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沁亭

1

开学第一周，最忙的自然不是这个学校里的各位老生。第一周的她们沉浸在第一课的美妙当中，唯一需要动点脑子的就是分析第一课讲师提供的期中期末计分规则，哪些课课堂签到占比重，哪些课有小考，哪些课需要小组作业，都要记清楚了。

最忙的也不是这个学校里的各位新生。第一周的她们初入校园，没有任何课程安排。每天只有早中晚三场讲座，全方位科普大学的生活和德智体美劳基本常识。唯一需要动点脑子的是今天早饭中饭晚饭需要选择哪个食堂哪个档口，或者是出门吃。

最忙的是换届人。他们不仅要记住新课程的规划和简介，还要抽空参加各类各级的换届现场，更有甚者需要参与换届，写总结做PPT，自我排练，现场汇报。

第二周趁着新生军训，学生会和社团就要开始招新。换届又需要在招新前，所以，今年的她们只有一周的时间，完成一个校学生会，近二十个院学生会，近百个社团的换届。

校学生会的换届在周三，是第一批定在学生活动中心的三楼大厅里，院会的换届在周五各个学院自行上报圈定教室，而查漾的社团换届在周末，最后也最随意地点任定。

但这并不意味着查漾就能轻松度过前三天。

她拎着电脑包，背着书包来到一食堂的三楼，提前给温然占座。

这种需要噼里啪啦敲击电脑的工作，不管是哪儿自习都会被投诉。夏沁亭里来来往往的人又太多，最重要的是有蚊子出没，被查漾第一个PASS，想来想去还是食堂最合适，人来人往地打字的声音不算什么，教室里禁止吃喝食堂则是温床，它关灯时间还比教室晚一个半小时，方方面面看都是上佳之选。

温然周一的课居然要上到六点，而六点也是新生们下午场讲座结束时间，吃饭的时间撞了，人必然是多的，只好让下午四点半就下课的查漾帮他在食堂占座。

查漾五点半到的时候，食堂里意料之中的空荡荡，她找了一个角落的带插座的四人桌坐下。打开书和电脑边自习边等。

本来以为温然顶多六点半就会到，直到七点差一刻，这人才姗姗来迟。温然远远地在楼梯口就看见她了，一路小跑过来，坐在椅子上还微微喘。

查漾看着他发梢的水珠，一时之间有些疑惑：这点路至于这么多汗嘛？继而又明白了，“你洗过澡啦？”

温然打开电脑，插入电源，点了点头。“对啊，我怕晚上要熬夜做，来不及去洗澡。”查漾指了指食堂的破烂空调，很是不理解，“可你晚上在食堂，总会出点汗吧，到时候不又脏了。”说完顿悟地指了指温然，“我明白了，洗澡对你来说就是一个仪式，今天洗过了就行了对吧？”

他想要解释，张了张口又感觉查漾好像说的是对的，把身子凑过来，“我还是很爱干净的，今天特殊情况。”

查漾本来是在电脑前打字，这人直接把身子凑到电脑前，不由得面红耳赤，拿起饭卡挡在他脸前，“那你吃了吗？我还没吃呢。”

温然还是用余光看到了她红透的耳朵，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脖颈，“我请你，是你等我才这么迟没吃的。”

查漾在实习期间其实因为压力胖了不少，回校之后是打算减肥来着，晚饭都不怎么吃的，刚刚说那话也不过是为了解个局。温然问她要吃什么，站在诸多档口前支支吾吾说不出也做不出选择，最后在盖浇饭的档口单点了一份盐酥鸡。

温然看着她的餐盘，付钱的时候没说什么，回到位子上才轻声说，“不用不好意思，我钱够的，而且我觉得能吃挺好的，你胖一点也漂亮。”查漾本来还想好好解释自己减肥的事情，现在听到他提到“胖”这个字忘记了一切。

“‘胖’？我胖了吗？你觉得我胖了？”

温然被她的三连问一口饭呛在嗓子眼，说不出话，只能摆摆手先否定。“浮肿，这个发型短发，显得脸圆嘟嘟。我近视了。”温然准备找出第四个借口的时候被查漾挥手打断，“不，我就是胖了，压力肥。”

“那社团呢，做社团不会压力大吗？”

查漾看了眼温然放在桌上厚厚的校会工作资料，苦笑着说，“社团就是好玩，没校会那么大责任。”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吃着饭也在发笑。“你知道我最开始是怎么注意到你的吗？”这个问题好像两个人没细聊过，查漾紧急搜索自己的记忆，略有些紧张的给出一个答案，“我在一教招猫逗狗的时候吗？”

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温然心想。

“是你很特殊。好几次开大会，我站在台上发言，满目望过去，你睡得最香。”他看着她的囧样，又加了一句，“准确来说，只有你在睡。”

“我也不是次次都睡的，”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有大领导谈话的时候，我都会让身边人戳醒我。”

温然笑而不语，转身去送餐盘。

2

周三晚七点，校会换届正式开始。查漾作为手工社团的代表参加投票。

校会的换届非常正式，总共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总结材料，大概就是汇报一下过去的一年都做了哪些事，周三早上就需要提交到学工处各位老师处，由他们打分，占比百分之五十。下午两点之前，汇报材料会被上传至校内论坛，打印版本会被贴在活动中心的宣传栏里供大众监督。另外一半则是现场汇报打分。社团和院级学生会代表一人一票，学工处老师一人作十票，最高票作满分，其余的则是根据比例折算分数。

今天的汇报先是四位副学生会主/席的竞选，第二个才是温然参与的校会主/席竞选。活动尚未开始，查漾就在自己手中的投票表里填上了温然二字。

马贝看着她偏心的样子，揶揄她，“你这票要作废。”查漾看了眼她空白的投票表，“听完了你也会填他名字的。”

第一轮的汇报对查漾来说很无趣，因为她基本上人和脸都对不上，只好看谁的PPT做得更漂亮，就把票投给谁。唯一一个例外是李昕，查漾看到他上场，鼓掌卖力多了。大一一年在学生会做的事情都大差不差基本上都是些打杂的工作，李昕却很有条理一项一项讲得很清楚，查漾果断投票给他。

进行了约莫一个小时才到温然的竞选环节。马贝往前伸了伸头，看着好几排的竞选人，“今年有好戏看了，这么多人。”

查漾一脸不理解，“不是只有四个校会副主/席吗？怎么会很多人竞选。”马贝一如既往地承担着讲解员的职责，“校会和咱们不一样，人家格局大。不管是校会的副主/席还是各个学院院会副主/席今天都是可以竞选的。林靖也去啦。”

这就是林靖的办法吗？查漾有点无语，不该对这人抱些期待的。

听完了体育学院一个老哥“我有一个梦想”的即兴演讲之后，查漾对池莉老老实实的PPT配文稿演讲很是满意。马贝倒是不满意，“这人大场面怎么一点都撑不住啊，手抖个不停就算了，读稿子都好几次卡壳。”

待到林靖上场，这俩人的态度又反过来了。

“不错啊，PPT也很好，汇报文稿也很有感染性。”听到马贝这么说，查漾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的觉得好，只是有些小心思，并不跟着附和，“哪儿好了，PPT好几个动画次序都出错了。”马贝心虚，只是默默地在表格里填上林靖的名字，“你家温然应该不缺我这一票吼。”查漾什么都没说。

温然是最后一个上场的。查漾看着熟悉的PPT，这是她也帮忙改过的，不敢说完美，但就论素材和布局而言，放到她实习的咨询公司里也不算差的。更别提温然过去一年承担了绝大部分的校会工作，翔实的内容，句句非空。至于汇报文稿，向来是他的强项，只管享受去听就行了。

马贝侧脸看着查漾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有些瞧不上又有些羡慕。温然站在那儿开口之后，她就清楚林靖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被他夺去了。“我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她喃喃自语道。

结果当场公布，李昕顺利入选。温然在每个小项断层领先，毫无悬念留任学生会，成为新一届的学生工作领头人。

马贝在忙着给台上的人鼓掌的时候，发现查漾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一台相机对着台上一顿咔咔拍。“你转变这么大让我很惊讶啊，小查漾。”查漾脸上一红，依旧是压低了声音回复她，“纪念一下也没什么吧，总不能指望学生会的拍照技术。”

最后的大合照，台上一片混乱，让位的，庆祝的，道喜的各式各样。温然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看到台下相机了，和学生会的单反不一样，是一台小小的卡片机，镜头后的她笑脸盈盈，他一手拿着聘书，一只手比个耶，笑得很灿烂。

3

周五的院会换届没那么正式，只有各个学院的老师和学生会的人参与投票，也没有查漾的事。她倒是有预感的心神不宁，踩着九点发信息给孙雨，“马贝一回来就发信息给我。今晚很难熬。”

孙雨虽然一向对学生工作不感冒，但也隐隐知道今天的特殊性，就算她和马贝并没有出现自己预想之中的世纪大和好画面，但她还是答应下了查漾。

院会的换届是在各个学院的小型会议室里办的，并没有像校会那样公开的去投票，人员构成很简单，上一届的学长学姐和学院负责学生工作的指导老师共同投票。

迎接孙雨和查漾的就只有冰冷的结果。

“化学院的换届结束了，学院这边报的名字是林靖。”温然知道查漾和马贝的关系，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发信息通知她。查漾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暗暗失落，赶忙联系孙雨做好准备。

马贝回到夏沁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谁也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耽搁了这么久。

马贝眼里含着泪，态度很坚决，绝对不在寝室楼道里聊天，查漾没办法只好从寝室里搜刮三四种驱蚊产品，拿起桌上新开封的一抽纸奔赴夏沁亭。

宁大的寝室楼分为四个区域，春夏秋冬。每个寝室楼群都呈现圆形，中间的空地会有些花园造景之类的。夏园的中央空地有一座古色古香的亭子，被某一书法校友提名夏沁。

天已黑，蝉已休。

查漾和孙雨坐在马贝的两侧，一个预备擦泪，一个预备送水润喉。

马贝从一开始就火力全开，全方位的回顾了自己两年的学生会工作生涯，采用夸奖自己贬低他人的常用套路来发泄内心的不满，最终成功留任的林靖成为了受伤最重的那个人。

“林靖，他做什么了？上学期的毕业晚会还不是我一手办的？他都能留任，凭什么？就凭是个男的是吧。”

怒火中烧的时刻，查漾才不会给她浇冷水，只是不断地点头附和，“对啊，对啊，就是说，真的很过分。”

孙雨对这些了解不多，显然没和查漾共脑，“那你们老师也太过分了，一点没把你的付出放在眼里。是不是就是那个上学期教大学生创业课的姜老师？”她以为自己在一众不熟悉的人名中找到一个有点耳熟的名字，可以大做文章好好安慰马贝，没曾想，一下子拉开了手榴弹的引线。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查漾和马贝一下子安静下来。孙雨看着两人一脸不解，马贝看着查漾神情严肃，查漾低着头顺势往所有人的腿上喷六神。

马贝抽几张纸擦干眼泪，一字一顿地说，“对，就是那个姜老师。”查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什么也不敢说，孙雨也隐隐察觉，只是点头不再说话。

三个人，就莫名其妙地沉默了好一阵。

最后还是孙雨开口，“那咱们回去吧，蚊子真的太多了。”马贝咽了咽，下定决心般，“你先回吧，我和查漾还有事要说。”

如果是以往的情况，孙雨这个时候早就奔回去了。可在马贝有错在先，尚未和好的契机下，当着她的面，三个人公然搞一些两人的秘密之类的，她就忍不了了。没动半步，“什么事儿，我也要听。”

马贝此刻被压的喘不过气，对孙雨的小脾气没那么多时间顺毛，“你回吧，这是我跟她的事儿。”

查漾手上捏了好几张纸巾，折来折去，纸屑都磨出来了。

孙雨犹如炸毛的猫，她听不得这样的话，“怎么？就你可以找别的朋友，那我找别人自习，你怎么背后说我坏话呢！”她把带出来的瓶装水重重地砸在桌上。

“别吵了，大晚上的，被宿管听见了谁都逃不掉。”查漾扶起歪倒的瓶子，面露愁容。

怨气的闸口一旦打开，轻飘飘地一句话是关不上滔滔之水的。

“是啊，大晚上的，要不是真拿你当朋友，看你确实可怜，我还生着你气呢，谁愿意出来陪你啊？你好面子，还不愿意呆在寝室楼道里，怕被人听见，我和漾漾还得跑到亭子里来喂蚊子。要我说，你这次竞选…”

话被查漾打断，气头上的话说出来伤人，难修补。“都别说了，算我求你们的。有什么明天我们再约再说行吗？现在都回去睡觉，明天周末也不能这么造吧。”

孙雨的话没说完，马贝也知道她的话接下去要说些什么。被射中了致命一箭，只能缓缓倒地，任由处置。

“都别走，一起听。”十一点半了，学校的浴室也关门了，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马贝的声音很轻，只有孙雨和查漾离得近才听得清楚。