次暗示的时候，韩召阳确实是没有反应过来，但第二次，韩召阳脑中电光石火地想到，自己大喇喇地提到了一个忌讳。
江晚看着韩召阳带着十分抱歉的眼神，想，这样将错就错也还不错，于是没有解释什么。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很安静。
吃完饭之后，一直坐在另一桌的一位男士走过来，江晚这才注意到这个男人居然是跟韩京香一起的，只是为了不打扰自己，坐在远处独自用餐、等待。
应该是韩京香的助理。
他俯下身，对韩京香快速地说了几句话，韩京香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听完后，转头对江晚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我一个长辈在这里打扰你们，你们也玩不开。”她今天抽时间过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江晚——这个百年难遇的韩召阳的新朋友一眼，对于韩召阳，反而没有什么特别担忧的，他们夫妻对韩召阳采取的一直是放养态度，韩召阳也一直适应良好。
韩京香拿包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捂住话筒，看向江晚，问：“之前说要给你们找导游带你们玩。”
韩召阳先皱眉拒绝了：“不需要，江晚想去哪里，我可以带着。”韩召阳是知道江晚不喜欢跟不熟悉的外人相处的，会很不自在，他也不希望江晚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还因为别人在场而放不开。
韩京香没有任何犹豫，就说：“那找一个能跟着你们的导游就行。”怕韩召阳拒绝，韩京香想了想，补充：“会找存在感弱一些，不显眼的。能够远远地跟着你们。”见韩召阳这才点头，韩京香无奈地摇头，然后又对着电话讲了几句，因为说的不是英文，江晚并没有听懂。
江晚很疑惑，导游哪里还有远远跟在后面的，那还叫什么导游呢。
韩京香打完电话，把手机塞进包之后，顺手把包递给已经伸手过来接的助理。
“你爸的实验室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通行证，你想去的话随时可以去。”韩京香最后对韩召阳提醒了一句，又对江晚点点头示意，就转身走了，非常干脆。
江晚一直看着韩京香的背影进了车，才“哇……”了一声。
韩召阳有些不解：“怎么了？”
江晚歪头，说：“韩召阳，你妈妈好酷啊。”
韩召阳有些搞不清楚江晚说起这个形容词的用意，究竟是赞赏呢，还是觉得，他的家人太冷了？
“她一直就是那样的，”韩召阳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江晚，虽然这对常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交谈时候的眼神接触，但对韩召阳这种冷言冷行的人来说，就有些反常的迫切了，看起来很像急着在解释什么，“你不要误会，她很喜欢你的。”
江晚听到这句话，小小的笑了一下。
韩召阳看着江晚弯起的唇角，有点小小地呆了一下。江晚刚刚露出的，并不是很常见的那种含蓄地微笑，而是露出牙齿，带点狡黠的笑，看起来非常可爱，跟平时有相当大的反差。
“韩召阳，”江晚单纯就是觉得，韩召阳说这句话的动机，实在是非常值得琢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韩召阳对江晚没有丝毫防备。
“你是真的觉得，你妈妈很喜欢我，还是只是为了哄我高兴，才这样讲？”江晚开始偷偷给韩召阳挖坑。
江晚觉得，以韩召阳的情商，大概很难看出，面瘫程度比自己还高的韩京香到底喜不喜欢某个人。
韩召阳整个人卡壳了。
他这么说确实是想要让江晚开心。事实上，就算韩京香今天见过江晚之后，指着他的鼻子骂街，韩召阳也会说“她很喜欢你，这是她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
虽然……韩召阳回忆起，韩京香今天一反常态地主动跟江晚说了些八卦废话，可那次八卦聊天的结局却并不好。况且，这只能算一个论据，一个严谨的结论，是不能只靠一个论据来支撑的。
韩召阳不会撒谎，在江晚的“质疑”前，沉重地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说这种结果并不确定的不严谨的话。”曾经，韩召阳十分不能理解人为什么要撒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对他来说，也是无法理解的行为。
现在，倒是直接跳过理论阶段，直接实践了——脑子里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善意地说谎”，就为了江晚开心，直接给说了出来。
江晚忍不住笑，看了韩召阳一会儿，才说：“我就知道，你也不像是那么会察言观色的人。”
“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江晚看了韩召阳一会儿，被他那双眼睛看久了，心里重重敲了一下，江晚略有些不自在地把视线放下，落尽自己面前的饮料杯里，才继续说，“你妈妈确实挺喜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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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察言观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